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沐浴

兩人從食肆出來以後,便直奔着東邊山腳下的月老廟去了。

廟很明顯是新建的,門額上的紅漆還都锃光瓦亮,在晴朗的陽光下泛着潤色。

這個時辰,鎮上的百姓們都在忙着做工或種地,來閑逛的人并不算很多。

一進廟門,最先入眼的便是一棵粗壯盛綻的桃樹——種在月老廟裏的樹,待遇自然和外面是不同的,即便此地的靈氣沒有出現異樣,也照樣會有人用靈力維系着它一年四季的生長。就跟廣陽殿外的那棵是一個道理。

桃花粉郁灼華,零零星星的飄降着花瓣,落成一地粉白。枝桠上挂了不少紅繩系着的木牌,随風碰撞出輕細的聲響,上面所刻的都是世間有情人的名字。

此時樹下正擺着張桌案,有個布衣的白胡老人在賣福紙、喜佩等等,桌上擺着一縷縷特殊的紅繩,隐約透着淡色的靈力。

兩個大男人逛月老廟,說來也尴尬,溫玹便提議兩人分頭去查。

可這偏遠山腳下的小廟本身也沒多大,一個時辰的時間,足夠他們将廟裏來來回回看上三四遍。并沒發現什麽可疑的線索。

正待出廟,樹下的老人忽然滿面慈祥的将他們叫住了,眯縫着眼聲音蒼老的道:

“二位公子若是想求姻緣,不妨來老朽這裏瞧一瞧?”

總歸沒找到什麽線索,溫玹略微遲疑一下,便走過去了。

“二位是想要求姻緣,還是結姻緣吶?”老人說話時慢吞吞的,胡須跟着抖動。

“來一趟月老廟,總要在老朽這裏得其中一樣才算不白來。”他撚了撚胡子,點點桌上的物件,“若是求姻緣,只需各往這桃花佩上滴一滴血,締結福緣,戴上這只桃花佩,月老神仙庇佑常随,可保世人覓得良緣。”

“若是結姻緣……”老人下巴微擡,向他們示意身後那棵樹,“除了這只桃花佩,還可再刻一道姻緣符,挂在神樹之上,從此可佑夫妻恩愛,有情人終成眷屬。”

求姻緣,簡而言之就是求桃花。

結姻緣,顧名思義,就是情人之間想要天長地久,故而結以羁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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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想要什麽呀?”

溫玹許是覺得尴尬,一時沒有作聲。

闵韶本想回絕,但總歸眼下只有月老廟這一道線索,而桃花佩又是這道線索中唯一能獲得的,加之也有些許私心作祟,他眸色微斂,冷淡道:“求姻緣。”

身邊的人有些遲疑,沉默了半晌,最後還是道:“一樣。”

實際已有婚約在身的溫玹,說出這句話後直覺得臉上發燙。

何況兩個大男人一起求姻緣什麽的……

他抿了抿唇把頭扭過去了一些。

好在闵韶并沒有刻意看他,兩人緊接着交了銀子,戳破指尖在桃花佩上滴了一滴血。鮮紅的一抹順着玉質紋理滲透而下,消失不見,桃花佩随之泛起淡色的光芒,不久後又漸而消散,玉的色澤比起初更剔透瑩潤了幾分。

淡粉桃花佩上拴着紅繩,看起來顯然是女兒家更愛佩戴的東西。

兩人将桃花佩收好了,老人默默斂了銀子,不忘在他們臨走前道聲祝福:

“願二位餘生早得良人,與心上人白頭偕老。”

這次的任務果真比想象的複雜一些,月老廟裏并沒有什麽特別的線索,兩人又在清平鎮探查了一整天,該問也問了,能尋的也尋了,甚至是連鎮子隐晦處破落的荒屋、野地的枯井也沒放過,到底是沒查出什麽來。

