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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瞄了一眼不遠處的導演,對方正背對着他們跟布景說話,林野聽不清具體內容,卻看得到布景微微弓着腰連連點頭,一副虛心接受批評的模樣,便心知安東尼·比爾德導演精益求精的毛病又犯了,他們應該還能多說一會兒話。
攝影助理妹子四顧,沒見到顧丞炎的影子,拉着林野低聲道:“有個好消息告訴你!”言語間難掩興奮,林野被她的笑容感染:“拍攝取消了?”
助理妹子愣了一下,笑罵:“林哥別跟我開玩笑!”林野摸摸鼻子,虛心請教:“到底什麽事兒啊?”
助理妹子:“我聽到個內部消息,本來相信是真的,不過今天已經上新聞了。”說着把按壓式迷你光腦遞給林野,所謂按壓式迷你光腦其實就是介于終端和光腦之間的産物,個人很少購買,通常企業或是某些組織才會配備,主要是方便資源共享,省去傳輸的麻煩。
林野接過迷你光腦,只見新聞鋪天蓋地,鄭邈這一次算是得償所願大火了一把,林野才恍然助理妹子說的“好事”是什麽意思,恐怕她已經看過了昨天的直播,林野想起顧丞炎說過“沒有一個選手紅過三個月”。
林野忍不住暗自期盼着三個月時限趕緊過去,這種被吃瓜群衆關注且暗自打抱不平的感覺,讓林野感到自己像一朵盛放的白蓮花,這種感覺鄭邈或許很享受,可林野實在很難體位其中樂趣。
“聯邦第一機甲師被前任纏身,深感無奈。”“決賽黑馬林野節目錄制遭遇赤裸挑撥,愛人挺身而出。”
……
現在“聯邦第一機甲師”已經不是個黑稱了,不過林野知道顧丞炎并不喜歡別人這樣稱呼他,網友可以大肆稱呼“第一機甲師”,但潛移默化成了習慣,機甲制造的學術圈內,定然對這稱呼頗有非議。
林野只覺這些标題一個比一個更勁爆,如果不是自己當場參加了節目,還真會認為出了什麽大事。除此之外,鄭邈對自家堂哥鄭儀的冷血表現也被拿出來大做文章,譴責聲不斷,但網絡上的黑頂多只是一時風向,等風頭過了再找件事情洗白,也不是沒可能。
不過,一條消息倒是引起林野的注意,它在衆多唾沫橫飛的口水仗中脫穎而出,是因為它是唯一一條有實質內容的消息:“鄭邈或卷入‘精神力資源監督局誣陷’案件,不日将接受調查,對于此事的真實性,湖光傳媒三緘其口。”
下面評論大多都是拍手稱快,偶有一兩個理智些的跳出來指出“根據星際法,已經蓋棺定論的案子,沒有重審的可能。”也被堙沒在正義聲讨的大軍裏不見了蹤影。
林野總覺得這件事和顧丞炎脫不開幹系,下意識尋找顧丞炎,人怎麽又不見了?
助理妹子就沒停止解說,忍不住道:“星際網上爆料的只是一部分,我聽說的內幕可不止這些。”妹子笑盈盈的滿臉殷切,幾乎把“快來問我”四個飽蘸墨汁的大字寫在臉上。
林野其實對鄭邈的八卦沒那麽大興趣,知道他過得不好,并不能讓他多開心一點,能令他高興的只是顧丞炎的态度,不過助理妹子的熱切,實在不忍心無視,林野于是配合:“那麽,能告訴我嗎?”
助理妹子:“鄭邈被湖光傳媒全面雪藏了!”
林野:“?”
助理妹子:“湖光傳媒就是鄭邈的經紀公司啊,據說簽了二十年呢。鄭邈最近幾年混得不錯,不過作品很少,基本靠炒作,他的黑比他的粉多得多,最近一直賣慘,艹了個被人抛棄的人設,博得同情,才勉強混出頭來。”
林野覺得妹子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可連在一起卻只能猜個大概意思,林野很快将這歸結于“代溝”,和林野年紀差不多的小實習生、攝影助理妹子繼續興致勃勃地說:“說鄭邈接受調查也不是假的,雖然有規定已結案的無法再判,但如果司法機關就是想找你麻煩,普通人也受不了,何況藝人呢。”
這一點林野倒是能想象出來,随便成立個特別調查組往演藝公司門口一站,根本不用宣傳,狗仔們就能把這事兒添油加醋地嚷嚷得人盡皆知,都說人言可畏,只要有心,禍害一個根基并不穩固的小明星實在不是件難事,或許那個什麽湖光傳媒将鄭邈雪藏,也有這一條原因在。
助理妹子叽叽咕咕地說了一長串,總結起來就是鄭邈根本付不起違約金,只能任憑公司雪藏,演藝生涯算完了,從高高在上的偶像,跌落成比助理還不如的底層十八線過氣藝人指日可待。
而像鄭邈那樣吃青春飯的小明星,除了花孔雀一樣展示自己的漂亮臉蛋,沒有任何一技之長,過了念書的年紀,又拉不下臉去做低門檻的活計,離開熟悉的演藝圈,只能等着餓死。
助理妹子向領導彙報似的竹筒倒豆子,似乎比林野這個被“欺負”了的正主還要幸災樂禍,惹得林野忍不住問:“你怎麽知道這麽詳細?”
