12 粉蒸肉

闵韶眸中微動了動,恍惚間沒有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溫玹別過頭去,眼底的情緒很快遮掩住了,沉悶道:“沒什麽……我是說,我有自知之明,也有分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闵韶微眯起眼眸,眸底似有危險的暗流淌過,片刻後,點了點頭道:“好啊,那很好。”

他克制住火氣,眸子沉冷的看向窗外,半晌道:“我若沒猜錯的話,蕭成簡現在正在外面等着接應你吧。”

“你方才其實也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假若進來的人不是你想殺的目标,你就從這裏跳下去逃走,對麽?”

溫玹略微一僵。

闵韶轉眸看着他,眼神沒帶多少溫度,問道:“那你方才見到我進來,為何沒逃?難道你就這麽篤定,我不會把這件事公之于衆?你不怕我一怒之下對你動手?”

溫玹沉默了下,半晌沒說話,就在闵韶以為他不會再作聲時,卻忽地小聲道:“可你方才确實沒有……”

闵韶略微一噎,危險的微眯起眸盯着他。

溫玹又補充道:“而且,是你的話我也打不過,跑也沒有用,所以幹脆就算了。”

“……”

闵韶眼底的情緒一時變得很複雜,盯了他一會兒,最後緩緩道:“……你倒是真的挺有自知之明。”

“不過,你別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闵韶冷聲道,“想在我虞陽都城行刺,就必須得給我個理由,若是你實話實說,我可以考慮網開一面,但你若不說……現在就得随我回宮受審。”

“你自己選。”

溫玹欲言又止,闵韶本以為他會向自己求情,或者說些什麽,卻聽他想了半晌,問道:“那蕭成簡怎麽辦?”

闵韶不知被觸到哪個點,眉間徒然添了一分戾氣,怒道:“你現在自身都難保,還有心情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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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面容陰沉危險,冷道,“既然你決定死不松口,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溫玹來不及仔細辯解,便被一扯直接帶出了萬相樓。

……

待到終于容許他緩口氣的時候,闵韶已經帶着他禦劍,飛回了虞陽王宮。

彼時天已經将亮了,付偲得到闵韶回宮的消息便急急忙忙的趕了出來,在宮道上碰了個正着,趕緊迎上去,神情像極了等着丈夫回家的小媳婦,欣喜道:“君上呀,您可算回來了!”

他必是聽闵琰說了些什麽,目光一轉看到闵韶身旁的溫玹,便“哎呦”一聲拍了下大腿,兩眼誇張的放着光,感嘆道:“這位公子的樣貌真是驚為天人吶!瞧瞧這俊俏的臉蛋,這細膩的皮膚,君上可真是好眼光啊!”

溫玹:“……”

闵韶額角一跳,冷冷看他,“這是東靖的六殿下。”

“……”付偲反應神速,恍然大悟似的,立馬轉變口風,“原來如此!難怪這氣質瞧着如此器宇不凡,殿下遠道而來,路途定然奔波勞累了吧?老奴這就叫人下去準備,好好為您接風洗塵。不過眼下天快亮了,您是想先沐浴休息呢,還是想用些早飯,嘗一嘗我們虞陽的特色佳肴?”

“不必你管,下去,他的事孤自有安排。”闵韶一口回絕,臉上尤帶着幾分戾色,心情顯然不大好。

“是是。”付偲趕忙躬着身子領命退下。

闵韶帶着溫玹直接去了一座偏殿。

偌大的庭院中,可見海棠缱绻盛放,純白的微卷的花瓣随風飄忽,偶有幾瓣落在池塘裏,鯉魚擺尾,清波蕩漾。

——竟還是個相當奢華的地方。

闵韶将他帶到院中便沒再進去,只是冷聲道:“從現在起,你便在這裏好好反思,何時想通了,我何時再考慮放你回去。”

見溫玹沒有反駁什麽,闵韶胸腔隐隐作怒,又挑眉問道:“可聽明白了?”

