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承包二四天

廚房的門一直以來就是帶上的,從來不鎖,因為沒有這個必要,地廣人稀,附近住人極少,更何況晚上有要命的事兒,沒有人敢在夜幕下行走,個別人就住在食堂的樓上,對空空的廚房不感興趣。

而且吧廚房是有安全系統的,進了不該進的就會告警,會往容奕的個人終端發送信息。容奕把信息提示設置的很小,輕微的振動都不如面面翻身大。

容奕靠在窗戶邊,整個人藏在樹木投下的陰影中,悄無聲息。

他借着月色,看清楚了躲在廚房裏面的家夥。

容奕有些可惜地咂咂嘴,不是神異事件本身,也不是神異事件的始作俑者,沒辦法拿出來展示,他仿佛看到許多粉色的華夏幣插上翅膀飛走了。

太可惜了!

容奕可惜地搖了搖頭,他擡腿走出了陰影,落地有聲,卻沒有引起裏面人的注意。

門直接敞開着,容奕走了進去。

廚房裏就留着一些剩飯,剩菜沒有,廚餘是傾倒進特殊的垃圾桶堆有機肥的,其它垃圾會被普通垃圾桶焚燒成灰灰,有害的封存,無害的可以堆肥。冒着生命危險摸進廚房的梅一一有些生氣,他捧着一團幹飯縮在吧臺的邊緣慢慢吃着,邊吃邊嘶嘶嘶地伸舌頭,辣得他額頭冒汗、頭頂冒煙。

梅一一為自己驕傲,他靠着鼻子在角落裏找到了用密封罐裝着的辣椒油,飯團裏面裹着辣椒油吃好香啊,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辣,但滋味十足,吃了一口就想着下一口,簡直停不下來。

“好吃嗎?”

身後傳來了幽幽的聲音,梅一一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四肢僵硬、頭腦懵逼,他腦海中閃回着各種貝蘭德的深夜傳說紅色的眼睛不斷閃爍,悄無聲息消失的人再也沒有出現過,荒野中的斷肢殘骸挂着血沫…… 梅一一絕望地閉上眼睛,今晚走這一趟他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怎麽死無所謂了!他用力地咬了一口飯團,既然要死,那就當個飽死鬼,餓肚子的感覺比死還要可怕。

“要吃什麽可以白天來,何必晚上冒險。”容奕繞過吧臺,走進廚房內,随手拿過圍裙圍在身上,“幹飯吃着多無趣,要不要來碗炒飯。”

梅一一茫然地睜開眼睛,他瘦得頭大身小,捧着一團飯猶如無措的松鼠,還是嘴角沾着飯粒的那種。他嘴唇顫抖,又因為看到的只是容奕臉上恢複了一些血色,“我、我是個小偷。”

容奕點頭,“嗯,想要吃得好點兒嗎?”

梅一一心下一橫,呲牙兇狠地說,“想。”

“想吃就說嘛,偷什麽呢。”

梅一一保持着臉上的兇狠,“我沒有錢,我要白吃的。”

“不收你錢。”容奕笑着,燈光下猶如溫柔的領家兄長,又像是和藹的長輩老師。

“不給錢。”梅一一色厲內荏,他維持不住“兇殘”的模樣了。

容奕轉身去了趟冷庫,拿了些蝦仁,蝦頭和蝦殼白天給黃彥彬用來熬蝦油了。還拿了一小把青豆、兩條魚柳和三個雞蛋,雞蛋保存在滅菌箱裏面,可以保存很久,不過食堂的雞蛋沒有一個活過三天的,可見食堂對雞蛋的消耗量之大。

拿出來的東西全都裝在盒子裏,容奕關了冷庫的燈走了出去。

“蝦,豆子。”梅一一分辨出了氣味,下意識地說,“魚。”

他舔着幹燥的嘴唇,太餓了,聞着蝦的腥味都覺得好吃。

容奕挑眉,“鼻子挺靈的。”

他把東西全都放在料理臺上,開了火說,“給你做個天津人都沒有吃過的天津飯。”

天津?