妹子像是卡了殼的CD,停了兩秒鐘,而後臉上爬上一小坨揚眉吐氣的紅暈:“我以前做過他的助理,現在也和‘湖光’的小姐妹有聯系。”
林野驚訝:“你還做過鄭邈的助理?”
妹子重重點頭:“我就沒見過比他作的明星,氣得辭職了,連工資都沒要。”林野沒再往下問,以助理妹子的性格,不像是會默默吃啞巴虧的,八成是鄭邈給她使了什麽絆子克扣了薪水,惹得她記恨到現在。
難怪助理妹子如此上心地搜集鄭邈倒黴的情況,迫不及待地和自己分享。
被拉到“反鄭邈聯盟”陣營的林野,有些哭笑不得,妹子的推心置腹似乎剛剛開始,看起勢就頗有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意味,林野想要逃跑,奈何苦于插話的機會都沒有。
正在這時,消失了大半天的顧丞炎帶着場務一起出現,才止住了助理妹子的話頭,林野沒忘記妹子是顧丞炎的粉絲,見到偶像後矜持地閉了嘴,林野飽受高強度信息量洗禮的耳朵終于得以休息,忍不住給“護駕有功”的顧丞炎一個熱情的擁抱。
場務很有眼色地沒打擾小夫夫的小情趣,林野的擁抱像是夏日的陣雨,來得猛烈去得也快,顧丞炎還沒咂摸出味兒來,就猝不及防地停住了。
場務抓住機會,客客氣氣請林野去換裝,林野點點頭,答應一身轉身就走,顧丞炎亦步亦趨地跟上去,更衣室內四下無人,林野回頭卻發現顧丞炎還在,忍不住問:“你跟進來幹什麽,小炎子要伺候朕更衣?”
看到林野的老佛爺樣兒,顧丞炎就忍不住手癢癢,在他臉頰上掐了一把,心裏忍不住想:也沒見林野平時怎麽保養,能記得早晚洗臉已經讓他老懷欣慰了,怎麽就嫩得跟水豆腐似的?這手感傳出去,非要氣死一票大明星不可。
林野沒功夫注意顧丞炎的內心活動,手腳利落地換“演出服”,為了追求真實性,這些衣服都是軍隊拿來的真東西,無論手感樣式還是與從前野戰服異曲同工的人性化設計,都透着股莫名的熟悉,讓林野穿得舒服。
紐扣還沒系完,就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林野一哦地轉過頭去,冷不丁看到顧丞炎也脫了上衣,露出精壯的上半身,林野和那些專職明星不一樣,沒有前呼後擁的助理,工作人全部等在外邊,這間更衣室只有他們兩個。
顧丞炎三下五除二就脫得精光,林野忽然靈光一閃,思維奔着不可描述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尾椎骨一路爬上了脊椎,然而很快,這不道德的想法就被理智強行按下,林野覺得自己畢竟是個文明人,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勸:“這裏……玩得太大了吧?”
顧丞炎撿起一條軍褲,停在一個要穿不穿的微秒動作,疑惑:“什麽?”林野猛然意識到自己誤會了,目光從顧丞炎結實的大腿上滑過,正氣浩然地回:“我問你為什麽要換衣服?”
