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顧丞炎的辦公室內。

鄧肯将軍：“你知道了。”這是肯定句，鄧肯将軍臉上依舊是那副慈祥的笑臉，和藹得不像個征戰沙場半輩子的将軍。

面對自己的頂頭上司，顧丞炎的臉色倒是沉了下去：“為什麽要瞞着我？”

“這本來就是軍事機密。”鄧肯将軍嘆口氣，“不過你很有本事，還是知道了。”

從剛剛那一聲像是摔碎什麽東西的響動之後，又不知過了多久，顧丞炎辦公室的大門再次打開，一直笑眯眯的老人家，臉色竟也難得的不大好看，這是不歡而散了。

林野沒敢再跟鄧肯将軍說話，進了顧丞炎的辦公室：“怎麽了這是？”顧丞炎的臉色比鄧肯将軍還要難看得多，他呼出一口氣：“小野，別去比賽好嗎？”

林野倒是難得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你怕我進入‘第九隊’有危險嗎？”顧丞炎含糊地應了一聲，林野失笑：“又不是第一天聽說這個條件，怎麽臨比賽你比我還要緊張？”

林野安慰顧丞炎：“沒事，你只是機甲維修師，我來保護你。”說罷還沖顧丞炎挑了挑眉毛，模樣十分俏皮。

可惜顧丞炎此刻沒心情欣賞林野賣萌，他忽然站起身來，嚴肅地望着林野，兩人四目相對半晌，氣氛漸漸凝重起來，林野也不由收斂了笑容，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可顧丞炎憋了半天卻道：“如果你想賺些星幣，我可以給你。”

聽到這話，林野連那一點凝重的表情也一寸寸褪去，顧丞炎心道完蛋，自己大概是情急之下說錯話了，剛剛是不是把意思表達成了“我知道你就是為了星幣，你別去賺錢，我來包養你”？卻沒等來林野“發飙”，林野只是揮了揮手：“算了，我當你沒說過，這事兒過去了。”

似乎是不想和他吵架，可話說完竟是轉身就走，顧丞炎站起來就追：“你聽我……”然而林野剛出了門，顧丞炎就被人堵住了，趙胖子似乎在強烈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怎麽和鄧肯将軍吵架了？”

徐慕等人卻是臉上帶了些憂慮：“老顧，沒事吧？”顧丞炎心道怎麽會沒事，出大事了，可現在再追，也追不到林野了，而剛剛想說的話，再要說卻也錯過了合适的機會。

顧丞炎又是忐忑又是心煩，終于嘆了口氣。

離決賽只剩下兩天時間，顧丞炎坐在空空蕩蕩的辦公室裏，登錄了機甲聯賽的官方報名系統，将林野的公民證號碼輸進去，才發現自己對那串數字竟早就熟稔于心，随即又輸入一長串自己的密碼，官網速度很快，立即彈出了一個對話框：确認取消機甲聯賽決賽的維修師資格？

顧丞炎将光标移動到确認鍵處，手指忍不住有些發抖，因為自己的原因，令林野輸掉比賽，他一定會恨自己，顧丞炎這個按鈕已經按了兩天，卻還是沒有鼓足勇氣按下去。

他會恨自己，可他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去送死。顧丞炎甚至連真正的理由都不敢告訴林野，并不是因為這是什麽軍事機密，而是……林野知道了，依然想去怎麽辦？

Advertisement

以他的性格，越是危險，恐怕越想去闖一闖。

A級機甲又怎麽樣，就連他的S級機甲深入腹地後，也是死裏逃生，雖然只是很久以前的一次試煉，可那裏的恐怖程度，他管中窺豹，已見一斑，最精銳的部隊也是枉然送死，何況沒有任何戰鬥經驗的林野？

這一次機甲聯賽從最開始的應征條件，便十分奇怪，必須是從未參與過戰鬥的人員參賽，決賽的“獎勵”又如此豐厚，直接進入“第九隊”，這是怎樣的榮譽，又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顧丞炎不是沒有懷疑過，可直到現在，知道了真相，才開始後悔，如果軍部有命令，派他去最危險的地方，顧丞炎雖不是服役軍人，卻也身兼軍職，自然不會推辭，可林野不是軍人，他本來可以安安穩穩地在讷頓度過後半生，如果自己沒有執意訓練他提升精神力等級的話……

這兩天林野沒有跟顧丞炎一同上班——顧丞炎斷然拒絕了繼續和林野做對戰練習。

直到過了下班時間，天色也漸漸暗了下去，顧丞炎才鼓足勇氣，按了“确定”鍵。

這下林野要恨死我了，顧丞炎想。

努力了那麽久，林野對這場比賽有多少期望，他是清楚的，同樣付出了那麽多心血，最後毀掉這一切的竟然是他自己，顧丞炎心中五味陳雜，對自己唾棄到了極點卻也升起股完成一件壯舉的欣慰。

兩種情緒交織着，令顧丞炎直到進了家門，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裏無法自拔。林野倒是早就消了氣，今晚很有先見之明地給鐘昊然和黃卷毛補上了一頓飯，幾人許久沒見，吃吃喝喝暢談一番，倒是十分解壓。

