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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他的頭盔掉在了一邊,而雨傾盆的下着,讓周圍的視線都模糊不清。那些響在耳邊的尖叫聲和怒吼聲混雜在一起,時而清晰時而嘈雜,而明明應該是先看到光再去聽到聲音,可耳邊持續不斷的槍聲卻充斥在腦子裏,他分辨不出在雨中亮起的火光出自于哪裏,只是海水沖刷着他的小腿,他直勾勾的望着海灘上架起來的堡壘,從那裏伸出來的槍殺了他們太多太多的人。

新擱淺的船只剛剛打開擋板前面坐着的士兵就已經被槍掃射到腦漿迸裂,血液流進海中把那顏色都染成了鮮豔的紅,他聽着遠處的慘叫聲手指都在發抖,鐵皮的水壺被子彈打穿後開始流出裏面的東西。

深綠色的鐵皮頭盔泡在海水中,他顫抖着手指從裏面摸了出來,盛放在其中的水裏混雜着腥甜的血腥味兒,扣在頭上的時候裏面的血水撒了他一頭,他舔了舔臉上的血跡,系緊了唯一用來保命的東西。

有人喊,中也,跑,快跑。

炮彈砸在身邊塵土飛揚,哐的一聲就把砂石炸的漫天亂飛,明明是沉悶的撞擊聲卻異常的震耳欲聾,飛在戰場上的子彈來來往往從不停歇,明亮的火光與濃厚的煙霧無法被雨水澆滅,他急促的呼吸着跑在這個沙灘上,他要端着自己的槍活下去。

倒在他邊上的人不動了,他只敢握着槍看着前方,然後伸手把身邊的戰友拖到了他的旁邊,可是堪堪把人翻過來的時候才瞅見那張臉的下半截已經被打掉了,露出了颌骨的上半截,參差不齊的牙再也合不上了,像是個漏風的壺,舌頭晃晃悠悠的挂在那裏,他強忍着嘔吐的欲望把人又翻了回去,随後拆下了死去的已經不知道是誰的子彈背在了身上。

這裏需要吼叫,需要大喊,需要歇斯底裏才能聽到別人的聲音,他抱着槍跑,穿梭在被轟炸的戰場上,人的屍體堆在淺水的地方,他們還沒有上岸就被重機槍掃射了個幹幹淨淨,跑在他身邊的人被炸斷了胳膊,血液噴了他一身,濺在眼睛裏讓他栽了個跟頭,臉摔在沙子上留下了血液,他剛想爬起來一枚子彈打在了他旁邊,他急促的喘息着蜷縮抱着頭顫抖,而沒找到掩體的戰友在他的眼前被打成了篩子,一雙眼睛望着他,腸子血呼啦的濺了一地,軟軟的器官組織他也認不出是什麽東西,歪着一張臉對着他喊媽媽。

人還沒死,頭盔上畫着十字架的醫療兵背着箱子跑過來,看了一眼說沒救了就走了,可沒死的人還在喊着媽媽,中原中也抱着槍看了一眼遠處的高地,挎在肩上就撲過去扯着對方的衣服往掩體後面拖,一路上腸子就順着落在地上,血跡被布料磨蹭還起了泡沫,他撕下對方身上的布料蓋在肚子上,俯下身去聽到這人最後的話,是別丢下我,我害怕。

可飛來的子彈與落地的炸藥不會給他任何憐憫的餘地,他眼前的戰場裏全是受傷和死去人,敵人派了噴火兵下來,無數燃燒着的火人尖叫着跑向海裏,他還在跑,還在跑,無數的人和他一起在跑,他們是先遣的登陸作戰兵,是用于清掃裝甲車和坦克上岸的肉盾,他們只能跑。

中彈的士兵在倒下以前還條件反射的扣動了扳機,沙灘上堆滿了倒下的人,但更多的積攢在海水的邊上,那裏浸泡着的屍體然後了整個海岸線,落下來的手榴彈砸出了一個個的彈坑,飛濺的肉沫和炸斷的四肢摔的滿地都是,遠處的一個斷了胳膊的士兵對着他扯着嗓子大喊那是我的手臂,中原中也俯下身撿起了那截斷臂,趁着煙霧沒散的時候往那邊跑了幾步把東西丢了過去,接住了手臂的人沖着他笑了一下,說了句謝了兄弟,随後頂着一臉黑色的灰和紅色的血,揣着自己的胳膊就端着槍走了,而那個時候他腳邊上正躺着一個被炸斷了雙腿的人。

