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複仇女神9

宿之靈給明薇薇的母親打電話的時候，電話響了好久都沒有人接。

那邊願意借他們手機的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宿之靈給他塞了幾塊巧克力，他這才答應再借一會兒。

打了好幾次之後，電話終于通了，響起一個疲憊的聲音：“誰呀？”

宿之靈去過明薇薇家裏好幾次，但是都沒有和這位母親見過面，仿佛她就是個鬼影，一直聽說她的事情，卻很少能見到她。

唯一見過的一次，還是在新學校，明薇薇剛來的時候。

宿之靈把明薇薇遭受的事情說了，又說道：“薇薇她很害怕，現在一個人被關在小黑屋裏，她很難受。”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疲憊，只說道：“那謝謝你告訴我呀，小靈。”

宿之靈說道：“她一個智力有殘缺的孩子被關了禁閉，您作為母親都不打算做什麽嗎？您不覺得自己失職嗎？”

她說話的語氣有點兇，把那頭的女人吓了一跳，女人連忙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宿之靈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和自己道歉，只好說道：“您和我說對不起有什麽用？我覺得這個學校真的不好，要不您把她接回去吧，她真的吓壞了。”

女人為難的說道：“我不能把她接回去……”

宿之靈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母親的形象，很瘦，過分的瘦，說話的時候唯唯諾諾，永遠不敢拒絕別人。

女人匆忙的說道：“我現在很忙啊，你一個半小時以後再給我打吧，好吧，我先挂了……”

說完，就急匆匆挂了電話。

宿之靈再打回去，她也不接了。

沒辦法，只好把手機還給人家，兩個人在鎮子上轉了一圈，找了個甜食店坐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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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寒身上有點錢，兩個人一起買了一杯冰淇淋，各自拿着一把小勺子，頭碰頭地一起分着吃。

殷寒挖着冰淇淋，自言自語地說道：“等我回家去，我要把我小媽踹了，她走了，我爸就不會像以前那樣了，他就會變得和別人的爸爸一樣了。”

她說到這裏，忽然低頭笑了笑，又恍然意識到自己這樣笑起來很傻，強行把嘴角的笑容抿下去，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繼續吃冰淇淋。

她自己自言自語說了一堆，看向面前的宿之靈，問道：“你呢？”

宿之靈搖了搖頭：“不知道。找工作吧。”

殷寒看着她，目光在她的腿上停留了片刻，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這樣子怎麽工作呀，你爸父母不管你嗎？”

宿之靈搖頭：“不管的。”

殷寒忽然有點驕傲地說道：“我爸會管我的，只要我小媽走了，他就會管我的。”

與其說是她在和宿之靈說話，倒不如說她是在自言自語，說着說忍不住低頭笑了，挺高興地挖着杯子裏的冰淇淋說道：“有個父親的感覺肯定很好，他就會保護我了。”

兩個人在冰淇淋店裏坐了一個多小時，宿之靈尋思着時間應該到了，就去冰淇淋店裏找老板借了電話，又給明薇薇的媽媽打電話。

這次電話倒是接通得快，那邊的女人顯然躲在什麽地方，竊竊地壓低了聲音，生氣地說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宿之靈見她害怕，立刻底氣硬了起來，大聲說道：“她是你的女兒，你對她負起責來啊！她在學校受到了虐待，你做母親的難道要坐視不管嗎！”

女人無力的辯解道：“我沒有——”

宿之靈見她只是顧左右而言他的辯解，卻始終不提自己要做什麽來補償。她總覺得事情越來越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哪裏有問題。宿之靈見勸她沒有用，索性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們？”

女人支支吾吾，不敢說話，只不斷重複道：“我挂電話了，我挂了……”

宿之靈吼道：“你要是不回答我，我會找到你，和你算賬，明白嗎？你必須現在、立刻！立刻和我說實話！”

女人哆嗦了一下，鼻子一酸，忽然哭了起來，說道：“我也想管她啊，可是她真的是太耗錢了，每年那麽多學費，我打幾份工也供不起她，她、她又是個傻子……”

宿之靈：“那你把她接回家，不讓她上學了，不就行了嗎？”

