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承包二五天

大床上，夏涼被中間拱着一小團。

小團子鼓秋鼓秋地挪動，終于找到了被子的出口，從裏頭探出個毛絨絨、亂糟糟的腦袋，惺忪的眯眯眼懵懂地睜開，一動不動，持續了足足有五秒鐘，這絕對不是靜止畫面。

稍微清醒點兒了，面面手腳并用的從被窩裏爬了出來，他一屁股坐在枕頭上，有些茫然地看着除了自己就空蕩蕩的大床。

和尤利西斯睡在一起習慣了，面面每天從溫暖安全的懷抱中醒來，已經把這認定為既定事實，不會有任何改變。

面面茫然地發出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咦啊？”

他很疑惑，為什麽就他一個。

過了一會兒，面面伸出小手手擡起旁邊的枕頭，還彎腰夠頭去看，他懷疑枕頭把尤利西斯藏起來了。

枕頭下面空蕩蕩的，面面沒有任何發現。

面面皺起了肉嘟嘟的包子臉，他有些焦急地去抓被子，“咿呀！”

他好害怕被子把尤利西斯吞掉了。

面面嘿呦地趴了下來，鑽進被子裏找啊找啊找……夏涼被薄薄的，不重，被窩裏很黑，裏面仿佛蜿蜒出好多小路，通向了神秘莫測的地方，面面爬得很謹慎，他抿着肖似容奕的嘴唇，暗暗地給自己加油鼓勁兒，不怕不怕不怕。

探險的前路上突然一空，一只肉肉的小手試探地伸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在虛空中摸了摸，手背上五個小窩窩清晰可見，能夠清楚地聽到小手的主人發出一聲疑惑的聲音。

被窩裏的面面歪着頭，他在想現在怎麽辦？

又過了一會兒，小肉手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個毛絨絨的腦袋。被子蓋住了頭，面面擡不動，像是一只小烏龜那樣努力伸長脖子也沒法看清楚床外面的情況。

“嘿呦嘿呦。”面面努力劃拉着手腳，被子巋然不動。

面面用力地嘆了口氣，趴着不想動了，好累的。

面面生氣，自暴自棄，不動了啦。

忽然，輕薄的夏涼被滑落，露出了面面的腦袋，他輕輕松松地就能夠擡頭、翻身，面面疑惑地眨眨眼，他有些弄不明白怎麽了。

大床的另一側，捏着被子的保姆機器人松開了手。

得到自由的面面的歡快地叫了一聲，視野不在限制他到到處亂看，随即他就發現了奇怪的一幕，為什麽床底下爸爸要和尤利疊在一起睡？

面面歪頭，烏溜溜的眼睛裏滿是疑惑。

很快，床邊緣的面面引來了容奕的注意，容奕看了過了。得到爸爸的注視，面面立刻興奮地雙腳亂蹬。

容奕安撫地朝着面面笑了笑，讓他別亂動了。

“啊！”面面朝着床下的兩個大人喊着，肉肉的小手在虛空中抓了抓，好像這麽幹就可以抓到人一樣。

容奕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噓。”

面面眨巴眼睛，“诶？”

容奕輕聲地說，“繼續睡。”

平時雷打不動睡到日上三竿，今天這麽積極地早起做什麽。

面面鼓秋鼓秋，想要下床到爸爸身邊去。

容奕搖頭，不準面面亂動，他壓低聲音喊，“小源。”

履帶磨擦地面的聲音于安靜的房間內響起，手腳并用準備給爸爸表演什麽叫做寶寶下床的面面被保姆機器人的手攔住。面面像是被撓了癢癢肉一樣在小源的手上動來動去，還扭頭朝着爸爸那兒伸手手。“啊啊啊。”

如果他學會了說話，此時此刻一定是在說放開他，他也要玩疊羅漢。

有孩子這麽吵着，睡夢中的尤利西斯睫毛輕顫，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容奕放大的臉。

容奕無辜地高舉手，“沒想到你酒量這麽差，幾兩米酒就放倒了。”

他一整晚充當人肉床墊，動都不敢動，竟然睡得還挺不錯……

尤利西斯甩了甩有些悶脹的腦袋，太陽穴那兒有些一鼓一鼓的疼，稍微尋到一絲清明的他才反應過來現在兩個人的姿勢是有多麽的奇怪和暧昧。

天暖睡覺衣衫穿得單薄，隔着兩層布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下面人身上溫暖幹燥的體溫，随着體溫一同而來的是沉穩有力的心跳，砰砰砰，每一下都傳遞着生命的活力和美好。

