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在某個平靜的夜晚,感覺到白華很不對勁。潔白的長發如同月光般灑着,發亮。白華兩條長腿一左一右,跨坐在傅司身上。
白華垂下眼,漆黑的眼慢慢變為異色瞳,像是在暗示着什麽一樣地盯着他。
傅司困倦地睜開眼睛,正好和白華的視線對上。
下一秒他有點清醒了,一把摟過白華的脖子,直接将他按倒,模模糊糊地說:“睡覺,白華。”
然後他便發覺到脖子側面傳來溫熱的觸感,有些發癢……像是舌尖輕輕劃過。
于是傅司撐開沉重的眼皮,在向下一些的位置,白華已經順勢抱住了他,帶着天真無邪的表情又舔了他一口。
受到大自然中神秘的規則影響,貓在春秋季節中的幾天裏會比平時更加粘人。這是正常現象。
自打那一天以來,傅司第一次因為白華産生了困擾。
親眼目睹了大變活人,還是個才華怎麽樣不好說,至少風采上是絕代的大美人。傅司的心情從第一天晚上的震驚到一覺醒來的淡定,情緒平複之快令白華都大吃一驚。
兩個人相安無事地過了好幾天,傅司白天出門忙這忙那,傍晚才回家。白華就一直在家裏待着,擺弄傅司拿給他的智能手機。他抱着雙腿靠在沙發上,尾巴從寬大的襯衫下冒出來,尾尖一搖一搖地擺動着,打着哈欠送他一大清早出門,再等着傅司風塵仆仆的回家。
白華自認為不是沒頭沒腦的家夥,至少他要比其他的貓顧慮得多了。他會下意識地抑制天性中的随心所欲,像真正的人類一樣盡量做到有條理,不過……
白華眨了眨眼角狹長的眼。
“阿司,你不覺得奇怪嗎?”
傅司停下手中整理衣服的活兒,沖白華投了一個奇怪的眼神:“什麽?”
洗好晾幹的衣服被一件件攤開在床上,傅司動作熟練,将每一件疊成大小相仿的長方形。疊好的衣服羅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和諧。
白華随手抓來傅司前兩天買來的長條抱枕,對折,抱枕緩慢地彈開。他說:“我呀。”
“不奇怪,”傅司歪歪腦袋,“我甚至覺得有點理所當然。”
白華抓着抱枕的底部兩端,搭在腿上,眼睛閃亮亮地望着傅司:“為什麽?”
“嗯……是我的一種感覺。我覺得咱們不會分開。”傅司說的話很直接。本以為是錯覺,卻沒想到成了現實,這還不值得高興嗎?
剩下的事,也沒有疑惑的必要了吧。傅司攤平下一件衣服,是他的一件白襯衫,袖口的扣子有些松了,被一洗之後差點掉下來,于是他又去找針線。全程他用餘光留意着白華的視線,片刻都沒有離開。
那個可憐的抱枕不知不覺已經從白華的膝上滾下,躺在地上無精打采地翻了個身。白華勉為其難彎腰拾起,看見傅司柔軟的黑發有些長了,在射進屋內的太陽光下帶上柔和的光澤。
半晌,白華道:“‘不會分開’是什麽意思?從現在,一直到傅司你死掉為止嗎?”
問出這句話時白華的語音語調實在是很認真,傅司笑了,說:“是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被白華狠狠瞪了一眼。
“別這麽不仔細……嗯……應該叫什麽?”
傅司照搬自己的直觀感受:“‘認真’?”
白華若有所思:“我覺得還差一點,就那麽一小點點……”他用尾尖和右手的食指手指貼近,其間留出小段距離。比劃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對,懊惱地咬住下嘴唇。傅司懷疑他已經連剛才問了什麽問題都忘記了。
不過,既然白華認真地問了,他也當然要好好回答。傅司說:“對,只要你願意,我都會陪着你。”
“真的?”
“我騙你幹什麽!”傅司失笑,他哄着自家東想西想的貓,“我喜歡你,所以會這樣做。”
那頭白華笑彎了眼,和追問時後的氣質一下子就不一樣了:“我也喜歡傅司。”
傅司驚訝:“你是不是看了什麽電視劇?突然這麽肉麻。”
他把衣服全部摞在一起,整整齊齊地放進狹小的衣櫃。父母的衣服仍然占據了衣櫃的一小部分,每過一段時間,傅司便會去清潔整理,就仿佛他們仍然在他和白華身邊,從未離開。
這是他的一個美好的願景。傅司為人一向務實,但偶爾……也會給自己留下一些心靈上的慰藉。他自認心理沒有強大到看着父母的遺物而不悲恸,只是當那時還是普通小貓的白華在他腳邊打轉,兩爪挂住他的褲腿,仰頭向他輕柔地叫,便覺得自己也不孤單,白華會一直陪着他,直到白貓相對短暫生命的終結。
現在白華向他提出了相同的要求,理所當然,不是嗎?
