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真相
溫玹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花梨木雕刻的床頂,錦簾将床榻遮得很密實。
他腦袋很暈,半晌也無法看清眼前的東西,努力睜了睜眼,良久才回想起自己的狀況。
腦中閃過一瞬靈光,他坐起身,唰地一把拉開錦簾,正看到不遠處的珠簾後,有個身影正背對着他坐在桌案旁,周圍帶刀的侍衛就站在附近,排排守在一邊。
“醒了?”
那人聽見動靜,緩緩将手裏的茶盞放下了。
屋子很敞闊,幾案上燃着淡淡的香,四周的桌椅擺設都是溫玹使用了多年的,很熟悉。
乃是他在東靖所住的寝殿。
溫玹動了動,想要從床上下來,才發現自己身上被下了藥,靈力半點都提不上來,連四肢都軟得擡不動。只好坐在床邊,擡頭盯着那人。
對方起了身,擡手掀開珠簾,朝他走過來。
那人面容很清俊,與溫玹有五六分的相似,輪廓有些許柔和,很容易叫人産生親和的錯覺,細看之下,那雙眼眸卻深不見底,可見出幾分不再遮掩的疏淡和諷意。
“是孤小瞧了你。”溫向景眼睛垂下來,居高臨下的看着溫玹,負着手道,“能夠利用虞陽,你的本事不小。”
溫玹用一種很陌生的眼神看了他片刻,壓下心底難忍的情緒,半晌,才反唇相譏道:“大哥也不差。能利用通敵反賊陷害兄弟同袍,屬實高明。”
溫向景嗤笑了聲,唇邊是以前從未顯露過的譏諷,一撩衣袍,在侍衛搬來的圈椅上面對着溫玹坐下了。
眯了眯眼眸,“孤還以為,你醒來的第一句話一定是問‘為什麽’。原本孤把你帶到這裏,便是想叫你死個明白,你不問,反倒顯得孤這一遭很多餘了。”
溫玹沉默了下。
他面色有些平靜,指尖略微攥緊,道:“我知道……你忌憚我的天資,怕我得了權勢,終有一日會謀政奪權、功高震主,所以才無論如何都想我死……我猜的應該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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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不錯。”
溫向景答道。
“不過,這只是其中一點原因。”
他如今已經不必再遮掩,像是摘掉了佩戴已久的假面,用冷淡的目光看着溫玹,“若只是怕你功高震主,我大可以一輩子不給你權勢,讓你沒落也好,名聲盡毀也罷,總不至于同室操戈。”
“孤是個仁慈心軟的人,不會輕易取人性命。”溫向景唇邊的弧度狀似溫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他這話說得可笑至極,溫玹卻只是略微動了動唇,沒作聲。
“今日,孤本該和往常一樣勤于政務,但為了你再次将事情推了,目的便是想最後再與你好好聊上一次,也算是徹底道別。”溫向景手掌悠閑地搭在圈椅扶手上,像個已經掌控了全局的操控者。
溫玹眼底露出了幾分懷疑,眉間皺了起來,“你今日,不是本該去和虞陽談判?”
溫向景眼神涼飕飕地笑了笑,沒答話。
“……你把虞陽也設計進來了?”
溫玹想不明白,指尖攥得更緊了些,低聲自言自語道,“你怎麽敢……”
除非是有什麽萬無一失的辦法,否則溫向景哪來這麽大的膽子,敢戲弄虞陽?倘若闵韶發現他人在東靖,定會動怒,但溫向景現在根本毫不在意,甚至是無所畏懼……
簡直太奇怪了。
“你倒是很關心虞陽。”溫向景只是道,“命都快沒了,假若還有閑心,不妨關心關心你自己吧。你難道就不好奇,我為何要殺你麽?”
溫玹沒作聲。
守在周圍的侍衛很多,一身黑衣勁裝,腰側佩着刀,面色冷硬得如同石塑一般,将氣氛壓迫得很緊,讓人十分不舒服。
這些人都是溫向景手下的親信,他絲毫不避諱,見溫玹不出聲,也不惱,從侍衛手中接過一盞熱茶,卻放到了溫玹手裏,“此事說來話長,孤今日有的是時間,便與你仔細聊聊。”
他放松的坐在圈椅上,也不管溫玹是何表情,自顧自的回憶起來。
“話要從多年前說起了。當年,在你尚未出生時,朝中曾出現過一位有能之士,深得父君寵信,他雖生來靈力微弱,卻博聞多識,能言善辯,上至父君,下至文武百臣,無不對他敬重。”
“但,此人并非生于東靖,而是三年前,慘遭滅亡的炀國。那個時候,炀國的實力還不弱,此人生于貴胄之家,但因資質不足,未能繼承家主之位。”
“不知你可曾聽說,炀國那座傳承上百年的國師府。據傳言所說,凡是有其血脈者,無論資質高低,靈性都強于平常人數倍,善于占星蔔卦,推演來運。”
“此人便是當中之一。”
溫向景淡淡繼續道:“只不過,他雖然深得聖寵,卻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自言資質不足,所以從不替父君占蔔國祚要事,雖已年逾四十歲,卻為人端正秉直,極少為功名利祿遮眼,看其品性,稱得上是仙風傲骨。”
“當年父君很喜歡向他問運,但問的多是一些瑣事。”溫向景擡眸看着他道,“包括你的母親,楚姬,便是當年父君根據此人的占蔔,順着他所指引的方向尋來的。”
“……”
溫向景指尖緩緩輕點着扶手,繼續回憶道:“在孤三歲那年,他受父君旨意,做了孤和溫衡的老師,教我們二人念書識字,稱得上是孤的授業恩師。只可惜,他身體并不好,據說是家中血脈遺傳所致,容易體弱早亡,在我八歲、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便駕鶴仙逝了。”
“但是。”溫向景看着他道,“孤總覺得,恩師的死,其實并沒有那麽簡單。”
“……”溫玹微皺了皺眉,順着他的話問道,“什麽意思?”