林野此時心情不錯：“回來了？”顧丞炎沒魂兒似的應了一聲，林野并非看不出來顧丞炎這幾天有心事，可他像絕大多數學霸一樣，并不願意跟人吐露心聲，林野沒本事強迫他和自己坦白，卻也十分寬宏大量地原諒了他：“吃了嗎？叫巨闕給你做飯吧？”

這個關心實在達到了沒話找話、将“借你的花獻你的佛”發揮到了極致，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顧丞炎卻被感動得心髒抽痛，內疚和不安占據他的全部心緒，望向林野的眼神也愈發複雜。

林野忍不住道：“你這是怎麽了？”

顧丞炎擺了擺手，徑自回了主卧，心裏想：這樣的關心以後都不會再有了吧。

林野有些莫名地看着顧丞炎的背影，打了個呵欠，繼續窩回沙發上撸沙鼠，小沙鼠兩只爪爪習慣性地托着大臉，翻出毛絨絨的肚皮，任由林野盤手串似的盤它，時不時發出享受的吱吱聲。

這副模樣真是讓二哈看了就生氣，奎木狼飄到林野面前，一屁股擠了沙鼠的位置，抖了抖兩只二哈耳朵：“你不去看看顧丞炎嗎？”

林野一巴掌撥開奎木狼，繼續撸沙鼠：“沒用的，問了幾次也不說，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明天就要死了，啧啧。”林野鋼管一樣堅硬而粗犷的直男思路又開始高速旋轉，很快就得出了結論：“應該是工作太累了，等我比賽完再去安慰他，帶他出去吃吃喝喝什麽的。”

林野得出結論，繼續閉着眼睛一邊撸沙鼠，一邊聽電視裏的綜藝節目，還有一天就要比賽了，林野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自己需要的放松和休息。

雖然還是不大适應4D全息技術的電視影像，可電視是最安全的放松方式，畢竟再過一天就是決賽開始的日子，星際網上已經鋪天蓋地地展開了對此次比賽的各種看法。

其中在初賽中一戰成名的“黑馬”林野，更是被推到風口浪尖，連鄭邈經紀公司買的星際新聞熱搜榜，都只能排到第二，第一位是#聯邦第一機甲師助力林野#，下邊評論區褒貶不一。

除了說“‘第一機甲師’這個名號真不要臉，有本事做個雙s級機甲再說來吹牛。”的老生常談之外，罵戰主要分為兩撥陣營。

一方認為顧丞炎和林野是一家人，這麽做無可厚非，有本事別人也找厲害的機甲師去。另一方認為，顧丞炎身為聯邦智能機家研究院的工程師，而智能機甲研究院隸屬于軍部，歸同樣主辦機甲聯賽的鄧肯将軍管理，實在有些微妙，瓜田李下，理應避嫌。

更有激進的人表示：顧丞炎親自參賽，分明就是作弊。

當然也有人反駁：如果不具備參賽資格，顧丞炎根本無法報名，還是抱着你們的鍵盤和光腦操心一下星際海盜的事情吧，那裏更需要你們去戰鬥謝謝。

總之亂成一團，林野看着那一排排刷刷滾動的留言，只覺得眼暈，幹脆四仰八叉地躺着撸沙鼠，聽電視。

林野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早便開始準備自己比賽用的東西，決賽的也采取積分制，不過并非一對一分組，而是取得足夠積分的人，才能進入特定的比賽場地，最終争奪到“機甲杯”的人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決賽的比賽地點設立在巴羅星，這是機甲聯賽的傳統，巴羅星雖然是個小星球，卻也是個巨大的軍事演習基地，雖然帶入的武器仍有限制，可高破壞力的熱武器在巴羅星的武器庫就找得到。

因此，即使防護措施在連年升級，醫療隊也二十四小時待命，可每年都有人在比賽中傷亡，可以說決賽是真正的修羅場。

林野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東西，往小小的箱子裏一塞——大部分是去往巴羅星的生活用品，那裏距離讷頓比較遠，林野需要在星艦上度過三天兩夜。

顧丞炎卻是頂着兩只巨大的熊貓眼出現，跟化了煙熏的古早朋克似的，和平日裏的精英氣質判若兩人，林野吓了一跳：“你通宵了？”顧丞炎的生物鐘一直以來都是嚴格健康而标準的。

顧丞炎一言不發地蹲下來給林野整理箱子，他動作不快，卻十分仔細，林野亂七八糟堆在一起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被他仔細整理過，箱子竟是空了一大塊，連內褲都整整齊齊地疊出了棱角。

林野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謝謝啊。”顧丞炎手上拿着最後一條小方巾，像是立志要把它疊出花來，遲遲不肯放下：“你真的很希望贏得比賽嗎？”

林野随意地“嗯”了一聲，見顧丞炎沒有下文，又認真補充：“當然希望，這場比賽對我來說意義不一樣。”顧丞炎擡起頭，“熊貓眼”內是銳利而認真的光芒，而林野輕咳一聲：“一開始的确是為了錢……”