直到夜幕降臨,天色逐漸黑了。

兩人找了處客棧,要了兩間上房,相互間沒再交流什麽,各自回房歇下了。

這個時辰正是客棧生意忙碌的時候,牆壁的隔音并不太好,在屋裏也常能聽見走廊上傳來的聲音。

闵韶就靜坐在桌前,不多時便聽到店家小二上樓時的腳步聲,敲開了隔壁的房門,送去酒菜茶水,招呼了兩句又将門帶上,步伐穩快的下樓。

夜色透過窗滲出濃郁的黑,他手裏握着那枚別致的桃花佩,指尖在瑩潤的玉面上輕輕摩挲着,桌面上燭火微晃,頂端的纖細紅繩映着火光泛着柔滑的亮色。

許是屋外嘈亂的聲音已經離他太過久遠,闵韶看着那枚桃花佩,心裏竟有種難明的滋味泛起來,眸中略微恍惚了——

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來到這樣的鎮上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從前在天隐山獨居的那幾年,必要的時候他或許還會到山下的鎮上買些東西,每次下山幾乎都已經隔了三五月之久,再後來回了虞陽,宮裏的一切東西都有人替他置辦,漸漸時間長了,也就再沒機會觸及到俗世。

他雖然始終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懷念那些他不該再有的東西,但是不可否認,人世的煙火到底還是比清冷的山野和空曠的宮殿要溫暖許多。

尤其是從前那段充斥着煙火氣息的日子裏,還時常伴随着一個分割不開的溫謹央。

闵韶揉了揉眉心……看來他到底是在山野和深宮裏桎梏太久了,竟連這丁點的煙火味都能讓他感到觸動不已,恍如經年隔世一般,令他心緒躁動難平。

他正思緒沉浸着,腦中忽然閃過一道嗡鳴。

緊接着,熟悉的痛楚深入腦髓般猛然襲來,胸口立時泛起刺痛灼燒。

這股疼痛襲擊得猝不及防,可他像是已然習慣般的下意識将手掌攥緊,蹙着眉克制的閉了閉眼眸,立刻試圖調整內息。

但那道疼痛到底來的猛烈,不過片刻,便連抵在桌上的手臂都不住戰栗了,冷汗從額頭上浸了出來,燭火映着他棱厲泛白的側臉,眉心處的道印竟連藥膏都不再遮掩得住,隐隐顯現出暗紅焰色。

屋內的氣流受到那股受到他周身躁動的靈流影響,桌上的火光不安的掙紮擰動。

劇烈的痛楚無處宣洩,最後闵韶似是忍無可忍,忽然砰地一砸桌面!燭臺險些翻倒,青筋暴起的手忽然攥住了桌角……

再睜開眼,那雙暴戾的眸裏已經布滿了血紅,他極力克制住那股想要将桌子掀翻的沖動,可憐的桌角在他手中險些被攥成齑粉。

但即便是體內五髒六腑灼痛難消,意識裏卻可悲的仍掙紮着幾分清醒——

溫玹還在隔壁。

若這個時候被人發現,那日後,斷然難再解釋了……

他閉了閉眼,硬是壓下了那股沸騰狂湧的沖動,生生忍了下去。

他的反噬從多年前起就是這樣。

有時來的洶湧,有時稍稍緩和,時而會因為情緒所致,亦或者毫無預兆。總而言之,是種常人難以忍受的煎熬。

灼熱的刺痛感在血液裏沸騰流竄,細密如針紮似的,仿佛刺透了腦髓,闵韶雙眸緊閉,薄唇已經完全失了血色,脖頸和額上俱是青筋暴起,身體不住的細微顫栗。

直到挨過一炷香後,痛楚才終于漸漸潮水般退了下去。

冷峻的面龐已經蒼白如紙,猩紅的雙眸睜開,裏面已然恍惚有些失了焦距。

他眼前視線略微模糊,微閉了閉眼,思緒尚未恢複清明,潛意識裏卻驀然閃過一絲慶幸。

……還好。

這次不重,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門外的走廊仍偶爾傳來人聲嘈雜,屋內的氣壓卻無比低沉壓抑,周遭的空氣仿佛注了水般,沉溺得令人窒息。