溫向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忽然問道:“孤的母後,也就是當年的君後,你應該從未見過她吧?”
溫玹沒答話,溫向景又自顧自地思忖道:“她心性善良,但因為出身貴胄之家,自小熏陶,心裏始終放不下‘名利’二字。”
“所以在孤出生以後,她為了替孤除清前路,雙手染血無數,欠下過不少怨債。這一點,她從不在孤面前避諱,孤也始終都是知道的。”
“當年母後墜河而亡,在她死之前,宮中曾出過兩樁大事,一是恩師之死,二便是楚姬之死。”
“孤之所以将這三件事聯系在一處,你可知是為什麽?”
溫向景似乎并沒有等他開口的意思,自問自答道:“楚姬有孕的那一年,恩師曾說過‘天縱奇才’四個字,指的便是她腹中的你。母妃生性多疑,聽說此事後,便将這四個字想到了君位上,她害怕夜長夢多,便想叫你胎死腹中,永絕後患。但沒想到,你的母親楚姬也是位不簡單的人物,整整六個月的安胎藥,她不知從哪察覺了異樣,一口也沒喝。”
“直到楚姬順利生下你的那一日,母後終于再也忍不住,徹底動怒了,将火氣全部傾洩在了孤身上。”
“孤知道,母後的自尊心遠勝于旁人,因此脾氣很大,發怒起來很吓人,但在她心裏,孤是最重要的。所以孤并不怪她,反倒一心想要讨好她,讓她高興。”
溫向景語氣平淡地道。
“于是,在你出生的那一日,孤親自動手,将楚姬殺了。”
“……”
溫玹雖早就從溫衡口中得知了此事,可如今聽見溫向景親口說出來,還是忍不住的愕然。
他眼瞳微顫,手指愈發攥緊了,沉了沉眸,抿着唇一語不發。
溫向景略帶着笑,有些森然的看着他,“你一定很好奇,孤當時為什麽只殺了楚姬,卻沒有殺你。”
“孤說過,你那位母親不簡單,她很聰明。孤潛進去的那天晚上,發現她虛弱得根本下不了床榻,卻把剛出生不久的你鎖在了偏房裏。”
“孤進不去偏房,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她殺了。”
殿中一時很靜,數名侍衛立在一旁,那麽多雙耳朵聽着,溫向景卻說得無比坦然。
溫玹手指骨節漸漸青白,只覺得自己指尖在略微發顫,手裏那只茶盞都端不穩了。
他強壓着喉嚨裏的顫聲:“你那時……才八歲。”
“可我那時已經明白知恩圖報。”溫向景道,“我的母後有恩于我,為了讨她歡心,殺死區區一個楚姬,不值得嗎?”
溫玹喉間啞然,胸腔裏湧上來的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悔恨,眼眶微紅的盯着他。
“孤還沒有說完。”溫向景指尖輕敲着扶手,又道,“當年被恩師評價的子嗣不止你一個,恩師心地善良,怕父君對那些尚未出生的孩子産生偏見,所以從來只有褒獎。雖然只有短短幾字,卻讓父君十分滿意。而對于我和溫衡這樣已經懂事的孩子,他便不多置評。”
“卻不曾想,因此招來了我母後對那些孩子的怨恨。”
“這也是為何,父君膝下的兒子如今只剩了我們三人的原因。”溫向景淡淡道。
如同被重重錘了一下,溫玹眸中只剩下震愕。
他從未想過,原來當年他那些早夭的兄長們,也都是死于君後之手。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瘋魔的女人,在溫向景眼裏卻充滿了溫和慈愛,仿佛做什麽都是值得被理解原諒的。
溫向景起了身,拂了拂衣袍上的褶皺,神情若無其事,像是覺得理所當然一般,又道:“所以我才說,恩師極可能不是病死的,而是我母後再也忍受不了,設計将他殺死的。所以……現在你可明白了嗎?”溫向景擡眸看着他,冷笑道,“我為何非要殺你不可?”
“若是沒有你,我的恩師便可能不會死,母後也不至于受父君責罵,跳河自盡。”
“那是孤幼時最喜愛的兩個人,若你那時沒有出生,而是早早的胎死腹中,我母後又哪來那麽多怨恨,哪來那麽多殺念?若你沒有所謂的天縱之資,我母後又豈會心生誤解?若你不活着,東靖宮中,又何來這麽多恩怨是非?”
“說到底……他們的死,都是因你而起罷了。”
折射的寒光閃過溫玹的眼眸,他擡起眼,看見溫向景從袖中拿出了匕首,那雙眼憐憫中又可見殺意,早已不見了往日的溫和。
“這麽多年以來,孤始終忍着,看在你是孤的弟弟的份上,也曾想過你是不是無辜的。可每當午夜夢回,夢到母後時,孤終究還是難以說服自己。”
“她說的一點不錯……你生下來便是個罪過,是孤太仁慈了,對不起母後和恩師……”
“溫謹央……”
他盯着溫玹,從唇縫中冷冷擠出幾個字。
“你不該活到現在。”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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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