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死生契闊

地面有些潮濕，昨天晚上下過雨了。 沒到夏秋換季的時候，雨總下個不停。君子安站在屋檐下，看着身前的雨簾發呆。

昨夜的夢他記得很清，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裏不停地回放。他夢見，花落刺殺皇帝失敗，被打入死牢，在自己前去看她的時候，她托自己帶瓶□□。

夢裏清楚的記得，花落被處以絞刑，而記憶裏，她很怕痛。

夢醒之後，君子安派人去打探消息，得知花落安全，這才稍稍放了心。

不過，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

就在君子安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宮裏來人傳來口谕，讓君子安進宮拜見母後。

君子安想了很久，才明白自己的這個“母後”是誰。

後宮中，就之後花落一人。

馬車颠簸了很久，或許是因為君子安心情急切的原因，覺得這馬車走的比以往更久了些。

終于到皇宮了。

在前往花落寝宮時，君子安忽的想起一句詩來“思鄉情更怯”，在路上心急如焚，快要到達的時候，卻希望路更長點，這樣，他才能考慮好等下要怎樣面對花落。

雨停了。

君子安慢慢走上臺階，看見花落正跪坐在案前煮茶。

年輕的小太監高聲道：“靖王到。”

花落擡頭對君子安笑道：“坐吧。”

宮女拿來墊子，君子安就坐在花落的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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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茶煮好，花落遞了杯給君子安，道：“皇上昨天剛賞我的，好茶要陪好器皿，我為陪這套好茶具，特意學了煮茶，你是第一個嘗的。”

君子安輕抿一口，清香中帶着苦澀，他說道：“前兩天聽說南方進貢了批上好的毛尖，我不愛喝茶，但大哥喜歡，若是他沒有被廢黜，這毛尖應該有他一份。”

花落道：“聽你這話，很是遺憾啊。想不到靖王殿下如此重情重義，喝口茶還想着自己被廢黜的大哥。”

君子安沒有說話，但臉色怎麽看也不好。

喝過茶，花落命人撤下茶具，說道：“許久不見了，你當真沒有什麽和我說的嗎？”

君子安一時語塞，良久，道：“你過的可好？”

花落道：“你覺得呢？”

花落微微淺笑，一雙眼睛水盈盈地倒影着君子安的身影，君子安道：“看來貴妃過的甚好。”

花落輕笑一聲，道：“不過靖王殿下最近過的好像不太舒心，臉色看起來都不好。”

君子安撫上自己的臉頰，苦笑道：“有嗎？”

花落起身，走到還在滴水的房檐下，伸出手沾了些許雨水，說道：“這世間的因果，自有上天注定，你我不過凡人，何必如此憂心，豈不是杞人憂天嗎？”

君子安也走了出來，站在花落的身後，道：“誰又不想過的好點兒，在這滾滾紅塵苦苦掙紮的，不過是一份舒心罷了。”

花落反問道：“那靖王覺得，如何做才能舒心？”

君子安皺着眉頭沉默。

花落自答道：“左右也無舒心的法子，還不如順其自然，想那些費神卻無用的，不是自找麻煩嗎？”

君子安道：“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可以做到不管不顧，完全順其自然呢？”

花落看着雨簾出神，良久，道：“确實是我沒有考慮好。”

君子安離開了。

花落命人拿了個軟榻，坐在屋檐下一個人看着雨幕默默發呆。

花落覺得自己快要得到成仙了，不過這種可能性不大，可能是快瘋了吧。沒想到瘋子也能這麽理智的去思考問題。

不過瘋了也好，這倒讓自己看開了很多以前看不開的事情，讓自己明白的很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年輕的時候年少氣盛，總想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總想着要做那個站在最高處的人，自己的命運自己掌控。這樣的想法沒錯，但自從來到這個地方，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線牽着自己，摔了好幾個跟頭之後太明白，線那端是忤逆不了的，只能順從。

