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逼宮

銳刃泛着凜凜寒光,攜着破空之聲,猛地刺過來。

近乎就在一瞬之間,溫玹側身避過,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滾了一圈,與溫向景拉開距離,拔出長劍,铮然擋住了橫劈而來的刀刃。

四周的侍衛反應極快,寒刀紛紛出鞘。

溫向景毫不留情道:“給孤按住他。”

數名侍衛近乎将溫玹包圍起來,他身上藥性發作,四肢百骸俱是軟的,根本使不出靈力,只能靠着身法勉強躲避二三。

刀刃朝着要害部位橫砍過來,好在溫玹擋得及時,噗呲一聲劃破皮膚,鮮血綻開,只在手臂上砍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輕嘶了一聲,後掠了數尺,緊退到櫃子跟前,目光緊盯着敵人,手指在背後暗暗拉開了抽屜。

在侍衛追上前的瞬間,猛然甩出一只暗器匣!

數只暗箭嗖嗖飛去!

侍衛措手不及,慌忙格擋,一時間亂了陣腳。

溫玹趁此機會,白袍飛掠,縱身躍上了房梁。

溫向景此時才發現,他将溫玹帶回熟悉的寝殿并不是什麽明智之舉。只見溫玹反握住劍柄,用劍的另一端狠狠往梁柱上一鑿,柱上頓時凹下去四四方方的一塊,機關猛然開啓。

屋頂某處瞬間挪動了,一縷陽光照射進來,竟是在屋頂開了個洞。

天縱之資就是天縱之資,即便中了毒,身法也比旁人輕快數倍。溫向景臉色微變,頓時愠怒了,拂袖道:“都愣着幹什麽,抓住他!”

溫玹動作很快,不知哪來的力氣還能爬上去,等到侍衛躍上房梁的時候,他半個身子已經在洞外面了。

但不等他逃出去,忽然聽見底下彭地一聲響,像是殿門被人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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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一道清朗嚴厲的聲音傳過來:“都給我住手!”

溫玹正努力往外爬,聞聲低頭順着看過去,正看見忽然闖進來的溫衡,以及……

“蕭成簡?!”

溫玹正一驚,不料就在這個時候,手臂上的力氣忽然支撐不住了,徒然一松,驚叫了聲,整個人摔下去,不偏不倚砸在了下面的侍衛身上。

兩個人從房梁直直掉下去,底下的侍衛被當成了肉墊,險些被砸成餅子,溫玹情急之下還拽住了人家的衣角,順手扯碎一塊衣料來。

“哎呦,祖宗哎。”蕭成簡一臉不忍直視的神情,啧啧了好幾聲,抖了抖衣袖,慢悠悠地過去扶他起來,順便掏出解藥,往他嘴裏塞了一顆。

“你們怎麽……”溫玹借着他的手站起來。

溫向景神色已經冷了,他正對着殿門,看到殿外的石階下铠甲銀光,站了排排的士兵,将整座殿圍了起來。

他冷笑了聲,目光在突然出現的二人身上巡視,最後直勾勾的定在了溫衡臉上,眯眸道:“你們這是何意?”

溫衡卻只是看向溫玹,眉間皺着很深的溝壑,急促道:“謹央,我們能拖延的時間不多,趕緊動手,再遲就晚了!”

溫玹一怔。

蕭成簡在一旁捅了他兩下,催道:“愣着幹什麽啊,機會就在眼前了,那是殺你娘的仇人,還不趕緊去!”

面前那些侍衛已經刷刷列陣,誓死護主,擋在了溫向景面前,冽冽寒刀對着溫玹。

溫玹這才意識到,溫衡和蕭成簡已經聯手了,這般境況之下,已然是在逼宮。

宮中的巡護兵反應很快,溫玹聽見浩浩鐵靴的聲音隔着很遠傳過來,兵甲聲铮铮沉重,遠比溫衡帶來的兵卒多了數倍,沉重而急促,快速地朝整座宮殿逼近。

他聽着那聲音,便知如今沒有退路可選了。

溫衡和蕭成簡乃是擅自而為,希望全擔在他身上,假若他現在猶豫,且不論什麽新仇舊恨的,單是溫衡和蕭成簡就會被拖累。

但換一種角度考慮,溫向景若是一死,朝局一時難以把控,朝綱大亂,整座朝堂的淤泥都會從池底翻湧上來,若是鎮壓不住,東靖勢必要陷入僵局。

私情和大局,他只能選擇其一。

溫玹沒有時間遲疑,握緊手中的劍柄,朝那些圍護得密不透風的侍衛殺過去。

與此同時,溫衡也拔了劍,想以最快的速度替他沖破重重圍困。

殿內靈流肆意激撞,冷劍寒刀碰出火花,溫玹剛服過解藥,還沒完全脫離藥性的桎梏,動作仍有些遲緩,只得将體內的能用的靈力提到了極限,竭盡全力,目标始終定在最裏處的溫向景身上。

裹挾着靈流的劍帶着凜凜寒氣,周圍的侍衛已經倒下了不少,長刃上沾着淋漓的血,随着揮動噴濺出數尺遠。

外面的鐵甲聲越逼越近了,殿外兵戈交碰,铿锵刺耳。

溫衡帶來的兵卒為數不多,根本抵擋不了多久,不過多時,便聽見蕭成簡急迫地喊了句:

“溫玹,他們進來了!”

