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中
這一次出行,雁卿着實受了些驚吓。
雖并沒有向太夫人和林夫人哭訴些什麽,卻也存了一段心事。
——“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也是很有道理的。凡年幼時言辭笨拙的孩子,想要表達自己的訴求,可不就得加倍努力去思考和總結嗎?因不知不覺間就比旁人更努力了,自然同樣長大,心裏就比旁人更明白些。
經此一事,雁卿也隐約察覺到,樓姑姑可能是隐瞞了些什麽。
她還年幼,自己赤誠待人,縱然不指望人人都赤誠回報,可一無所知的就受了牽連,心裏也不會很高興。
不過說到底,比起郁卒不悅來,還是對樓蘩安危的擔憂更占上風些。
入了五月,天氣漸漸悶熱起來,人便十分容易困倦。用過午飯,太夫人先還看着雁卿月娘姊妹下棋,不多時就在檐下席榻上睡着了。
日光透過繁密的樹蔭,篩落了一地斑駁光影。
因棋子清脆有聲,怕打擾了太夫人的午休,姊妹兩個便都不下了。
出慈壽堂往西南去有翠篁園。竹林清幽寧靜,林下設木樁為桌椅,鋪上軟軟的蒲草席,又涼快又潔淨。姊妹兩個就将物什都挪過去,在那裏玩耍。
月娘心細,早看出雁卿存了心事。
雁卿畫着圖樣鑽研怎麽做折扇時,月娘就開口問道,“阿姊這回出門,是遇見什麽事了嗎?”
雁卿手上就一頓。沉默了片刻,還是向月娘和盤托出了。
月娘聽說雁卿在馬場上遇見劫匪,就先吓了一跳,道,“日後阿姊可不要再去了!”
——她心裏大家閨秀本就該是幽娴貞靜的,雖不至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像演武場、馬場這些男人出入的地方,還是得刻意回避。不過,林夫人是她的嫡母,雁卿是她的長姊,她們做事她也無可置喙。就不曾說什麽。
可如今雁卿都遇到危險了,她哪裏還能穩住?就道,“那些地方本來也不該是女孩家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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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卿知道她一貫膽小,就說:“這回只是意外罷了。雖然駭人,可也不好因噎廢食。馬和兔子一樣溫順,該去還是要去的。”
月娘見她偏偏在“出門”一事上頑固,就很着急,“我們兩個在家裏讀讀書、彈彈琴、繡繡花,不也很有趣嗎?為什麽非要往外頭跑?”
雁卿道,“有在家的時候,也要有不在家的時候啊。你就不想看看外頭是什麽樣的?”
早些時候月娘是想的——可自從那回去了慶樂王府上,她便不愛四處亂跑了。
雁卿的話她竟無可辯駁,片刻後忽就意識到——是了,阿姊和她不同。雁卿是國公府上嫡女,她的身世無可指摘。外頭的人縱然不喜歡她,可也不敢蔑視慢待她。外邊兒的世界對自己而言是風刀霜劍嚴相逼,可對雁卿而言則不過是另一個她想去看、去玩耍的地方罷了。
雁卿出入演武場和馬場又如何?那些存心挑剔雁卿的人,又哪裏真有資格來挑選她?莫非他們當中還有許多人比元徵更尊貴富有些不成?
月娘心裏莫名的就有些酸楚,覺得自己竟然替她阿姊憂心,真是自不量力。
就沉默了片刻,才道,“外頭有什麽好看的?無非是山更高些,水更長些,人更雜亂些。我才不愛出去呢。”
雁卿待要和她分辨外頭到底還有那些好處,月娘就打斷了她,問道,“樓家遭了馬賊,樓姑姑不要緊吧?”