溫玹無法,也只好點了點頭。

闵韶擡手在院牆外施布了一層結界,偌大的淡色薄壁籠罩住整座庭院,正欲轉過身,卻猛然感到胸腔一陣縮緊.窒息。

如被滾燙熔流澆鑄過的鐵釘瞬間刺進五髒六腑,泛起陣陣錐心的灼燒刺痛,他面上卻只是皺了皺眉,将手垂回了袖間,緊繃着臉沒再轉過去,背對着溫玹。

竟是就這麽走了。

溫玹怔了片刻,微冷的垂下眸去,心底多少有些無力。

并非是他不想解釋,可他真的不知該如何開口。

上一世,他被陰邪魔祟灌注,最終死得蹊跷,究竟是誰要害他直到最後都不得而知。于是這世他只好從前世一直與東靖作對的堯國下手,慢慢查起,試着一點一點從亂草叢生的石縫裏扒出真相。

非是他不要命了,恰恰相反,他只是在想方設法不讓自己重蹈覆轍。

說出來旁人或許難以相信——當年他十八歲出山回到東靖,至今才過去短短四年,他雖然是東靖的六殿下,深得他的國君大哥溫向景的寵愛,又有太玄老祖弟子的名聲在身,受衆人敬仰……可他在東靖的勢力,甚至還遠不如一個揚靈侯蕭成簡。

前世堯國晉北候受堯國國君指使,收買東靖臣子,最後雖然被及時發現,卻也讓東靖損失了不少重臣。此人貪財好色,尤愛男風,曾在萬相樓一擲千金買下一個爐鼎美人。溫玹今晚本想從這人起手,于是才扮作舞姬,想要借此動些手腳。

然而這一世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買爐鼎的人,居然變成了人盡皆知、向來不沾色.欲的闵應寒。

還錢袋一抛就是萬金!

可真是大手筆。

思及此,溫玹抿了抿唇,面色有些不悅似的,踹了一腳旁邊的樹幹,海棠花瓣洋洋灑灑急促的飄墜下來,轉身進了殿。

推開殿門,屋內的擺置同樣高貴雅致,他昨日一夜未眠,索性打算先好好休息睡上一覺。他向着床走過去,身體倒下陷在柔軟的床榻裏,将被子抱在懷前閉了閉眼睛。

過了半晌,卻沒睡着。

烏黑碎發遮住了臉側,那雙濃如鴉羽的眼睫顫了顫,睜開。

……從小到大,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關禁閉了,本也沒有什麽可在意的。但他心頭到底還是覺得堵得慌,甚至泛着敏感的涼意。

當年在天隐山修習的時候,他沒少因為調皮頑劣被師尊責罰,但被這個不知還算不算是他師兄的人罰禁閉,倒還真是第一次。

他們的師尊是個随性散漫的人,對他們的管教向來算不上嚴苛,至少和山下那些嚴厲的大宗尊長們相比,是沒辦法相提并論的。除了打屁股以外,溫玹挨過更嚴重的,頂多也就是被關進卧房裏,三日不許出門,餓了只能吃辟谷丹。

甚至即便如此,師尊還會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他鑽個空子。

那時候因為溫玹打小就交了蕭成簡那個孽障朋友,三五不時就會因為偷溜下山被罰。

那日他終于将師尊惹得動怒了,被戒鞭狠抽了幾下屁股,扔回房裏關了禁閉。

溫玹倒也不是個多怕疼的人,但他生理上受不了刺激,遭了打就容易自然反應的掉眼淚,忍也忍不住。而且那戒鞭上不知是施了什麽法術,被打過的地方過了幾個時辰都疼痛不減,火辣辣燒得難受。

太玄老祖在門外設了結界,并勒令闵韶決不許去看他。

闵韶從小就長着一張相貌極為端正棱厲的臉,板起來便顯得十分嚴肅,當時連句情都沒替他求,答應得幹脆果斷,顯得倒挺冷漠無情。

但等到天黑下來以後,還是趁着太玄老祖不注意的功夫,溜進了溫玹房裏。

彼時溫玹正在床上趴着,聽見聲音擡起頭來,有些意外,“師兄?你怎麽進來的?”

