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離開了天堂之後, 玄都又在人間逛了幾圈, 看見了俊美的精靈, 也見到了妖異的血族,甚至還有帶着鬥篷的陰暗巫師……但這樣貌漂亮的不少,卻偏偏就像是剛才對耶和華說的那樣,這些人讓玄都生不起半點的興趣,反而想的念的都是那個冷冷淡淡,時不時就喜歡刺他一兩句的太清……
于是剛剛才離開院子不久的玄都再次跑到了太清這兒,一連破掉好幾個陣法,入如無人之境再次登堂入室。
屋內閉目修煉的太清眼皮一跳,但這顯然也不是第一次了,知道有些癞皮狗趕不走,幹脆也就不再去理他,只繼續盤腿坐在蒲團上繼續修煉,只是竟也有一瞬間的分神,實在是十分想念當年昆侖山上九青玄玉床和柔軟的雲墊……
以往太清修煉的時候玄都一般都不會随意出聲,待上一會兒覺得無聊自己也就走開了,太清摸清楚了這個規律也就懶得和他打太極,直接用冷處理對付他, 但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玄都竟然還真的就耐心地在旁邊一呆半月。
就在太清終于結束了本次的修煉, 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就見到玄都不知看了他多久,用一種說不出詭異的态度幽幽說了一句, “我好像記起我的名字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太清一時之間竟然還真的沒有反應過來,加上玄都這詭異的态度還愣了好久,足足過了兩三息才勉勉強強猜測到了他的意思——應該并不是玄都,而是其他的、他一開始的名字。
不過對于這個,太清也并沒有怎麽在意,左右玄都身上的謎團實在是太多,既然以他之力無法一一解開,那麽幹脆就不去在意。
思及此處,太清僅是從蒲團上重新站起,拍了拍衣擺上不存在的褶皺, “那就恭喜你了。”
名字本身就是一個人不可分割的東西,巫師可以憑借一個人的名字施咒,希臘的神祇在信徒呼喚他們的時候會有所感應,對于越強大的存在,他們的名字就越是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就越是重要。所以找回了名字确實是一件非常值得可喜可賀的事情,盡管太清下意識更想要嘲笑竟然真的會有這樣的蠢貨把自己的名字都給遺忘。
或許是太清言語裏面的敷衍實在是太過于明顯,甚至內在裏還指不定如何嗤笑,玄都一時哽住,但這并不是之前氣惱狀态下的無言可對,反而是情不自禁皺了眉,“你就不問穩我的真名?”
提起“真名”兩個字的時候,他帶着意外的執拗,自然而然地從心底裏帶出了幾分不悅。
太清聽出了他難得的較真,或許是因為之前想起過之前在昆侖時候的歲月,一并難得地也就記起了從前在昆侖上玄都的樣子,也是一樣的有一處是一出,一樣地不服管教恨不得自己被天道懲戒正壓,才好換他一個自由身。不過天道無常,有趣的是以前是太清道人用絕對的實力壓着這個不知好歹的凡人,現在卻成了這個越來越瘋癫無常的家夥一味地來招惹自己。
被煩的人變成了他,擺脫不掉的那個也終究是變成了他。或許這就是一啄一飲皆是天定?
太清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心說自己修的明明是忘情至公,不為情緒所動、不為感情所擾的“太上忘情道”,天道卻硬生生撥給自己一個讓人氣惱讓人咬牙的家夥做自己的徒弟。就算是向來順應天道的太清老子也實在是在這漏屋之中被連夜雨砸了個劈頭蓋臉,險些一蹶不振。
但好在太清道人終究是太清道人,尚守得本心,甚至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種種事态,還深刻地做了一個反省,覺得自己自從遇見玄都之後竟然就常常失去三清之首的淡然耐心,動不動因為一些小小的意氣之争就動怒,反而是落了下乘從了敵方的願,實在是非常不該。
于是這一次太清淡定的挺停了腳步,轉身看着玄都回問,“恩,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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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那雙純黑色的眼睛真的很純粹通透,盡管那張臉上的表情好像認真嚴謹,但就是這樣的态度,卻活脫脫讓玄都心中惱意更添一分,心說除非是傻子才看不出其中的敷衍态度。
于是幽怨再次成了氣惱,假怒也成了真怒,玄都神色有些陰郁,頰邊肌肉微微顫動,似乎是在猶豫自己是不是應該拂袖走人。
但怒意終究還是消散了,比來時更快地就散為了空明,玄都看着太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鄭重張口,“我名為‘道’。”
聲音确實是并不響亮,不像是威風凜凜地将軍龍行虎步地報出自己的名號,但就算是輕言細語,即便是凡人也絕不能夠忽視最後一個字中所帶着的分量,更何況像是他們這樣的“修士”、或者說是“求道之人”對這個字眼的敏感?。
在玄都開口的一瞬間太清就已經凝了眉頭,盡管對于玄都的身份他一直都有各種各樣的猜測,但是這話放在他面前的時候也讓人難以置信,閉關時候決定要保持的淡然清明變剎那之間成了天邊的雲霧,就連太清也忍不住質疑了一句, “整個洪荒,除了天道又有誰敢自稱為‘道’?”
玄都少見的沒有因為他的語氣而又任何不滿的情緒,反而是帶着輕蔑和不屑開口,“既然天道都能夠以‘道’為名,我為何又不能名‘道’?”
見太清一時之間沉默不語,玄都也不管他究竟是被他這話裏面的狂氣鎮住,還是在背地裏罵他不知所謂覺得他在洪荒應該早就被天雷給劈死,只是順着問了一句,“你為什麽要修道?”
“既是修行,自然是為了讓自己更為強大。”這句話一點難度都沒有,所以太清回答的沒有一點的遲疑。
“那你為什麽要修行‘忘情道’?”
“你還知道我修行的是什麽道?”太清卻是輕笑了一聲。
當年他讓玄都修習的時候這人連多看一眼都像是逼他吃□□似得,現在竟然還能知道,實在是比之前的胡言亂語更值得讓他驚訝一下,“天道掌宇宙洪荒,為世界之規則。既為修者,感悟天道,修習術法,強大自身,當忘情而至公,無畏情緒所動。吾修之道既名為太上忘情道,當修習吾心,以固根本。屆時境界愈高,修為自然也會更近一步。聖人之境雖是步步難進,但吾終究還是不甘寸步不前。”
于是玄都看他一眼,若有所思。這就要再次說起“名”的重要性了,玄都在和耶和華的一席談話之中想起了自己的真名,如今在與太清談他修行之道,卻不知他究竟又是想起了多少境界道理,多少昔日記憶,心境竟然是和之前踏入太清院子裏的時候再有不同。
玄都眼底的神色有些晦暗,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既是太上忘情,只是不知你修行到最後再回過頭來看的時候會不會後悔?”
太清雖然不知道他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涉及到自身根基,到底是忍不住在眼裏露出幾分警惕和防備。
可能是這一次的談話時他們之間唯一難得嚴肅的一次,涉及到了很多即便是太清也難以理解的東西,氣氛一時之間變得有些凝重。
太清眼裏帶着審視和遲疑,好在氣氛調節者的工作從來輪不到他來擔任,玄都僅僅是眨了眨眼睛,就全然收回剛才流露出的氣勢。他摸了摸下巴,突然咧嘴笑了笑,而後做出了一個十分合理而又貼心的建議,“反正這裏也實在是無聊的很,既然你一直想要回到洪荒,不如我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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