他強忍着嘔意瞅着地上那一堆不能說是肉塊只能說是肉沫的東西,來到這人身後扯着他的雙肩包把人往土堆那邊拽,那攤子像是爛掉的稀飯一樣的雙腿看一眼都覺得惡心,對方扯着嗓子一邊哭一邊伸出中指對着高地上的那些敵人罵着不堪入耳的髒話,末了哭得上接不接下氣重複着那幾個詞,中原中也沖着炮火連天的戰場聲嘶力竭的喊着醫生,醫生!那邊一個背着箱子的醫療兵明顯想要跑過來,可是下一秒就被子彈打中了胸部,倒地不起了。

随後來了三個醫療兵在那邊救人,他過去把醫生拖過來之後剩下三個人掏着嗎啡就給人注射進去,那邊的醫生手抖着說殺了他們你們快殺了他們他們居然殺醫生他們是要不留活口,中原中也拖着斷了雙腿卻還留着一口氣的人放在了中彈醫療兵的旁邊就重新抱着槍開始跑動。

戰場上的所有人都在互相的扶持互相的跑,死了一個下一個就上,傷了一個就拖着一個去旁邊,過了一會兒所有人都知道對面違反約定殺了一個醫療兵,當中原中也把自己摔在一個土堆前的時候看到了邊上的那位斷了手臂的兄弟還揣着他的那半截手,嘴裏罵着髒話,咬開了一枚手榴彈站起來丢了出去。

爆炸響起來之後有不少揚塵和砂礫落到他們這邊來,中原中也吐出來自己嘴裏混雜着血水的土,彎着腰在這條還算是掩體的土堆前小跑着,有幾個傷員在這裏,其中有人大喊着他的名字,他過去之後發現有人肺部中槍,眼睛裏充着血瞪得老大,急促的呼吸着流着眼淚。

周圍的聲音太大了,實在是太大了,他扯着嗓子對着近在咫尺的人喊醫療兵呢!而對方則是也沖着他大喊,在那邊!他們都在救人!

随便指了一個方向就看見三四個醫療兵圍着一個傷員,中原中也罵了句操他媽的,就又扯着嗓子問他媽的倒在那裏的是參謀長嗎配了四個人!可士兵卻跟他說不是參謀長這個比他媽的參謀長還值錢,是個外科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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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啐了一口牙縫裏的血,跟這邊的人交代一下記得想辦法把上面的人打下來之後,撈起身邊一具屍體當成盾牌就跑了過去。過去的時候那個所謂的外科醫生正被人拿着繃帶按着胸口,他跑過去大吼你們在這裏蹲着是等着當靶子嗎?!而其中一個男人擡起頭扶着他打了兩個彈孔出來的頭盔哭着喊,他媽的知不知道對面管他媽的是不是醫生照樣殺!中原中也當然知道,他當然知道,但是依舊吼着你們既然知道就趕緊走!說完認命的拖着一個口齒裏全是血的外科醫生到了土堆旁,拖之前沖着遠處的人喊來幾個人掩護我,四個人起身要來找他,而有一個再剛剛站起來的時候就被子彈打穿了頭。

中原中也的眼皮一跳,咬着牙抓着戰地醫療兵的胳膊就甩在了肩上,他把自己的頭盔取下來給這位金蛋子戴上,然後在炮火連天的戰場裏大聲的喊,跑,快跑。

跑到他身邊來的三個士兵其中一個崩潰的抱着槍哭,一邊喊着媽媽一邊哆哆嗦嗦的給槍上膛。另外一個問他船呢!軍艦呢!為什麽不來支援!而中原中也瞅見了對方衣服上的标示就知道這他媽的是個新兵蛋子,強忍着氣兒才沒伸出手拍對方的腦殼,而是背着傷員帶着四個醫療兵在這裏跑。

“因為他媽的戰艦不能靠近海灘會擱淺!你來之前的常識都學進狗肚子裏了嗎!”