随着這一聲話音落地,溫玹便清晰地聽到外面的鐵甲聲已經徹底沖破了阻礙。

沉重的鐵靴踏上石階,震耳欲聾,疾快地闖入殿中,轉眼之間,無數尖銳的兵戈刺來,瞬息逼近了他背後。

轉身之間,銳刺噗嚓劃破了衣料,近乎就在同時,溫玹終于接近了目标,一把抓住溫向景的手臂,冷劍橫在他脖頸上。

“都別動!”

話音剛落,數把直指眼前的銳刺停了下來,映在那雙冷冽的桃花眼裏。

只差咫尺分毫。

冷汗微不可查的順着額角滑下來,溫玹強忍着沒讓指尖發顫,緊緊握着劍柄,眸中浸滿了殺意,衣裳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濕透了。

血水順着劍身一滴一滴的落下,溫玹手中的劍越逼越緊,鋒刃抵着溫向景的脖頸,眼看就要割破了。

溫向景必須得死。

但不能是現在。

“退後。”

溫玹聲音低沉,緊盯着面前與他對峙的兵甲士卒。

見他們面面相觑,一動不動,他劍刃又逼近了幾分,劃破溫向景的脖頸,滲出幾滴血來,怒呵道:“退後!”

“溫謹央……!”局面一時間扭轉,溫向景面色難看至極,被劍刃脅迫着,微擡着頭。

他袖中的手微微發抖,臉龐甚至有些扭曲了,不知是怕的還是氣的,亦或者兩者都有,僵持半晌,到底一聲命令也沒說出口。

那些士兵迫不得已,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國君被砍死,只得後退。

氣氛令人窒息得猶如溺水,整個殿中只剩下兵甲碰擦聲、挪動聲,和沉重的呼吸。

士兵緩緩後退,一步步挪出了大殿,可前來救駕的士兵實在太多了,從門內放眼望處,已經密密麻麻列陣布滿了整個宮道,皆是溫向景的人。

溫衡和蕭成簡在他背後,呈三角陣狀掩護着,溫玹走到殿門口就不走了,劍刃仍抵着溫向景的脖子,對他道:“叫外面的人全都退下。”

“溫玹,別得寸進尺。”溫向景陰陰地低聲道。

溫玹重複道:“不想死,就讓他們退下。”

溫向景咬牙道:“你可想清了,若是孤死了,你們也活不成。”

“笑話。”溫玹冷笑道,“宗室的正統血脈除了你,其餘的兩個都在這裏,你一死,繼承君位的不是我就是溫衡,活不成的只有你罷了!”

“……”

溫向景狠剜了他一眼,眼眸裏浸了血似的猩紅,溫玹也不示弱,就緊盯着與他對峙。

溫向景嘴唇微動,似是不甘地忍了又忍,手背攥得起了青筋,過去好半晌,終于強忍下憤怒,朝殿外的士兵擠出兩個字:

“退下!”

……

原本的同室操戈變成了禍亂逼宮,事情徹底鬧大了。

好在溫衡在宮中的根基不淺,提早在宮外安排了人手接應,幾人挾持着溫向景,順利出了宮。

但這樣也躲不了多久,唯一的辦法,便是早些逼溫向景交出君權。

溫衡将事情簡單說了一下,溫玹才知道,原來溫衡從離開虞陽的那日起便已經在暗中籌劃了,他來到東靖後,第一件事便是将蕭成簡救出來,順便動用兩人全部的勢力謀劃逼宮一事。

但溫衡出此一策也并非是單純的為了救他,簡而言之,是想放手一搏。

一旦溫向景死了,他以後便再也不必隐忍,盡可以留在東靖。

并且若能扶持溫玹上位,對他而言也是莫大的好處。總歸誠如溫玹所言,東靖的宗室中,除了溫向景便只有他們兩個有權繼承。

他信得過溫玹的人品,所以只要溫向景一死,東靖之中便不再有威脅。安安穩穩的度日,總比忌憚警惕的要好。

但溫玹可不是這麽想的。

“你這是胡說什麽?”