顧丞炎忙解釋：“我知道你不是……”

林野道：“後來我發現，這是我找到自己價值的方式。”在全新的陌生環境裏，林野沒有一技之長，人生存不僅僅是吃喝不愁就夠了，還需要找點事情做，尤其是擅長的事情，才有樂趣和價值。

顧丞炎雖然是個文職工作者，可因着需要駕駛巨闕，常年堅持鍛煉，手勁兒不小，手裏那塊方巾幾乎被揉搓得散了架，“如果非常危險呢。”顧丞炎終于放過了那塊方巾，“我是說，很大可能會丢了性命。”

林野卻是輕笑一聲，目光裏滿是堅定：“我還是會去。”

他多多少少猜到了顧丞炎的顧忌，大約是“第九隊”的事情吧，可‘危險’是林野最不怕的東西，槍林彈雨中走過無數遭，林野早已将‘危險’當做了家常便飯。

倒是顧丞炎嘆了口氣：“我知道了。”顧丞炎像是飛快做了什麽決定，利落地将蹂躏了半天的方巾疊成一只豆腐塊，碼放整齊後關箱子，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還有一件事，精神力資源監督局那場陷害背後指使的人找到了。”

林野立即問：“誰？”

顧丞炎：“叫做鄭儀，也是你的競争對手。”鄭儀其實不僅僅是林野的競争對手，還有一重身份顧丞炎沒敢說，那就是鄭邈的堂哥。

他陷害林野不管和鄭邈有沒有關系，顧丞炎都不願意提起，畢竟他和鄭邈早已分手，而且全星際都誤會他對鄭邈餘情未了，說出來才是給自己添堵。

鄭儀這個名字林野倒是挺耳熟，他很快想起來，觀看鐘昊然比賽的那一天，那個對競争對手下狠手的不就是鄭儀嗎？林野“唔”了一聲，“原來是他，我看過他的比賽。”

顧丞炎道：“現在證據雖然還不确切，可讓他退出比賽也足夠了。”林野擺手：“千萬別！”

顧丞炎：“？”

林野：“證據先收集着，別急。”林野勾起唇角，“我比較想先親自教訓他。”

林野連笑容看起來都有些漫不經心，說“教訓他”時，眼睛卻異常明亮，顧丞炎站起身來：“我去書房工作了。”

林野點頭，伸了個懶腰：“給你留早飯嗎？”顧丞炎說了一聲“好”，轉身便上樓了。

顧丞炎昨晚幾乎一夜沒睡，他在人生中很多關鍵時刻都保持了淡定的态度，包括斷然拒絕父親安排他進軍部，包括和鄭邈分手，包括聽從母親的安排草草結了婚，可現在，他卻第一次失眠了一整夜。

顧丞炎想，自己大概是關心則亂。

如果說林野對顧丞炎是“一見鐘情”，顧丞炎大約是“日久生情”。他漸漸接受了這個人，喜歡上這個人，第一次感覺到人心可以悸動到這種地步，第一次只看着那人露出的一截皮膚就控制不住地想入非非……

他無法接受林野去最危險的地方執行任務，可這不是他偷偷改變林野人生軌跡的理由，他沒有資格，更不該這麽做，機甲聯賽是林野“實現價值”的地方，至于以後的絕密任務，林野不想去，拼着搬出老爺子也能阻止，林野想去，他陪着便是。

巨闕早已在兩人收拾東西的時候便做好了早飯，聽說巴羅星雖然現代化程度比沙暴星高得多，可生活條件卻仍舊艱苦，或許又要好幾天吃不上熱氣騰騰的早飯了。

巨闕不愧為存儲着兩千道菜譜的“家庭管家”，餐廳已經擺好了早飯，香甜軟糯的南瓜粥配上讷頓特有的绛耳菜，再兩顆糖心蛋，甚至還有一盤巴亞星鹽焗牡蛎，早晨帶着涼意的微風從落地窗飄進餐廳，微燙的溫度從喉嚨滑過一直暖到胃裏，簡直不能更安逸。

林野邊喝粥邊将從堅果盤裏挑出一顆色澤金黃顆粒飽滿的烤腰果投喂一旁瞪着綠豆眼，巴巴等着的小沙鼠，腰果剛碰到桌面便被它兩只爪爪捧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了肥碩的腮幫子裏。

奎木二哈見縫插針：“它都胖成那樣了，再喂就糖尿病了啧啧。”小沙鼠含糊不清地“吱”了一聲表示抗議——真是個完美的早晨，只是缺了顧丞炎。

此時的顧丞炎坐在書房裏，面對着自己的光腦，卻絲毫沒感到一絲惬意，甚至在微涼的早晨出了一身熱汗，書房外響起敲門聲：“顧丞炎，我把早飯給你端進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喜：是不是玩脫了？

顧丞炎：……

三喜：別擔心，不搞點事情，怎麽增進感情？

顧丞炎（不想說話，并扔出一只肥沙鼠，砸到三喜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