顧丞炎卻是恍然:“忘了跟你說,剛剛比爾德導演跟我談廣告的事情,我被他的誠意打動了。對了,你那幾個戰友也會過來客串,不過他們不露臉,就是玩票。”
林野不大懂拍攝流程,對比爾德導演加戲的舉動不疑有他,卻不知道一刻鐘前,助理妹子正跟自己唾沫橫飛地幸災樂禍鄭邈的慘狀時,導演并沒有成功說服顧丞炎,正遇上了應邀來趕場的三位“決賽組”戰友,且一眼就相中了高大英俊的馬洛。
比爾德導演見識過林野灑脫真實的表演後,便打定主意盡量用真正的機甲戰士,然而他游說s級機甲的主人顧丞炎失敗之後,只得退而求其次,試圖給馬洛一個試鏡的機會,如果不盡如人意,這個新加的鏡頭只得割愛。
哪知顧丞炎得知他臨時起意的對象之後,竟一改之前的态度,二話不說痛快答應,且雷厲風行地拉着林野進了更衣室。
導演雖然不明白這位年輕的機甲師怎麽突然開了竅,卻還是老懷安慰,重燃了更高的期許,興致勃勃地将在場的工作人員指揮得團團轉,只等開機。
各部門已經就位,顧丞炎和林野從更衣室出來,便見到嚴陣以待的工作人員和三位老相識,簡直像是夾道歡迎,比爾德導演更是眼前一亮,臉上的皺紋都跟着舒展開來,顯然對兩人的扮相十分滿意。
當時三人說捧場,林野只當他們開玩笑,胡亂應了一句,沒想到這三位真的這麽閑,巴巴地跑到片場了湊熱鬧。
鐘昊然自不必說,早已被林野當做兄弟,而經過一場決賽的并肩作戰,林野也将塗飛白和鐘昊然當成了戰友,在拍攝場地見到“戰友”,不免生出一點親切感,林野終于覺得自己不那麽像要出道的小明星了,不由得心情又好了幾分。
林野對他們露出一口白牙:“你們還真來了?”
鐘昊然的視線裏不見了他的女神茉莉·海瑟琳,智商終于恢複了正常水平,向林野憨厚一笑,馬洛沒多說什麽,冰藍色的眼睛裏全是笑意,塗飛則白搶在兩人之前開了口,大手一揮:“不用客氣。”
這三位也換好了衣服,款式和林野與顧丞炎的一樣,只是沒他們兩人那麽合身,像是臨時抓了三件湊數,林野很快明白,原來他們是搶了群演的“飯碗”,三個人加起來沒有一句臺詞。
今天的鏡頭是兩人并肩作戰,旨在體現戰友間生死存亡之際最真實的扶持之情。這一段并不能說是比爾德導演完完全全的臨時起意,追溯起來,其實是最初版本的劇本。
然而本次廣告的委托人也就是金主軍宣部,拍板定下由職業軍人而非職業演員拍攝時,比爾德導演便幹淨利落地放棄了這一重要鏡頭,非專業演員,很難在安全平淡的客觀條件下,演繹出生離死別時的震撼感。
他的思路簡單明了,既然不能拍出最好的效果,就幹脆割肉,寧缺毋濫。說到底,比爾德導演還是認為術業有專攻,林野即使在最頂尖的軍事競賽中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又長了張足以在娛樂圈立足的臉,卻終究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那就最好由他本色出演,以免弄巧成拙。
而第一天的拍攝,實在太過驚豔,以至于令罹患“廣告完美強迫症”的比爾德導演再次精神抖擻地發作了。
比爾德導演拍攝公益宣傳也好,商業廣告也罷,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戰線特別長、拍攝特別慢、後期精修要求特別高,總結起來就是一個“慢”字。
慢工出細活的大導演,觀看了林野和顧丞炎第一遍表演之後,依舊沒有吝啬臉上的滿意神色,在林野滿臉希冀地以為安東尼·比爾德馬上要脫口而出“收工”二字時,導演宣布了“正式開始”。
林野忍不住在心裏抱怨了一句,今天的戲份是個長鏡頭,整場演下來,一點錯誤不能出,仍然是熟悉的大場面,遮天蔽日的連綿戰火,陌生的星球,橫屍遍野的異族,以及奄奄一息的戰友。
林野需要一路披荊斬棘地找到力竭倒地的顧丞炎,以為戰友失去了呼吸,隐忍而悲痛地悲鳴一聲,反而喚醒了戰友的神志,而後背起顧丞炎向着救生艙走去。
這是個連貫故事的一小段,布景算得上真實而宏大,難得不是全靠後期,拿到劇本的顧丞炎一開始其實有點想不通為什麽一定要自己演這個角色,随便換個群衆演員也可以勝任——他基本上沒有什麽臺詞,只有幾個特寫而已,最後剪輯的時候又不知道會被剪掉多少。
然而,很快顧丞炎便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他是林野的“分身”,比爾德導演每拍一次,就要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想象一下,顧丞炎死了,你是什麽心情?”