自從有了這個認知，花落沒有消沉，反而覺得自己過的更開心了，既然冥冥之中都已經安排好，自己只需要遵從它的設定一步步走完一生就好，不必操心任何事。

所以，當得知自己被封妃的時候，她沒有拒絕，當得知林嫣然的死訊的時候，她沒有傷心。這就是命啊，是她的命，是君子安的命，是林嫣然的命，一條條生命線最終織成一張大網，成就了芸芸衆生。

夜漸漸深，宮女走上前說道：“娘娘，外邊濕冷，擔心找了風寒。”

花落點點頭，道：“是啊，該回去了。”

記得當初剛剛穿越過來的那個晚上，雖然是冬天，卻也在仆人們備好的溫暖下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如今還不到一年，自己就該離開，離開之前也須得舒舒服服地洗個澡，幹幹淨淨地來，幹幹淨淨地去，這個世界上的東西，什麽也無須帶走，包括在這裏的記憶。

皇帝待花落極好，什麽東西都給的最好，她住的這個宮殿，是皇宮中唯一引了溫泉水的地方。

溫熱的泉水可以強身健體，可以釋放人心中的壓力，花落在池子裏捉着花瓣玩，一時忘了時間，知道宮女提醒，才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被泡的發白。花落一陣後怕，這個樣子可真是醜，幸好自己不是被水淹死的。

宮女們張羅着幫花落換衣，花落皺着眉頭推開宮女為自己準備的衣服，吩咐身邊人：“可還記得我進宮時帶來的那件衣裙。”

宮女不明所以，道：“奴婢記得。”

花落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去把它拿來。”

宮女不明白花落明明都準備睡覺了還拿那套衣服來做什麽，但左右自己僅僅是個宮女，主子要做什麽自己是插不上話的，便應了一聲走去拿。

那件月白色的衣衫是在靖王府的時候君子安特意為她做了，當時剛好得了幾段上好的布匹，偏偏都是淡雅的月白色。雖說是月白的，但卻有精美的紋路，花落看見很喜歡，君子安便送給她，幫她做了一整套的衣衫。

那時花落喜歡這套衣服喜歡的緊，一次都舍不得穿，君子安還笑話她：“喜歡便給你做了，誰知你卻不願意穿，看你這樣子，當初就該把它裝裱起來送給你。”

花落嘆了一聲：“還不如當初不喜歡呢，你還未曾見我穿過。”

宮女當她說的是皇帝，便說道：“陛下現時應該還未睡，娘娘不如去看看？”

花落搖頭，道：“陛下為國事忙了一天，我們還是別去打擾的好。”

宮女回道：“是。”

花落撫摸着衣衫，道：“你們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來。”

宮女們斂首道：“是。”慢慢推出去，最後一個将門關上。

花落嘆道：“一切該結束了。”

早就應該結束了，如今這般活下去，對誰而言都是一場折磨，倒不如就此結束，落得清靜。

花落站在銅鏡前，将月白衣衫一件件，小心翼翼，如同面對愛人一般，細致地穿起。衣服很好看，穿在身上也很好看。梳妝臺上的有很多做工精致的金簪，花落卻從一個小盒子中取出幾只銀釵，小心翼翼的插在頭發上。

鏡子中的女子一襲月白衣衫，烏黑的發絲用幾根銀色的發釵輕輕挽了個髻，飄飄然，如九天仙子降臨。仙子很滿意現在自己的樣子，嘴角淺淺勾起，越發明媚不可直視。

只可惜，這一切，最想讓看到的人卻無法看到。

女為悅己者容。

花落的手心藏着一枚丹藥。這要無色無味，入口即化，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原本是想用來毒死皇帝，後來想想，若是自己毒死他，魏戍一行人自然要被興師問罪，索性，就用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花落躺在矮榻上，将丹藥放進嘴中，一下子便化開去，清清涼涼，有點微苦。心裏突然間有點害怕，不知道是在怕什麽，或許是怕死吧。

還想再見君子安一面，在生命的最後，最牽挂的人居然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