他收拾衣服的這段時間廚房的面團正好完成第二次發酵,只差上烤箱了。傅司拍拍手,一擡頭看到白華把平時放在櫃子裏減少外部空間擁擠的烤箱抱了出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正好,在他擡頭時從卧室門口經過。
赤腳站在門口的白華一臉洋洋得意。你看我們配合很好吧!
是的。傅司給他一個大拇指,白華顯然理解這個手勢的意思,開開心心地走了。
“诶,不對,白華,地上涼,把鞋穿上!”傅司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還是有點心累……
白華的要求理所當然,但傅司知道,自己一定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答應他。
他或許對白華有一些,家人以外的感情。
傅司坐在床邊,手指在被子上劃動出一個個雜亂的字符,沒人能看懂,他自己更是不清楚。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似乎也沒有那麽光明正大。冷靜一點,是因為白華的過于惹眼的外表嗎?傅司自信任何人見了白華都會失神,然而……
手指忽輕忽重地揪緊被子,直到白華不耐煩地探頭。
“阿司!”
傅司驀地從沉重的思緒中拔出。
只見白華的尾巴飛快地搖擺,腳上已經乖乖穿好了拖鞋,就是臉上的表情不太好看。難以說清整個人的氣質是如何的,卻能讓人不住聯想起高山上幹淨的雪。
“等你好半天了,你倒是快一點。”
傅司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說話有些找不着調子,他活了二十年,這還是第一次體驗到這種窘迫的感覺。
他試着開口:“白華……”
一對貓耳豎起來。
“一會你不要靠近臺面,你會掉毛。”
白華怒氣沖沖地跑了,在沙發上變回白貓縮成一團說什麽都不理。傅司也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他不知道白華竟然是能變回貓的,想去碰它,結果手直接穿過了白貓的身體,什麽都沒有摸到。從此類似的對話再也沒出現過。
傅司家臨近北方,入秋後天氣轉涼情況極為明顯,之前因為白華的動作,被子滑落了一半,白華的睡衣本就系得松松散散,在他一番折騰之下,蔽體功能喪失大半。裸露的肌膚在空氣中微微顫抖。
兩個人抱在一塊,傅司自然第一時間察覺到白華的瑟縮。他心中嘆氣,把被子給他蓋好。
白華不領情,又掀開了。他哆嗦只是生理反應,其實身上熱得很。
他幽深的眸子緊盯着傅司,語氣帶上了委屈:“你別躲我。”
此時此刻,傅司心裏是真的忐忑。他慢慢抓住白華的手,白華将他的手牽過來,在臉上輕柔地蹭了一下。
傅司心裏的那塊大石頓時落了下來。
他笑了,然後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
墓地附近有一片小樹林,顯然是有人修剪過的,與墓園的整體氛圍很相配,傳遞出一股靜谧的氛圍來。
傅司和白華兩人進了這片小樹林。這是吹了一陣風,不大,但足以讓白華的長發有一縷兩縷地飄起。
傅司跟在他身後一些,随時注意着周邊的人群。
兩人一直前進,直到附近再找不到一個人,只剩下稀稀落落的鳥鳴聲。
傅司停下來:“就這裏吧。”
白華點點頭。
然後下一秒,白發的俊美青年消失了,傅司手疾眼快,沒讓衣服落在地上。
他從背包裏拿出一個袋子,把衣褲和鞋子裝進去。
白貓趁着他彎腰,靈巧地鑽進傅司的背包。
白華:“喵!”
“嗯。”
傅司一個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離開這片寧靜的土地,轉身回到城市的喧鬧。
他出了墓園一段距離,便拉開了背包,讓白華透氣,也欣賞欣賞路上的風景。
白貓探出腦袋來,引得周邊路人紛紛側目。原因無他,這只小貓太漂亮了。同時又很乖,乖巧中還透着一絲優雅和餘裕。它好像能聽懂耳邊人的聲音,眼睛仿佛能把人看透一般。
白華無聊地想着:其實它不用透氣的……
背包是頂上開口,從外觀來看和望遠鏡包有些相似之處,但材質更加柔軟。
走着走着背包上面卷起的蓋子松了,落回原處,把白華頭頂蓬松的白毛壓塌了一片,它難得對外面燃起了些許興趣,雙眼不住向外看。
它還可以被算成一只奶貓的時候,因為一點差異遭到貓的群體排擠,從有記憶,睜開眼睛開始便茕茕孑立。
它能從一只髒兮兮看不出顏色的奶貓活下來,全靠偶然見到它的人類。它記不清這些人的長相,只明白他們是好人。
有人給它一碗奶,有人給了它一件舊衣服維持體溫,也有人特意在它出沒的地點放下一個紙箱,做了它臨時的家。一個又一個人不吝啬自己的同情與善良,才讓它撐到了那一家人停下的腳步。
最後,是傅司給了他一個永遠的家。
——和一份永遠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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