“師尊的結界只限制了你一個。”言外之意便是默許他進來。

闵韶走近床榻,見溫玹眼眶還是紅紅的,小臉蛋白淨剔透,頭發略微淩亂,一動不動的趴在那裏,一副又乖又慘的模樣,忍不住很沒良心的笑了下,問道:“還疼?”

回應他的是一個幽怨的眼神,以及一聲沉悶的鼻音,“嗯……”

“給你拿了藥,我看看打壞了沒有。”闵韶走過去,說着便想去檢查溫玹的傷處。

溫玹搖了搖頭,道:“不用,沒打壞,就是師尊在鞭子上施了法術,要疼上好幾個時辰。”

闵韶聞言便收了手,轉而在他床邊坐下了,幫他将被子往上蓋了蓋,“師尊今天是真生氣了,你一整天劍也沒練,課業也沒完成,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開溜。早就讓你不要亂跑,這下好了?”

“說的好像你沒有過一樣……”溫玹下巴枕着胳膊,不服氣的嘀咕。

“我哪次像你一樣短過修煉?”闵韶回了他一句,也沒多說什麽,轉而伸手理了理他頭頂的亂發,又問道,“晚上是不是沒吃飯,餓了沒有?”

“我晚上吃了辟谷——”溫玹正答着,一擡眼皮,就看見闵韶從懷裏拿了些什麽,頓時眼眸一亮,“你拿吃的來了?”

緊接着就見闵韶伸出手來,掌心裏安靜的躺着兩枚,煮雞蛋。

溫玹:“……”

“幹什麽?”見他一臉失落,闵韶挑眉道,“廚房裏只有這些了,難道你還盼我給你帶大魚大肉?”

溫玹十分難過的側趴着臉,挺拔柔和的鼻梁呈現出極為好看的弧度,垂着眼睫隐隐流露出沮喪。

半晌後,他嗓音仍帶着小孩子的稚氣,弱弱的道:“師兄,我疼……”

闵韶略微一頓。

“我想吃粉蒸肉……”

“……”闵韶狠剜他一眼,甚至想拿他的腦門開雞蛋,“怎麽沒疼死你。”

溫玹委屈的微撅着薄唇,桃花眸裏到現在還濕潤潤的泛着紅。

……罷了。闵韶有些無奈,誰讓自己年長了他兩歲。

“可以是可以。”他答應下來,但略微猶豫,“不過,師尊是別想了,而我對廚技又一竅不通,若是難吃了可別怪我。”

要知道在這天隐山上,從來都只有他們師徒三個人,仆人和婢女之類的一概沒有,洗衣做飯全要靠自己來做。

溫玹自從七歲來到這裏起,就開始跟着太玄老祖學做飯,僅用了半年時間就被喜提為“天隐山掌勺”。但反觀闵韶,不知道他是為了推卸責任還是真的在這方面天賦不通,自從用他天賦異禀的火靈根燒了廚房整整三次以後,太玄老祖就再也沒允許他踏入廚房半步。

但溫玹好像沒太往心裏去,還信誓旦旦的點了點頭。

于是第二天半夜,闵韶便趁着太玄老祖已經睡着的功夫,進了廚房。

這次倒是萬幸沒再燒毀什麽東西,但當他端着盤子去找溫玹的時候,溫玹的神情還是變得微妙起來。

他臉上充滿了糾雜和懷疑,盯着那盤東西,“這個是……?”

“粉蒸肉。”闵韶答道。

溫玹再三确認,“真的是粉蒸肉?”

“真的是。”

溫玹一臉糾結,闵韶好似沒看見,把盤子推過去,“師兄盡力了。”

“……”

好吧……溫玹勉強拿起筷子,猶猶豫豫的對着那盤色香味俱不全的焦黑色物下了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闵韶做的東西并不是色香味俱不全。

而是五毒俱全!!!

就在那一天,溫玹只因那兩口粉蒸肉,當天夜裏上吐下瀉,被闵韶強行破開結界,抱到太玄老祖那裏看了急診。可即便醫治得及時,也仍是不可避免的在床上虛弱了整整三天,連下床都需要人攙扶。

從那以後,溫玹便在心裏,将“廚房”和“闵韶”之間,畫了道永久生效的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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