難得的中原中也發了火罵了人,可現在不是糾結為什麽這種會在他手底下批個不及格踹回新兵營回爐重造的新兵蛋子會來他的連,或許是運氣好,死傷慘重的情況下這人還能全須全尾的站在他面前。

“分散!掩護!一人帶一個醫生,聚在一起是想被當靶子嗎!!”

靴子踩進血水裏浸透了鞋襪,他身上的負重重的讓人直不起腰來,那些本來應該背在背後用來遮擋子彈的負重全都為了背着這名外科醫生而丢在了地上,他什麽都沒帶什麽都沒裝,他給醫生系好了他的頭盔後就像是赤條條的靶子讓人瞄準。

遠處的通訊兵抱着電報機對着他大喊着什麽,可是中原中也聽不見,他什麽都聽不見,就像是耳鳴一樣,身邊的一切都失去了聲音,炸在遠處的炸彈迸濺出來的砂子砸在他臉上砸得生疼,他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在地上,而周圍都是各種傷勢的士兵,本來還心想自己命大沒中彈沒中彈,下一秒就感覺手臂一痛,右手使不上勁垂在了身側,而背上背着的人則是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又一發炮彈打過來,火光直接把中原中也掀翻了出去,他倒在地上尋找着他的醫生,找到後單手拖着人在地上繼續往前跑,他跑到了土堆邊上想回頭把人撈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只是拖着半截的身體,外科醫生的下半截也不知道丢在了哪裏去,從肚子那一塊就稀巴爛的肉拖成了長長的痕跡,混雜在一起白花花的像是魚的腦子。他眨了眨眼看着這樣的景象,終于沒忍住摔在一邊吐了出來。

從他胃裏吐出來的東西幹幹淨淨,無非就是混雜着唾液的清水和還沒有被胃完全消化的面包渣,他嘔的聲嘶力竭,幾乎要把自己所有的力氣全都吐出來,而身邊依舊是活人的怒吼和永遠不會停歇的炮火,直到有人扒住他的肩膀把他翻了過來,随後劈頭蓋臉一壺水澆下來才算是清醒。

太宰治帶了一個小隊的人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中原中也要死不活吐得昏天地暗的模樣,耳邊是子彈在飛火焰在燒,是士兵在吼炮彈在響,他臉上的血跡混雜着硝煙的粉末順着脖子流進了衣服裏,一旁的通訊員已經和他帶來的人接了頭,本來想問現在的傷亡情況與攻占高地的進度,可低頭望着對方那張慘白的臉,太宰治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反而是,你的手怎麽了。

中原中也聞言低頭去看自己的手臂,子彈從肌肉裏穿過,沒有留在肉裏也沒有打斷骨頭,于是他便擦了一把混雜着眼淚和血水的臉說,還行輕傷,并不礙事。

對于他們來說中彈只是輕傷,只要沒缺胳膊斷腿沒內髒腸子亂飛,就是他媽的輕傷。

“你的頭盔和負重呢?”

“頭盔在外——天啊,外科醫生死了!”說完中原中也從像是剁碎了一半的那半截屍體上把他的頭盔取下來扣在了自己的頭頂上,崩潰一般抓着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和太宰治一起趴在并不怎麽安全的土堆邊繼續說:“負重為了背他的時候丢了,你現在想幹什麽?”

太宰治聞言拿着自己的槍狠狠地戳在了他的肚子上,随後幾乎是無奈又想要把他按在地上錘的翻了個白眼,嘴裏罵罵咧咧的說你還真是長出息你怎麽沒死在這兒頭盔都不要你去死吧中也!說完伸手拍在了他的頭盔上,然後上面噴着的是他們這個連的編排號碼。

現在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太宰治沖着側着趴在這裏和中原中也面面相觑,他強忍着自己的怒氣沖着身後喊這一溜有沒有死了的人,不遠處傳來了回應說有,死了好幾個,于是他就捏着中原中也的手臂指了指身後,說你趕緊的拆個負重和我走。

中原中也立刻從地上爬起來背着槍就在這一條不像戰壕的戰壕裏跑動着,周圍活着到達這裏的士兵舉着槍攻打着制高點的敵人,辱罵聲、哭聲、叫喊聲響徹雲霄,他望着天上的雨,雨水落在他的眼睛裏,讓一切都濕潤起來,連死去的士兵們的眼睛都帶着還未幹涸的淚跡。