梅一一不懂,他屁股動了動,保持住兇殘實在是太累了。

容奕先做了天津飯的澆頭,蝦仁和青豆炒熟,水稍微多一些,自己做的土豆澱粉勾芡。炒好了留在一邊備用,容奕單手在碗裏面打了三個雞蛋,雞蛋裏放搓碎的魚柳,加點點細鹽,攪散後倒進油鍋裏攤成八成熟會流動的蛋皮。盤子裏提前扣上一碗飯,蛋皮蓋上,澆頭淋上,美味的天津飯就大功告成了。

吃的時候按照個人喜好拌勻或者分開吃。

“天津飯一客,請你了,不收錢。”

梅一一征征地看着天津飯,瘦得凸出的眼睛紅紅的,淚水一點點落下,“謝、謝謝。”

“慢慢吃。”容奕拿過手邊的手巾擦幹淨手,“要不要來一碗湯?蛋花湯,或者豬油靓湯。”

梅一一擡頭,透過淚眼看着容奕,“我是小偷。”

“嗯,你說過了,我知道。”

“你幹嘛對我這麽好?”

“大概是睡覺前想到了《悲慘世界》,我大發慈悲地想當一回莫裏哀主教吧,嗯,是有點臉大。”容奕問,“湯要嗎?”

梅一一沉默地搖頭,“謝謝。”

他不懂《悲慘世界》是什麽,也不知道莫裏哀主教是誰,他沒有讀過什麽書、沒有文化,就知道吃飯是實在的。

“你是個好人。”

“哈哈。”容奕大笑,“上次這麽說的人墳頭的草都長得比人高了。”

梅一一,“……”

死也要當個飽死鬼,梅一一埋頭大吃,吃得噎住嗓子,頂得翻白眼。

“魚丸湯。”

一碗清湯出現在面前,梅一一頭埋得更加低了,隐隐有抽泣聲。

半夜起來,容奕也餓了,他拿出了魚丸給自己下了一把速食面條,魚丸一次性多做點兒冰在冷庫裏,可以吃上挺長時間。魚丸鮮嫩彈牙,撒着一些蔥花的湯很鮮美,面條吸收魚湯的滋味,彌補了沒有勁道、沒有彈性、沒有面香、沒有口感等小小的缺點。

宵夜吃上一碗魚丸細面,饑腸辘辘的腸胃受到熨帖,邊邊角角都是舒坦的。

容奕慢悠悠地吃完一碗面,偷摸來吃的人已經吃完了有一會兒了,他乖乖坐在那邊,沒有偷跑。

“叫什麽名字?”

“梅一一。”

“沒意義?”

“一朵朵梅花。”梅一一老實巴交地說。

容奕點頭,“挺好的名字,幾歲了?”

“四十!”

容奕輕笑,“說實話。”

“28。”

容奕,“說實話,最後一遍。”

梅一一不敢撒謊了,“十八。”

“挺小的,還沒有成年。”

帝國法律規定,二十歲算成年,也是法定的結婚年齡,只是很少很少有人會在三十歲以前結婚。

李二出二十了,他完全是卡着年齡準備炸學校的。

梅一一老實交代,“身份證的年齡謊報的,我生在偏僻星球,那邊管的不嚴。”

成年後可以幹很多事兒,梅一一和同生活在垃圾星的小夥伴都選擇瞞報年齡,戶籍官懶得核實,都給發了正式身份證。

容奕,“來貝蘭德之前幹什麽的?”

“小偷。”

容奕看梅一一小小的個頭,應該挺靈活的,幹小偷挺合适,“為什麽會來貝蘭德?”

“偷東西了。”梅一一郁悶,他就是偷了個東西嘛。

“偷了什麽?”

“不知道。”梅一一更加郁悶了,他從個男人的身邊順了個箱子提着,還沒有走出二十米就被發現了,随即就被幾個壯漢抓了起來,再然後他就進了貝蘭德,一個完全沒法發揮他個人能力的地方

容奕“來貝蘭德幾年了?”