他很驚訝,萬沒料到溫衡居然會有這種想法。

“扶持我上位?”

旁邊的蕭成簡正在替他包紮手臂上的傷口,繃帶一拉,變着花的打了個蝴蝶結,聞言不禁嘲笑了聲,瞥他一眼,“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做一國之君不好嗎?”

馬車行駛過坑窪不平的石道,車轱辘碾過路面上的碎石塊,颠簸作響,整個車身都搖搖晃晃的。

“可我沒這打算。”溫玹道。

“為何?”溫衡也有和蕭成簡相同的疑問。

“我從來沒這麽想做過國君,況且,那個位置也不是非我不可。”溫玹看了眼溫衡。

“……在此之前,我本以為你會毫不猶豫的答應。”溫衡道,“畢竟以你的天資與才智,應該不會甘居人下。”

溫玹很誠懇的答道:“二哥想多了。”

若他不甘居于人下,又何必這麽淡名遠利的為溫向景忙活這麽多年。

他想了想,又道:“我覺得,既然是誰策劃的逼宮,誰便該去坐那個位置,如此才順理成章。”

溫衡:“……”

如此謙讓,知道的是在讓王位,不知道還以為是在讓梨。

“不過,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溫玹看向了一旁。

馬車內寬敞,正好容下溫向景躺在另一側,為了方便挾持,溫玹已經直接将他弄暈了。

問道:“你們可有計劃,接下來該怎麽辦?”

溫衡道:“放心,只要有溫向景在手裏,接下來的事我自有辦法。”

“那就好。”溫玹頓了頓,又道,“但還有件事……我在被綁來之前,溫向景原本不應該約好了和虞陽談判嗎?虞陽那邊為何直到現在都遲遲沒有動靜?”

蕭成簡略微沉吟了下,道:“這我倒是有所耳聞。聽說虞陽的隊伍在途中遇上了山崩,你就是在那個時候被綁來的,之後闵應寒好像遇見了什麽人,直接抛下隊伍,追到浮荒之巅去了。”

“哪裏?!”溫玹心口驟然一緊。

“浮荒之巅。”蕭成簡重複了一遍,又思忖着補充道,“聽說今日還是各宗集聚的日子,也不知他幹什麽去了。”

“停車!”

溫玹驀地意識到不對勁,朝車外喊了聲,起身掀開車簾便要跳下去,被蕭成簡一把拽住了。

“诶!幹什麽去?”

蕭成簡企圖把他揪回來,溫玹卻極其靈活地躲開了,轉眼便跳到了車下,轉過身朝他們喊道:“有急事,東靖這邊你們先去,我不久便回來。”

說罷也不顧蕭成簡怎麽喊他,直接便走了。

……

鎖靈塔內。

闵韶循着那聲音,一直沿着狹窄的石道走到深處,一轉角,視野徒然開闊。

眼前的石室極其通徹敞闊,一眼看不到邊際,壁上只有幾盞燭火隐映出光亮,全靠地面上的陣光散發出光芒,将整間石室映得極亮,同時,卻又可見幾分黑氣。

那陣符仿佛是被刻上去的,幽幽亮亮,散發着詭異又熟悉的光芒。

在石室的中央,遙遙托起一座四方玉砌的高臺,層層玉階之上,懸着一個巨大的銅鼎,當中猩紅滾沸,不斷有火星濺出來,接連落在玉臺上,發出刺啦灼燒的聲響。

在巨陣的邊緣,有一圈刻意擴充出來的小陣,陣光盈盈,圍繞着陣法散布,源源不斷的汲取着靈力。

在每個陣法中央,皆躺着一個人。

闵韶這才知道,浮荒之巅中那些失蹤的人都到了何處。

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望不見邊際的龐然巨陣,要耗費多少心血和靈力才能造出來。

在銅鼎之下,有個人身着幽暗的衣袍,被猩紅色映得有些詭谲,面上一張銀黑色面具,微仰着頭,注視着沸騰的銅鼎。

闵韶神色沉冷得如結了霜,握緊劍柄,緩緩走近幾步。

那人卻好似無意理會,只是仰着頭,自顧自地那樣看着。

闵韶走到陣法的邊緣,停住了腳步。

他看見那些被困在陣中的人已經一個個的失去了意識,分明睜着雙眼,卻空洞無神,身體的靈力正被逐漸的汲取吸幹,融入陣法之中。

那陣底下有幾近透明的細線連在他們體內。

和當初李如期中招的陣法很像,但效用是恰好相反的。

“他們不會死。”

那人側對着闵韶,并未看過來,淡淡地開了口。

他嗓音清朗,卻有種令闵韶悚然的熟悉感。

“我的試驗已經成功了……”

他道:“他們,都還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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