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楚眠風
但溫玹想不出別的理由,硬磨一番,偏是得寸進尺了一下。
但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借口雖然成功了,卻也在這晚,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
夜裏,整個客棧寂靜無聲,除了李如期外所有人都在自己房裏安枕入睡。
直到窗外微蒙時,天色泛起了淺薄的灰亮,忽然一聲巨響穿透牆壁,咣當一聲!像是什麽東西砸到了地板上,發出震耳響徹的聲音,将習慣淺眠的人吵醒了。
聲音是從隔壁傳來的,闵韶睜開眼,直覺出了什麽事,立刻起身循聲趕過去。
“眠風……?楚眠風!!!”
方無瀾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同時推門而出趕到隔壁的不止闵韶,還有同樣被驚醒的溫玹。聲音是從清宣道君房裏發出來的,他們進去時,方無瀾正背對着他們站在床邊,屋內漆黑一片看不清全貌,直到闵韶将桌上的燈臺點燃,眼前的視野才驀地亮了起來——
只見地上的藥瓶和水盆傾灑了一地,屋內的窗戶是完全敞開的,清涼的夜風習習吹湧進來,将簾幔吹得肆意鼓蕩飄動。床邊被方無瀾擋住了大半,從門口的角度看不見床上的情況,只可見沿邊垂下的一只骨骼纖長的手……
闵韶快速将周圍覽察了一遍,沒發現什麽特殊惹眼的東西,卻在看到牆邊那把傾倒的椅子時,臉色驀地變了——
李如期跑了?!
他頓時生出極不好的預感,朝着方無瀾的背影走過去,走近時才發現,方無瀾身上正細細發抖着。
“仙長,出何事了?”
方無瀾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對他的問題恍若未聞,全身都因受到什麽打擊而僵住了。
屋內霎然無聲。
直到半晌後,他才聲音低啞顫抖、幾不可聞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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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
溫玹一愣,如遭雷擊般怔住,“什麽?”
方無瀾肩膀略微顫抖着,像是在竭力讓自己鎮定,渾身的血液卻抑制不住的結了冰,冷得如墜冰窟,身體肉眼可見的抖得愈來愈厲害,但仍在拼命壓抑着什麽。
這段詭寂的靜默持續了許久,就在溫玹忍不住要上前時,方無瀾才終于開口,喑啞地、枯竭地重複了一遍:“他死了……”
“楚眠風……死了。”
“……”
話音落地,方無瀾的身體驀地垮了。
他仿佛被這句話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不堪重負地倚住身旁的床架,才勉強支撐着沒有倒下去。
他眼底泛紅愣怔的盯着床上,平日裏那麽高傲冷貴的一個人,此時卻像失了魂似的,無力将眼前的事實消化下去,蒼白如紙的臉上難得竟見了幾分脆弱無助。
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昨日還在任着自己吵鬧的人,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就這麽沒了?他這麽一動,闵韶和溫玹才終于得以看清床上的狀況。
只見楚眠風正安然躺在那裏,渾身上下看不出任何異樣的痕跡,一只手垂出床外,面色溫潤而靜逸,薄厚适中的唇瓣微微張着,連那身蒼青如竹的衣袍都是整齊熨帖的,宛如一塊渾然天成的無暇清玉——若非是那微垂的眼眸中瞳孔渙散,透露出無法忽視的死寂的話,模樣倒還仿佛只是在沉睡一般。
闵韶見狀不禁心下一驚。
溫玹臉上亦是駭然失色,唇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轉頭似有所感的,将視線看向牆邊那把倒下的椅子。
李如期……
李如期在逃離之前,身上的繩子始終是捆着的。
那道繩不是普通的麻繩,而是以靈力凝成的靈繩,往往結繩之人靈力越渾厚,就越難以破開,所以對于在場的幾人而言,包括李如期在內,可以說沒人能用蠻力破開闵韶所結的靈繩。
但是,繩這種東西,有結亦有解,除了用蠻力以外,亦有訣竅可以将其解開,不過前提是需得要有人熟知結繩之人的結法罷了。
闵韶最先冷靜下來,打破了眼前的沉默,道:“李如期呢。”
這句話聽來像是提醒,實則他卻将微冷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溫玹。
溫玹似是尚未緩和過來,驀地被質問了一句,眸中怔了怔,道:“我不知道……”
“……”闵韶面色沉冷的看了他一眼,薄唇微閉上,沒再做聲。
溫玹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懷疑自己,忙又解釋了句:“我真的不知道!”
“李如期……”
闵韶沒說話,倒是一旁的方無瀾被恍然驚醒了。
他像才想起這個人似的,轉頭看向空蕩蕩的牆邊,蒼冷的眉間多了一分陰戾,眼底被悲恨和怒色燒得通紅。
“是他?”方無瀾驀地攥緊了手邊的木架,指尖狠狠摳進碎裂的木縫裏,胸腔頓時燃起恨意,燒得胸口不住起伏。
“是他……”他雙眸赤紅,手掌險些将床架攥成齑粉,狠狠道,“我就知道……這個趁人之危的畜生,我就知道當初不該留他!該死的東西!!他、他竟然敢……他怎麽敢!!”