“三年了。”

容奕抖了抖手,差點兒面碗沒抓住撒了裏面的湯,“你厲害,謊報年齡這麽多。”

梅一一窘迫地垂頭,腦袋快要埋到胸口了。

忽然,梅一一聽到容奕問,“我手上拿着什麽,不準擡頭,用鼻子聞。”

将将要擡頭的梅一一僵住,他斟酌地說,“味道有點甜,但還有點酸,我不知道是什麽。”

“你猜猜。”

“檸檬糖?”梅一一記起自己在路邊撿到的一塊別人吃過扔掉的糖,那是他第一次嘗到甜的滋味。

容奕看向手上端着的碟子,檸檬汁裏面泡着半塊蔗糖。

“挺厲害。”容奕贊賞的口吻剛落下,他的語氣驀然變化,淡淡地問,“哪一只手推開門的。”

梅一一心肝都顫抖了,明明埋着頭什麽都看不見,卻因為食堂老板冷淡的聲音覺得渾身發毛,濃濃的愧疚和自我嫌棄在心中出現,他從未像現在這一刻這般覺得“偷”是見不得光的事情。

“右手。”梅一一忏悔地伸出所右手。

啪——

梅一一右手掌心劇痛,疼得他當下眼淚水就飙出來了。

“不告而取謂之偷,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罵的卑鄙行為。”容奕冷着臉,拿着自制擀面杖的他又打了梅一一手心一下,“你吃了我明天準備做炒飯的剩飯,大家明天早飯沒得吃了,你還白吃白喝。我是個好人,不忍心對一個未成年人下手,這樣吧,你在食堂白做一個星期就當還錢了。”

梅一一“……”

掌心火辣辣的疼,老板說他不打人。

肚子很飽,老板說他不請客。

梅一一猛地從椅子上跳下來,對着容奕深深地鞠躬,“謝謝,謝謝,謝謝。”

只是打了兩下,還讓他白做工抵債,等于收留他吃吃喝喝,梅一一從來想過有這麽好的事兒降臨到自己頭上。

容奕笑着說,“我可是很嚴格的。”

他的視線錯過梅一一看向門外,“梅一一,別看向身後。”

梅一一鞠躬很深,他的視線能夠穿過自己的腿看向身後,容奕不讓他看,他的視線下意識地看向身後,他看到一雙紅色的眼睛在門外閃爍,紅光越來越亮,眼睛越來越近。梅一一深吸了一口氣,腿肚子轉筋的他翻了個白眼暈了過去。

“真沒用,膽子太小了。”容奕嘀咕,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把尖刀,上下掂量了一下,手感覺得非常合适,“裝神弄鬼,讓我看看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容奕手掌撐着吧臺一躍而起,翻過了吧臺穩穩落地,他剛落地便沖了出去,拿着尖刀的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圈來到身前,刀尖對外,直直地紮向紅色的眼睛……

“眼睛”一步踏入食堂的亮光中,它冰冷而毫無起伏的聲音說,“博士,我們的留守計劃失敗了,在您去世後第十年,地球溫度再一次下降,奪走了半餘人的性命。第二十年,整個地球只有二百二十五萬人口,最年幼的孩子七歲,已經五年沒有新生兒誕生。第三十年,地球溫度回暖,人類走出了基地,但此時的地球板塊運動活躍,頻繁的大地震持續了一年,此時地球上只剩下不到五萬人。

“地球上的生命開始複蘇,從海洋中走出第一只生物。但留守在地球的人類已經堅持不下來了,随着溫度回暖,休眠的細菌開始活躍,好不容易度過了寒冰紀、大地震的人類死于肺炎。”

容奕用力地握着刀,他沉聲問,“休眠的細菌?”

“sasr。”

容奕自嘲地勾起嘴角,沉郁的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悲傷。他仰着頭,張大嘴急促而用力地呼吸着,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克制出源自于靈魂的顫抖……人類幾十年的堅持啊,多少人日日夜夜、殚精竭慮的付出,到頭來,竟然上這樣!

“博士,留守計劃失敗了,火種計劃成功。”“眼睛”的主人繼續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平埔直敘,“星歷3019年,全人類的足跡遍布九個星域,作為華夏文明的延續,華夏共和國的疆域在三國中最大,分別有暴風星域、長城星域、紅珊瑚星域,暴風星域便是過去的銀河系。”

過了許久,容奕從幾乎滅頂的傷感中恢複些許。

“然而,人類已經不知道這邊是自己走出的地方。”容奕的聲音幹澀,他看向閃爍着紅點的飛碟狀機器人,“起源。”

“博士,001號智腦起源向您報道。”機器人說。

容奕悵然地搖搖頭,沒想到還能夠見到故人,“起源,你就是貝蘭德夜晚事件的真正原因?”