呼吸有些纏繞，周身的溫度好似有些升高，氣氛在進一步往奇怪的地方發展。

尤利西斯單手放在容奕的耳側，微微用力撐起了自己，柔順的發絲随即傾瀉而下，落在了容奕的身上。容奕無意識地伸手抓了一下，入手的發絲柔軟、順滑，發絲從指尖而過，宛若羽毛輕輕飛下。

尤利西斯面無表情地看着容奕，容奕回以溫柔的笑意，“早，尤利。”

尤利西斯沒有說話，濃綠的雙眸內情緒凝結，猜不透。

容奕繼續說，“你喝醉了，自己從床上掉下來的。”

他在心裏面默默補充，這樣的機會請多來兩次。

尤利西斯慢吞吞地說，“哦。”

容奕，“？”

就這樣沒有其它說的了？

還以為要收獲一個暴躁的尤利，自己會被打成熊貓眼什麽的。

尤利西斯旋即閉上眼睛，手上的力道卸去，整個人重新趴在容奕的身上。

容奕悶哼一聲，“？！”

他想着再來一次，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被保姆機器人重新塞回床裏的面面經過自己的不懈努力，他再一次爬到了床的邊緣，小家夥探出腦袋，看到的依然是兩個疊在一起的大人。

容奕重複了之前的動作，他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噓。”

面面茫然了，他按在柔軟的肚肚上，有些餓啊。

容奕輕聲地說，“還早，繼續睡。”

面面忽然用力地嘆了口氣，大人竟然要賴床，太難為他一孩子了。

尤利西斯沒有趴下多久，十來分鐘後他就從恍惚中徹底清醒了過來，理智全都回籠，對現如今處境的束手無策漸漸占據了上風。

怎麽睜開眼睛才顯得自然？

怎麽挪開四肢才不會帶來更多的肢體接觸？

怎麽開口說第一個字化解尴尬？

堪比戰略方針的問題在他心中一個個騰起，糾結成團，淩亂成麻。

尤利西斯，“我……”

容奕，“我……”

幾乎同時，兩個人開口，冒出一個字又同頻率戛然而止。

過了片刻。

容奕，“不早了，起床吧。”

尤利西斯，“我看看面面。”

他們又分毫不差地同時開口說話了。

尤利西斯眉頭微動，他睜開眼睛看向容奕，恰好落進了容奕的雙眸中。

那雙溫潤的眸子裏，多了一個自己。

趴在床邊緣的面面有些生氣，“啊啊！”

他們是不是忘了，這兒還有個肚肚餓的寶寶？！

容奕和尤利西斯交纏在一起的視線立刻分開，剛才的幾乎凝結的氣氛蕩然無存，尤利西斯利索地起床去洗漱，容奕跪坐在地鋪上抱起了脾氣不小的面面，大家各忙各的，互不幹擾，但好像又有些東西不同了。

時間早就過了容奕的起床時間，但晨練的習慣已經深刻入骨的他簡單洗漱就把面面塞進了尤利西斯的懷裏，“我出去跑一會兒，他交給你了。”

尤利西斯點頭，“嗯。”

容奕推開門下樓，挑了西邊的方向小跑着，七點多的太陽和四五點的比截然不同，已經初具了夏熱豔陽的威儀，空氣中的潮濕在它的照射下已經淡去，草木清新的味道、泥土的味道、已經綻放的花朵等等氣息在空氣中不斷融和。

“沒有了人類，地球照樣是那個地球。”容奕感嘆。

扁平蝶狀、擁有兩個閃爍紅點的機器人不知何時飛到了容奕的身邊，它平淡無起伏的聲音說，“人類只是地球上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容奕笑了笑，“以前常說保護地球，末世後才更加深刻地意識到，高喊的保護地球的口號，不過是為了保護人類自己。”

地球歷經滄桑劇變，始終亘古永存，沒有了猴子變成的人，說不定還會擁有恐龍變成的，如若不是火種計劃成功了，把人類重新帶回了地球，那若幹年後的某一天，會有一只猴子學會了使用工具、學會了直立行走……新一代的文明再度出現。

“起源。”

“先生？”

“你對現在的地球情況掌握多少？”

起源說“百分之六十，我制造的探測器沒法潛入深海，沒法進入火山。但我已經吃透了現代科技，只要材料允許，我能夠制造出機甲……先生你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掀翻當下統治，重建社會秩序，它也能夠幫忙。