方無瀾一口牙近乎咬碎,說到最後嗓音已經啞得不成聲,理智全然被燒作灰燼。
“仙長先冷靜。”闵韶知道他現在聽不進任何話,又朝床上看了一眼,只冷聲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将清宣道君先送回浮荒之巅,查明死因說不定還有挽回的餘地。至于李如期,孤會命人搜捕他的下落,一旦找到自會告知仙長。”
方無瀾道:“……挽回的餘地?”
他垂着血紅的雙眸,只看着清宣道君漸冷的身體,将那只不住發顫的手緊緊攥住了,字句裏盡是寒冷料峭,“人都已經死了,還能有什麽挽回的餘地?”
所謂的死而複生不過是世人的癡心妄想罷了,即便真的有這種可能,也只是微乎其微,可遇而不可求的機遇而已。
楚眠風,已經沒機會再醒過來了。
方無瀾閉了閉眸,眼睫微濕的簌簌顫抖着,似是竭力克制着疼痛,半晌又恨之入骨的啞聲念着那個名字道:“李如期……本座,一定殺了他。”
屋內的空氣如被灌注了水銀般令人窒息,飒飒涼風從灰蒙的窗外吹湧進來,激起人一層雞皮疙瘩。
溫玹喉結動了動,只看着床上已顯僵硬的楚眠風,腦中便被冷水澆透了般,思緒全然轉不動了。
的确……
這裏除了李如期外,沒有第二個人會殺楚眠風。
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如期昨晚用什麽辦法破開了靈繩,又趁着楚眠風有傷在身下手将他殺死,獨自逃跑了。
溫玹指尖不禁顫了顫,眼下在想的卻是……
是不是自己害死了清宣道君?
如果昨晚不是他将李如期帶到清宣道君的房裏的話,那李如期……還會下手麽?
他還敢下手麽?
若不是自己把他帶過來,那清宣道君……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他閉了閉眼,渾身只覺得徹骨的冷。
正想着,一道視線似乎落在自己身上,溫玹眼睫微顫的睜開,擡起那雙略微渾蒙的眸,看見闵韶正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
“跟我出來。”闵韶寒聲道。
闵韶說完這句話便沒有管他,徑自錯開他朝外面走。
溫玹眼底沉了沉,又看了眼方無瀾的背影,頓了片刻,轉身跟出去。
……
闵韶沒有走得太遠,只将他帶出了客棧,繞到樓後一條狹窄無人的小巷裏。
巷子中空曠冷清,天色才剛到蒙蒙泛亮的程度,沒有陽光的照射,緊窄的牆壁顯得有些陰潮灰冷,一陣涼風吹來,有些泛涼。
溫玹倚着身後灰白的牆壁,有些喪氣的低頭垂着眼站在闵韶面前,眸子裏有些沉沉的走着神,不知在想什麽。
闵韶并不跟他繞彎,冷聲直接問道:“你昨晚都和李如期說了什麽?”
“……”
溫玹一時沉默。他似乎想說,但眼睛裏又有些閃躲,猶豫了半晌,還是沒開口。
“說話!”闵韶眉間微皺,沉冷的嗓音聽起來嚴肅而疏冷。
溫玹指尖蜷縮了下,被他低吼了一嗓,那股自責頓時在心底發酵得厲害,鼻尖不覺發澀,嗓音有些啞了,“我……”
闵韶見他眼圈驟然泛紅,知道自己大約一急之下語氣說重了。
他揉了下眉心緩出口氣,将語氣放緩了些,沉聲道:“說話,到底怎麽回事。”
溫玹微閉了閉眼。
片刻後,他終于開口了,聲音控制不住的發顫道:“我昨晚,背着你們問過他……要不要跟我去見一位故人。”
“如果去的話……我就放他走。”
闵韶眉間一蹙,神色有些冷。
“但……”溫玹啞聲道,“他沒答應。”
溫玹指甲摳進背後的牆壁裏,低着頭繼續道:“我以為,他是寧可被押進牢裏,也不想與那人見面,于是昨晚把他放在清宣道君那兒後,就沒再管他。可我沒想到……”
“沒想到他其實根本不必我幫他,他不僅可以逃跑,還……”
還會下狠手,殺掉楚眠風。
溫玹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聲音顫得厲害,近乎哽住了,沒能将後半句說出來。
他幾乎是癱靠在牆壁上,額側的頭發垂落下來将他的臉遮在陰影裏,眸子濕潤沉黯地看着地面的磚塊,并沒注意到,闵韶在聽到最後時臉色已漸漸緩和了些許。
“既然你沒幫他,那此事跟你又有何幹系?”
“……是我把他帶到清宣道君房裏的,如果他昨晚不在那兒的話,清宣道君就不會……”
“如果他昨晚不在那兒,而是在我房裏,那麽今早死的人也許會是我呢?”闵韶直直看着他。
溫玹不禁怔了下,似是沒想到這點。他擡那雙略微發紅的眼看看他,片刻後,讷讷道:“可是你不會……你很厲害的,你打得過他。”
“……”
溫玹吸了下鼻子,“我不知道清宣道君的修為到底幾何,他身上帶了傷,說不定就不如李如期了,但你不一樣,你就算帶着那麽重的傷,也比他厲害……”
闵韶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只是徒然騰起一股想把人按在牆上欺負的沖動……他動了動喉結,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半晌,只沉聲道:
“清宣道君的死,與你無關,與李如期……或許也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當當當當~是不是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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