他踩在潮濕的水坑裏拆着死人身上的彈夾和負重,背在身上之後立刻跑去找到了太宰治,太宰治劈手奪過通訊員手中的電話就對着裏面的人大放厥詞言語糟糕,明明沒有一句髒話卻比罵娘的詞彙更讓人覺得不堪入耳,等待他到了之後才發現這人對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笑容,歪了歪頭示意他跟上去,随後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那雙鳶色的眼睛在氤氲的雨中顯得尤為的明亮,對方抓着他那條受了傷的手臂問,你還端的了槍嗎?而他想了想說,還能打幾發,再多就要廢了。

打在他們掩體前面的子彈就沒停過,而回頭望向來時的海面,還有不少載着士兵的船只開了過來,可是高地上有幾挺重機槍,往往在船還沒有靠岸的時候坐在前排的人就成了犧牲品被掃射着掉進了海水裏。中原中也胡亂的擦着臉上的雨水,說你們掩護我我去前面把重機狙下來。說完把步槍一丢就要撈太宰治身後的士兵懷裏抱着的狙擊槍,而太宰治則是眨了眨眼從身後點了幾個人,高聲的叫了六個人的名字。

“哈格爾貝利!薩斯!格!岡村!基斯林!小野寺!拿着槍跟上!”

說完這句話一枚炸彈打了過來直接把這塊土堆給炸平了,中原中也撲上來把太宰治壓在身下,揚起來的沙塵飛濺而出,而那氣焰把他們兩個都掀翻了出去,而他則是緊緊地把人摟在懷裏,到最後落地的時候摔在地上摔了個頭暈眼花。

太宰治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拖着腦子炸懵了的中原中也趕緊去邊上的掩體待着,随後也不管自己黑紅相間的臉拍着對方的臉蛋就開始檢查有沒有少什麽東西。在确認了一遍四肢健全沒什麽大傷之後太宰治舒了口氣,然後彎着腰躲着不斷在頭頂上飛的子彈重複了一遍剛才叫到的名字,而那邊的士兵也在對着他喊。

“長官!薩斯和基斯林都死了!”

“那就換哈基寧和小鳥游!”

“小鳥游肚子爛了!”

“那就換九條來!”

說完就扯着中原中也的衣服把人拎起來,拆了自己身上的一圈防護用的衣物就給對方換上了,渾渾噩噩腦子發糊的中原中也過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清醒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揪着太宰治的手臂問,你他媽活着還是死了。

太宰治咳嗽着喉嚨裏的血跡說我還死不了你別失望,然後拎着對方的領子帶着剛剛點名的六個人繞過土堆開始往前走,走之前太宰治指着通訊員說對面的那個死人臉要是再給我說沒兵支援你就問候他祖宗,如果他要追究就說參謀長的兒子在我們這個隊裏,讓他自己看着辦。

海邊的沙灘被血跡覆蓋在,踩在大雨裏的沙中似乎自己都能陷進去。中原中也說我的手臂大概只能支撐三槍的後坐力,三槍沒打完你們後邊就得接。太宰治随手揪了個兵出來說你來,并且說你死了你母親以後國家養着放心上吧,後面那個狙擊手哆哆嗦嗦從自己衣服裏把十字架掏出來用幹裂的嘴唇親吻着,然後點了點頭。

中原中也輕車熟路的抓着手裏的狙擊槍擺弄了一番,太宰治躲在掩體後面讓六個人用火力掩護他,他跑起來的時候像風像火,在這片喧嚣的雨中飛馳的移動,胸腔裏的那股子火苗順着食管往上燒,燒得他頭暈眼花卻也異常清醒,一個跟頭砸進了下方的彈坑裏随後端起了槍直視着瞄準鏡扣動了扳機。

身後是尖叫聲與怒吼,挂礙睫毛上的雨水滴了下來,三槍過後他中彈的那條手臂被後坐力震得垂了下去,被擊斃的敵人從高塔裏摔了下來,摔在了中原中也面前的彈坑裏,摔了個腦漿迸裂,白花花的腦肉濺在了他的衣服上。

這次沒吐,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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