起源腦袋上的紅點加快了閃爍的頻次，猶如野獸饑餓的雙眸，透露着危險。

“夠了夠了。”容奕及時打住，“我只想知道食材的分布，最近挺想念豬肉的，那個牛奶豬……”

“兩頭烏，可用于制作金華火腿。”起源沒有任何感情地糾正。

容奕眨眨眼，“好吧。”

汗顏汗顏，自己還大言不慚地說知道各種吃的，竟然連兩頭烏都不知道。

“哪裏有？”

“最近的一窩豬在森林內，距離食堂三十裏。”起源很快就調出了數據，還額外給出了新食材的方向，“旁邊不遠處有幾叢蓬松柔軟的銀耳可以吃。”

容奕點頭，“好極好極。”

有銀耳，就可以做涼拌銀耳，銀耳羹之類的。

他不能夠把找食材的期望全都押在客人的身上，太不可控了，貨源完全沒法保證，有起源的加入，食堂的發展如虎添翼。

抓豬吃肉，無論吃多少兔子都沒法填補身體對豬肉脂肪的信賴。

吃肉，還是要吃豬肉的。

“先生，你就沒有別的需要我做的嗎？”起源忍不住發問，“我借助星網，可以去星際的任何一個角落，我侵入了帝國的數據庫，掌握了許多從未對外公開的消息，我能夠輕易讓人們賴以生存的網絡癱瘓……現在的社會體制和你們當年暢想的背道而馳，存在各種壓迫、不公平、黑暗污穢，你不想做些什麽嗎？”

“颠覆現有體制，于廢墟上重建新秩序嗎？”容奕站定，他望着寧靜湛藍的天空露出了輕松惬意的笑容，眼眸中沒有野心、沒有掠奪、沒有強權，“起源，榮毅早就死了，那時候的暢想和規劃随着那一代人的離世已經煙消雲散，現在的世界站在舞臺中心的不會是我，也不應該是我，更不可能是我。

而且，你不覺得我們暢想的社會形态很幼稚可笑嗎？大同社會，怎麽可能，有人的地方就有糾葛，就存在紛争和黑暗，‘水至清則無魚’，老祖宗都說得明明白白的。我啊就想過過小日子，每天做做飯，帶帶孩子，挺挺有趣的……”

還能夠做點兒小酒給尤利嘗嘗。

如果不是末世，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過過簡單的小日子。

“我明白了，先生。”

起源身上的兩個紅點閃了閃，在星球某個地下堡壘內，龐大的機器幹脆利落地粉碎了一些數據，一些足以蕩平整個社會秩序的數據。

“走吧，回去了。”容奕揮揮手，調轉方向往回走。“起源，你待會兒規劃個路線，我們去抓豬。”

“好的，先生。”起源問，“要做金華火腿？”

“這個我真不會……”

“我會。”

“嗯？”

“我的數據庫中有舊地球時期幾乎所有的資料，火腿我會做。”

“……沒想到你還備份了這個。”

“你念叨過的，用火腿吊湯很鮮。”

“你還記得啊……”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又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容奕回到食堂，遠遠地就看到門口站着一個人，蔫頭耷腦的梅一一站在那邊。

等走近了，容奕又看到李二出從食堂裏走了出來。

李二出朝着容奕興奮地揮手，他每天都顯得那麽有活力，“容哥，早啊。”

容奕點點頭，“早。”

“哥，有人竟然大清早就守在門口耶。”李二出蹦蹦噠噠走到容奕身邊說“我問他幹啥，他也不說，就呆呆地站着。”

“食堂裏有沒有少什麽？”

“少？”李二出不解。

容奕走到梅一一跟前，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後說“拿出來吧。”

梅一一埋着頭，手伸進褲兜裏拿出了一罐辣椒油。

“另一邊。”

梅一一又拿出三顆雞蛋，不用容奕催促，他又從懷裏掏出一盒雞蛋、十多顆西紅柿、五六個魚丸、一堆青豆。

李二出看得眼睛都直了。

容奕對此早有預料，所以沒有任何驚訝，“手。”

梅一一老實地伸出手。

容奕用力地拍了幾下，“自己去林子裏找根粗細合适的棍子，按照自己的心意來，覺得哪根抽自己更合适的那種，找到了交給我，給你十五分鐘。”

梅一一縮着肩膀，拖着沉重的腳步去了食堂樹林找棍子。

看着梅一一離開的背影，李二出收回自己将将要掉下去的下巴，“哥，我們這兒來賊了？”

“梅一一，在食堂工作抵債，你管着。”

李二出覺得自己責任好重大，“哥，他不會跑了嗎？”

容奕笑了，篤定地說“他不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