女人哽咽着說道：“接、接不了的，我已經交了錢了，也簽了合同，學校會處理她的。”

宿之靈登時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一瞬間警鐘長鳴。

宿之靈說道：“什麽叫你交了錢，學校就會處理她？”

女人哆哆嗦嗦地說道：“這、這也不怪我們啊，你們都給家裏帶來了太大的麻煩，實在是養不下去了，薇薇雖然好，可是我要是再養她，我會把自己耗死的……”

宿之靈拿着話筒的手哆嗦了一下：“你到底簽了什麽合同？錢是做什麽的？”

電話那頭的女人抹了一把眼淚：“我們都給學校交了兩萬塊錢，合同也簽了，他們保證交了錢就會處理掉你們，以後就不給家裏添麻煩了，你、你放心，他們保證了的，不會讓你們死的時候受到痛苦……”

宿之靈身後冰涼，如堕冰淵。

她仿佛就此僵住了，變成了一塊石頭，或是一堆無用的廢鐵，連擡手的力氣也一同失去了。

什麽才叫處理掉？

她還想再問什麽，然而那邊顯然已經哽咽不成聲，心虛到了極點，立刻挂了電話。

宿之靈拼命再往回打，可是手機已經關機，再也沒有任何回應了。

不管她怎麽打，那邊都是關機一個狀态。

她吓壞了，匆忙給徐曼打電話，誰知道電話一通，還是原劭的聲音：“喂？誰啊？”

宿之靈的心寒到了極點，立刻挂斷了電話。

處理掉……

殷寒說的沒有錯。

這裏并不全是殘疾學生。

或者是說，這裏都是——不合格的孩子。

在父母心中，不合格的孩子。

那個智力有殘缺的男生，和妹妹吵起來，險些掐死了親生妹妹；那個吸毒的少年，父母管教不好，強制戒了毒，又送到這裏；那個啞巴從不說話；而網瘾少年，沒了游戲和網絡，頹廢而又自卑；還有那個自閉症的孩子，每天都沉浸在他的小世界裏。

處理掉……

什麽叫做處理掉？

甚至不是殺掉、安樂死，只是處理掉，仿佛他們是沒有用的物件，需要得到清理。

好，就算是那個男孩傷害到了他的妹妹，就算是那個吸毒少年危害了社會，就算是殷寒有暴力傾向……

可是明薇薇做錯了什麽？

她只是一個孩子，她什麽都不懂。

她今年十八歲了，心智上卻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她善良，乖巧，可愛，就像是一個純粹的小天使，願意為身邊的每個人付出愛心，無條件的信賴所有人。

就因為她智力上有欠缺，而做母親的不想承擔了，就要送她來死嗎？

不，這不公平。

宿之靈的心上仿佛壓了一塊石頭。

誰都行，只有明薇薇不行。

她是個好孩子，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那邊的殷寒坐在窗戶邊上，一邊啃着她的冰淇淋，一邊看着窗外，見宿之靈回來了，對她說道：“等我回去了，我要去個好學校，我要考大學，你有喜歡的大學嗎？”

宿之靈臉色鐵青地抓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扯了起來，說道：“我們回不去了。”

殷寒說道：“我爸馬上就來接我們了。對了，你坐過直升機沒有？等他來了，我就可以帶你坐直升機了，你說好不好？”

宿之靈拉着她的手，低着頭，任由她推着自己往外走，不知道要怎麽和她說這件事。

殷寒拿着啃了一半的冰淇淋筒，又說道：“我家還有一臺冰淇淋機，到時候我們回去，一起做冰淇淋吃，我給你做草莓的冰淇淋好不好？你怎麽了，你說話呀？”

見宿之靈還是不吭聲，殷寒跑到她前面去，說道：“沒事的，我知道你父母不願意管你，可是我、我願意管你呀，以後我的東西，都分給你一半，我的房間也可以分給你。我知道我以前不是個好人，也招人讨厭，精神還有問題，可是只要我能回去，我就可以改好，我以後再也不會做那些過分的事了，我就可以和所有正常的小孩一樣了……”