他揉了揉眉心,蒼恹的薄唇間舒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又過了一個時辰,夜色已深。

鎮上的燈火不知不覺間近乎都歇了,屋內只剩下半盞蠟燭仍燃着。

似是察覺到天色已晚,闵韶終于動了動,起身将桌上的燭火熄了。

屋內一時黑寂下來,只有泠泠月光透過窗灑進屋裏,像結了一地的寒霜。他走到床邊,正待将衣裳換下,骨節分明的手指剛擡到腰帶邊緣,卻驀地瞥到一絲不明的亮色,頓時滞住。

擡起手,他凝視這黑暗中食指的尖端。

只見,此時一道纖細如發絲、微弱得幾乎透明的線正連結在他指尖,仿佛是從血肉裏生出來的一般,從他手中筆直穿透牆壁,毫無知覺,延伸到肉眼看不見的地方。

再貼近指尖仔細觀察,那本就微不可查的絲線中,似乎正有暗色湧動。

闵韶眸色頓時一凜,似是意識到什麽,攥住指尖便朝門外去了。

房門在寂靜中砰地推開,走廊上已經黑沉沉的沒有人影,但隔壁的屋中仍有燭光亮着。闵韶步履急促的走過去,将沒有鎖着的房門推開了。

“溫玹!”

屋內燭火明亮,空氣中正充斥着溫熱的水汽。

說來倒是也巧了,溫玹似乎剛從屏風後走出來,正在他對面不遠處,聞聲被吓了一跳,倏地轉過頭來看他。

此時溫玹濕漉漉的腦袋上正搭着條毛巾,玉白的臉頰被蒸得透粉,桃花眸裏霧水蒙淡,眸中滿是驚異。

那具颀長纖瘦的身體此刻只攏了件款裁略短的上衣,衣擺僅僅垂到了大.腿,兩腿修長筆直,連雙足都是赤着踩在地上的。發絲上的水珠不斷順着後背滴下,水珠滴滴答答落在腿上,又順着雙腿滑下去,将周圍的地面洇濕了一片。

竟是剛剛沐浴出來!

闵韶甚至一眼便看見了他線條流暢的鎖骨,以及暴露出的胸.膛,玉白的肌膚在燭光下泛着潤色,猶豫衣裳過于松散,只堪堪遮住了下腹。

嘶……

很快,溫玹眼裏的詫異便轉變成了驚惶,扭頭嗖地躲回了屏風後面。

他頭頂的毛巾一時不查,“吧嗒”掉在了原地,似乎因為躲得太急,身體順勢撞到了屏風後的浴桶,發出“砰”一聲挪動的悶響,有水嘩啦晃灑出去,澆了一地。

“……”

闵韶站在門口,有些僵硬,腦子裏甚至有些耳鳴。

這可……當真不是他有意為之的。

不及多想,溫玹略帶羞赧的質問聲便從屏風後傳出來了,“你、你怎麽來了?!”

闵韶腦中短暫空白,被他這麽一問,竟暫時忘了自己來的目的。

溫玹很快便将中衣全部穿好,從屏風後繞出來,臉上似乎比方才更紅了些,眸裏分不清是愠色還是什麽,邊用新毛巾擦着頭發,邊将臉遮擋在了陰影裏。

語氣很是不好的道:“都這麽晚了,到底有什麽事?”

闵韶移開了視線,片刻才找回聲音,目光輾轉間瞥到了桌上的燈臺,面上仍是秉持着一貫的冷靜,開口道:

“先把燈熄了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比手勢】OK,我去拉燈。

溫玹:!!原來你想……?!!

闵韶:不是,我沒想……

溫玹:(大失所望)什麽,你沒想??

闵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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