“部分。”

容奕皺眉,原因竟然還挺複雜,“剩下的?”

“不知道,那裏有電磁幹擾,我進不去。”

“你的本體在哪裏?”

“沉入地下一百米處,博士,您當年設計的鳳巢保護性極強,保護了我的本體,也讓最後一批人類有了藏身之地。”

“堅固的堡壘沒法阻止病毒的蔓延。”容奕無聲的嘆息,滄海桑田,人間已經是另外的模樣,“別喊博士了,早就沒有了,我就是個廚子。”

“好的,先生。”

容奕輕笑,心智堅定的他已經能夠如常說話,“為什麽你轉的這麽流利?”

起源說,“因為我用文字和你交流了一個多月。”

“小源?!”容奕後知後覺。

起源說,“您對文字的敏感度依舊如此感人。”

容奕,“……好吧。”

容奕聳肩,他和半個文盲沒什麽區別,對文字的區別基本上看不出來,熟練地掌握了未來漢字後,簡體繁體現代體混在一起使用在他眼睛裏就是一樣一樣的。

“起源啊,這麽多年辛苦你了。”

“還好,我是五十年前重啓的成功的。”起源飛到容奕身邊說,“重啓五年後,人類發現了地球,在這架設了基站,我得以看到外面的世界。這才知道,人類早就遺忘了回家的路,當年您在大禹號上刻的坐标他們解讀不了。”

“我用的內容很容易啊。”容奕對比百思不得其解。

“先生,我對你書寫能力保留意見。”

“……總不會是我導致後人沒法找到地球。”

“大概吧。”

容奕不承認。

起源說,“他們太笨。”

容奕,“呵呵。”

容奕走出了食堂,門在身後關上。食堂角落裏桌子上,梅一一被抱了上去,蜷縮在上面睡得死沉,很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現在水足飯飽,睡覺再也不是為了抵抗饑腸辘辘。

食堂外,容奕拾階而上,和起源說了挺多話,終于他說什麽都有“人”接梗。

萦繞在心頭的那麽點兒寂寞,徹底消失。

“起源,我曾經答應你找隔壁老王做個身體給你。”容奕準備進屋子的時候想起了一件事情說,“老王都不在了,但身體還是可以給的。”

“哦。”起源聲音一直這麽平淡,聽不出喜歡還是不喜歡。

容奕就當他喜歡了。

等賺夠錢了,給起源買一個仿真機器人的身體還是可以的。現代科技貼心服務,機器人外觀可以定制哦。

心情不錯的容奕把手放在了門把手,忽然手腕振動了一下,他收回手點開個人終端看,是姚主任發來的信息,容奕,我給你補貼申請下來了!還多了不少,我知道你那邊現在是半夜,就先給你發條信息,你明天起來了,和我通話。

“今天是個好日子啊!”容奕幽幽地驚嘆。

今天也沒有見到白犀牛,怎麽滴好事兒一件接着一件呢。

起源提醒,“二十四點已過,第二天了。”

容奕嘴角不自在地抽抽,“不重要。”

他推開門,輕輕地走了進去。躺進床鋪上的他看着黑暗,見到故人的喜悅與人類結局的慘淡在心頭交織,曾經的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一時間有些睡不着。

‘起源,老王倒在工作臺上了,答應給你做的身體只能以後再說了。’

‘頭發又黑又長,爺爺給你梳好,剪了後留個紀念。’

‘我頭腦很清醒,但我的身體沒力氣了。’

‘我把坐标刻在大禹號裏頭,人類無論走到哪裏,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老王,你說咋樣?’

‘……’

恍惚間,黑暗中有什麽東西落了下來,容奕下意識擡起手臂接住,溫熱的身體帶來了尤利西斯的重量,容奕悶哼一聲,胸口被砸得有點兒疼。

尚在睡夢中半點兒沒有醒的意思的尤利西斯在容奕身上找到了個舒适的位置,繼續酣睡。

容奕,“……”

被壓得困意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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