宿之靈明白過來，到現在，殷寒都還天真地幻想着自己可以回家。

她還在等着父親欠她多年的一個道歉，虧欠她良久的一次信任。

可是宿之靈心裏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了。

遲到的東西，永遠都等不到了。

宿之靈下定了決心要打破她的夢境和幻想，索性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低下來，抓住她的肩膀說道：“不，我們永遠回不去了。”

殷寒拿着冰淇淋的手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你說什麽呢？”

宿之靈說道：“你的父母，或者是說，你的父親，和我的父母一樣，他們給那所學校交了錢。你從一開始就說對了，那裏根本不是學校，那是監獄！他們不是要教導我們，是要讓我們死！”

宿之靈喃喃自語：“我們死了，就不會給家裏添麻煩了，這樣他們就不用對我們負有任何責任，只要說這是一場悲劇，那個山莊裏着了火，或者是發生了山災，不管怎麽說，我們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并且沒有人任何人會為此負責，你明白嗎？”

怪不得，怪不得當初林太太折磨她的時候，林校長讓她給家長打電話，而原劭沒有任何反應！

因為那個校長心裏很清楚，這些孩子被送來是做什麽的！

殷寒愣住了，她的冰淇淋化了，她也沒有吃，糖水從手上流了下來，滴到宿之靈身上去。

殷寒說道：“你胡說什麽呢？”

她又伸手去碰宿之靈的額頭，笑嘻嘻道：“你發燒吧？中暑了？等會兒我父親來了——”

“明薇薇的母親和我說實話了。那所特殊學校，根本不是為了教育我們、或者是讓我們向善，而是直接替父母殺死我們，這樣我們就不會拖累家裏了！他們不是老師，是儈子手，你明白嗎？”

怪不得游戲的目标只有一個：存活。

多簡單的條件。

宿之靈斬釘截鐵地說道：“你父親不會來了！來的會是林校長，是林太太！我甚至都不知道南懷璧可不可信！沒準他們是商量好了的，一部分人裝壞人，一部分人裝好人，這樣孩子就會一點點放掉戒心不是嗎，我們有八個人，他們只有三個，他們要确保我們都放松了戒心才會動手！”

殷寒說：“你別胡說了，等我爸爸來了……”

宿之靈見她還是不肯醒悟，吼道：“你父親不會來了！我們只有彼此了，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殷寒咬着嘴唇不說話。

宿之靈抓住她的手，說道：“我們必須想辦法，你明白嗎？必須現在就開始想辦法！我們不僅要逃脫這一切，我們還要讓那群混蛋付出代價！到了這種時候，你的父親、母親甚至是親人們，能照顧你能幫你的所有人都不會來了，我們只能靠自己！”

殷寒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良久，忽然松開了她的手，眼神變得閃躲而又脆弱，結結巴巴地說道：“你糊塗了。我、我不要和你說話了，你走開吧。”

就在這時，一輛車開進了小鎮。

宿之靈遍體生寒。

仿佛那不是一輛豪華昂貴的名車，是個催命符似的。

殷寒的父親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是社會名流，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良好的教養所帶來的優雅。

殷寒驚喜地說道：“你看見了嗎？我爸爸來了，他來接我回家了。”

穿着西裝的男人站在豪車的旁邊，神色裏帶着幾分陰郁，眼睛裏帶着一絲閃躲。

殷寒沖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驚喜道：“爸！你終于相信我了！”

男人拍了拍她的頭，抱住了她，輕聲說道：“乖，我們回家。”

這時，林校長也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一來，貓立刻跳下宿之靈的膝蓋，一溜煙就沒影兒了。

殷寒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她的父親推開了她。

林校長擡起手，用一塊布捂住了殷寒的嘴。殷寒瞪大了眼睛，死死瞪住面前躲開了她目光的父親，死命憤力掙紮，然而沒幾分鐘就失去了意識。

那一刻她才終于明白，她等了多年的信任，永遠不會來了。

可惜，已經晚了。

林校長把她抱上了車，整了整自己的領帶，拍了拍袖子，再度把西裝整得一絲不茍。

他轉過身來，扶了扶眼鏡看向坐在輪椅上的宿之靈。

“你一直是個聰明孩子。所以，現在你是自己過來，還是要我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