顧丞炎對比爾德導演直抒胸臆的比喻,氣得肝疼,但在看到情緒一直“差那麽一點”的林野,真的紅了眼圈時,顧丞炎又忍不住暗自得意起來,自己可是林野最在乎的人。
比爾德導演對這一鏡頭愈發滿意的結果,就是标準也跟着水漲船高。
因為“保送”到“第九隊”賦閑在家,閑到實在坐不住而來湊熱鬧的三名“群衆演員”,本以為拍戲就是吃吃喝喝,沒準還能碰到明星要個簽名,最不濟出個鏡混個臉熟,也好跟朋友吹噓。
卻萬萬沒想到遇到這麽個拍戲上瘾的導演,一個簡單的鏡頭拍了不下十遍,林野和顧丞炎兩位“主要”固然要重新醞釀情緒,他們幾個卻也無法偷閑,每重新拍一次,就要跟着滿場跑一圈。
跑到第十四圈的時候,塗飛白已經揚言林野這一遍的哭戲再不過,他們三個一定合力把他打哭。
不知是林野隔空感受到了隊友們的怨念,還是比爾德導演終于覺得感情足夠充沛了,長鏡頭完結的一刻,宣布了“這條過”。所有演員都如獲大赦,歡呼起來。
而沒等林野享受近乎“刑滿釋放”的快樂,正要喜滋滋地把腳下躺着裝死的顧丞炎踹醒時,變故陡生。
高處仿真的星艦殘骸無聲墜落,為了追求真實感,部分殘骸真的使用了退役的星艦,也不知安東尼·比爾德從哪裏淘換出來的,跟仿真道具嫁接到一起,簡直以假亂真,然而星艦殼子動辄以噸計算,一旦發生事故後果不堪設想。
顧丞炎仰面躺着,微微眯着眼睛,彼時正盤算着耍賴不起來,脅迫林野當場給他一個親親得逞的可能性有多大,卻見到一團巨大黑影高速砸過來,可以預見原本就沉重的星艦殘骸在重力加成下有多大的殺傷力。
顧丞炎第一反應就是護住林野。
而林野冷不防見老神在在癱在地上挺屍的顧丞炎忽然一個鯉魚打挺騰空而起,機甲巨闕在那一刻升到半空中,将他完完全全護在身下時,林野也意識到危險來臨。
念頭剛動,奎木狼便随之變化,不過眨眼間,林野就甲胄在身,眼看着空中的星艦殘骸就要砸到兩人身上,林野忽然大吼一聲:“別管我,你去西側!”
顧丞炎也很快領悟到林野的意思,這樣的事故,對于擁有A級甚至S級機甲的機甲戰士來說,絕對不會致命,可對于普通人來說,就是滅頂之災,劇組幾十號工作人員需要他們的保護。
與此同時,鐘昊然、塗飛白、馬洛·格林三人也随即跟上了林野、顧丞炎兩人的步伐,充當了一次拯救民衆的英雄,一同向着那墜落的星艦殘骸飛奔而去。
林野和顧丞炎速度最快,分別托住最大兩塊殘骸,而其餘三人趕到時,只堪堪來得及止住比較大的三塊殘骸砸向地面上被變故驚做一團的工作人員。
一切都發生電光火石間,數噸重的高密度金屬砸在身上的感覺并不美好,因為結結實實的沖撞,林野甚至感到胸口一陣悶痛,喉頭湧出些腥甜液體,那是奎木狼陡然受到重創時,從機甲神經帶傳來的通感。
好在止住了下落的勢頭,林野暗自松了口氣,可動作不敢怠慢,盡量平穩地緩緩下落,卻感到肩上重擔驀然一輕,林野看到顧丞炎不知何時駕駛着巨闕飛了過來,抵住那厚重的負累,分擔了一半的重量。
林野有心問一問他怎麽樣,有沒有受傷,可胸口一抽一抽的疼,不敢輕舉妄動,只好閉了嘴。
此時地面上的劫後餘生的工作人員,也停止了尖叫,有反應快的,指揮着林野等人将那巨大殘骸放到沒有人的空地。兩人又緩緩将那龐然大物移了過去。
一切塵埃落定,林野解除了和機甲神經帶的連接,與同樣卸下了巨闕的顧丞炎四目相對,脫口而出:“你受傷了嗎?”跟顧丞炎那一句“你怎麽樣?”重疊在一起,堪堪能分辨出對方說了什麽,意識到彼此的默契,又見顧丞炎四肢健全,甚至抱着自己的手臂依舊結實有力,林野竟是沒心沒肺的笑了。
而顧丞炎見到林野被染得殷紅的嘴唇,卻是心疼得五髒六腑都挪了位,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要吓死我了。”
林野卻是不在乎:“我沒事。”說着龇牙咧嘴地就要站起來,随即動作稍頓,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苦着臉道:“奎木狼可能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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