樓蘩暫時還是不要緊的。
可要說全不受影響,那也不可能——馬場裏有人被收買這還罷了,就連她身邊仆役裏也出了內賊。
那天夜裏,要不是趙文淵提前提點和布置過,只怕就真有馬賊闖進她的卧房了。
回想起來樓蘩依舊後怕。雖早料到有人會無所不用其極,可依舊沒想到原來要收拾她,竟根本就不需要什麽詭谲的計謀、嚴密的布局,甚或不需要碾壓她的力量。就只需讓随便哪個男人來将她玷污了即可。
她甚至可以想象,一旦讓他們得逞,樓家族老們立刻就能以她失貞為名,随意擺布她的婚姻。家裏有姑娘被男人入室玷污,她的姑姑和妹妹日後也難在長安立足了。
而現在他們雖沒有得逞,可偏偏讓趙家撞見。趙家是否還願意和她議親,樓蘩也已十分不确定了。
無論如何,将趙文淵和雁卿牽扯進來,樓蘩姑侄都要給人一個交代。
因此,這一日午後,樓蘩便親自登門致歉來了。
林夫人料想她也是必來的——不論是致歉還是道謝。
與樓蘩不同,男人卑劣起來究竟有多麽不擇手段,林夫人早已經領教過了。她從來都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敵人。樓家族老會這麽對付樓家姑侄三人,林夫人雖不曾料定了,卻也曾設想過。她是有心理準備的。
樓蘩瞞着趙文淵的事,自然也瞞着林夫人。只不過林夫人既要将她說給趙文淵,自然就精細的考察過她的家事。
忖度着這一回樓蘩大約要言無不盡了,林夫人便将趙文淵一道喚來。又思索了片刻,也命人将雁卿帶來。
——雁卿有心事不說,林夫人難道就看不出來?女兒懂得掩藏了,她的心情也很複雜。不過誰家姑娘能長久的天真無邪下去?總難免要讓她知道人心惟危,行路不易的。
雁卿既然遇上了這件事,不論她聽不聽得懂,林夫人都覺着還是該讓她知道首尾的。
雁卿還在翠篁園和月娘說話。
月娘也只見過樓蘩兩回罷了,已覺得她如世外仙姝般。兼聽太夫人說過樓蘩的身世,又對她心有戚戚焉,心裏就更喜歡她了。
因此聽到樓蘩親自帶人去和馬賊對峙,難免就替樓蘩難過起來。她只聽着都會害怕的事,樓蘩竟要孤身面對。可見生為女孩兒,孤身立世總是行不通的——樓蘩的美貌才情縱然我見猶憐,可馬賊也不會因此而退。女孩兒還是要有父兄撐腰的。
片刻後又意識到,樓蘩哪裏來的父兄?
又聽到雁卿說謝景言和趙文淵挺身而出,前去解救。月娘不覺又憧憬起來,心想樓姑姑縱然沒有父兄撐腰,也還是有人來挺身相護的。
她不覺就有些走神,靜靜的望着雁卿——她活了這麽大,唯一曾挺身出來解救她的,也就只有雁卿罷了。
可偏偏頭一回雁卿挺身而出,她們遇見的是林夫人;第二回挺身而出,遇見的又是太子。結果都沒有成事。
想想就又覺得好笑,又覺得溫暖,又有些難過。
待聽雁卿說完了,她便握着雁卿的手寬慰她道,“樓姑姑不是沒有事嗎?阿姊和三叔也好好的回來了。阿姊該慶幸才是,就不要再多想了。”
雁卿才知道,月娘追問原委,原來是為了安慰她的。便略有些過意不去。
又想,樓姑姑必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只是沒告訴她罷了,也未必是故意瞞着她。她畢竟還小,誰會事事都跟她說呢?
忽的又想到了元徵——她昨日寫信,不也沒和七哥說自己在西山馬場裏遇見的事嗎?這又何嘗不是故意隐瞞。
便無法再埋怨樓蘩了。
就對月娘笑道,“是啊,大家都好好的就是皆大歡喜。”也略有些不好意思,“你都看出我不高興了?”
月娘笑着抱怨道,“阿姊都寫在臉上了,我還能看不出來?”
片刻後,林夫人房裏便來人請雁卿過去,道是,“樓大姑娘來了。”雁卿和月娘就都一愣。月娘推了推她,道,“阿姊快去吧,我在這邊練琴,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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