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下
樓家的事其實也并不複雜。
當年大樓氏拒絕了過繼卻又不肯與樓家決裂,并不是因為她想仰仗樓氏宗族什麽,而是因為她有想要從樓家拿回來的東西。
亂世裏,世家大族立足的根本不是學問、不是家教,甚至也不是子弟,而是部曲私兵。
樓氏一族背棄成國公,替雍王效命,難道皇帝就不想除掉他們以絕後患嗎?
只不過是因為樓家有兵,不能輕動罷了。
而大樓氏想從樓家奪回來的,就是她父祖幾代人經營下來的部曲,也是如今的樓家在失勢之後賴以自保的手段。
大樓氏對樓家的隐恨遠遠超出世人所認為的。
并不單單因為樓家出賣了她的父親,令她家破人亡。又要活活餓死她們姊妹,迫使她們遠遁他鄉。
——人在生活充滿願景的時候,往往會格外的寬容,對于報仇雪恨也不會過分熱衷。回到長安後,大樓氏就只想好好的輔佐兄長,令家族再繁盛起來,好告慰她父親的在天之靈。其餘的事都無暇去想。
但是樓家将她逼到了絕境。
大樓氏的兄長,也就是樓蘩的父親病逝,其中另有隐情。
當年成國公沉冤得雪,大樓氏的庶兄帶着家眷回到長安。今上念在他們一家忠君不屈,令他襲成國公爵位,有心提拔他。
樓氏一族便将他的生母何姨娘接來,希望能與他修好——樓氏一族雖在雍王敗後立刻見風使舵向當今皇帝投誠,但連着兩次叛主的黑歷史在,誰還敢再信重之?是以樓家急需拉攏成國公的兒子替自己洗白。
誰 知何姨娘得知樓家将自己接來的目的,麻利的用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了——老人雖不讀書識字,身份也卑賤,卻畢竟是伺候過成國公夫婦的人。知道兒子當初流放是 被誰害的,如今被赦免又是為了什麽。不能替成國公報仇也就罷了,哪裏還肯讓樓家利用自己,把她兒子綁在這條沉船上效命?
樓家眼看弄巧成拙,只得慌忙将何姨娘的屍首掩藏起來。
但到底還是讓大樓氏的兄長知道了。未及盡孝先連累生母殒命,大樓氏的兄長當即便氣急吐血。請來大夫反而更加不好,一句遺言都沒留下便急病身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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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樓氏姑侄還不知道何姨娘的事。
可大樓氏的兄長才和樓家接觸就吐血,屍首還沒冷,樓家就拿出宗族公議來,說要過繼孩子給他家。就由不得大樓氏懷疑,她哥哥是不是讓他們故意害死的了。
是以大樓氏死活不肯接受過繼,且彼時就存了要讓宗族付出代價的心思。
待将兄長好好的安葬了,大樓氏就開始調查兄長之死。
樓家自然不會讓她安安穩穩的調查。大樓氏以一人之智力對抗整個宗族,查了四五年,才終于将何姨娘的事給查出來。又查了兩年,才終于确認,當年給兄長診治的大夫,是讓樓家給買通了的。
随後十年裏,大樓氏就一直都在策劃要颠覆樓氏一族。
所幸大樓氏有兩個不輸男兒的聰慧侄女,且她自己也不是尋常女子。姑侄三人齊心協力,漸漸将家業做大。
早些年誰不覺得,大樓氏姑侄日後還是得靠樓氏一族奉養。可日漸一日的過去,最後反而是樓氏宗族多仰仗大樓氏的周濟。
至于樓氏一族何以漸漸入不敷出,竟要從大樓氏手頭周轉,其中自有一段故事。
總之大樓氏給宗族的錢,那也不是白給的。如今樓氏一族大半的田産地契,已都押在大樓氏手上。
連田地都要押給別人了,還拿什麽來養兵?
樓氏宗族初時也并不在乎——大樓氏姑侄三個都是女人,女人的産業做得再大又有什麽用?實在控制不住時,只需将人往外一嫁、東西留下充公,就只剩下族內分贓需要争執了。
但是很快,樓家就意識到事情沒有這麽容易。
——大樓氏不肯出錢了。不但不肯出錢,還開始讨債。
樓家猝不及防。
世家私兵有些是自家佃農,平日耕耘,戰時披甲。可也有一些專門訓練來打仗,不做農活的。這些人人數可能不多,卻都是保家護身的精兵。不能以農事養之,自然就要給他們饷銀。他們也都有家小要養活,欠饷久了,只怕就要嘩變。
說是人數不多,可總也有數百上千人。饷銀和口糧加起來,并不是個小數目。
樓家發現自己養不起他們了。
這個時候他們自然想盡辦法也要從大樓氏身上榨出錢糧來,偏偏大樓氏油鹽不進。說不出錢就不出錢。
樓氏宗族這才慌亂起來。
不過大樓氏姑侄三人也不好過。
樓蘩的妹妹差點被送進宮去便是其一。大樓氏不肯交人,樓家竟派兵闖進去強搶。
幸而大樓氏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來不及躲避,就在正堂擺一套案幾,一套十二疊的白屏風,一個人坐在那裏焚香看書。她本生得極美豔,修眉鳳眸,眸光惑人。偏偏臉上疤痕極醜陋可怕。容貌便有一種妖異的淩厲。
背後屏風也隐約可見刀光劍影,仿佛會有妖魔應召而來。
身經百戰的精兵在她跟前也不敢妄動。再想起她當年對着雍王世子時的烈性子,越發心生畏懼,竟都不敢近前。
樓蘩姊妹才能趁機自後門逃跑。
那之後雙方的沖突便明面化。樓家說“子婦無私産”,大樓氏姑侄三個都是女人,她們就不能有自己的産業,那都是樓家的。
——這年代雖有女戶之說,可所謂女戶其實也差不多就是絕戶。像樓氏這樣的大家族,家中無男丁的戶口早就被宗族吞并了,哪有什麽“女戶”?樓家族老們說的也沒錯。
大樓氏就說,有能耐就來取。
——她這個女戶可是當今皇帝欽定的,宗族若敢吞并了她,還能容她走到今日?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樓家掏不出大樓氏的錢來,便去搶田。将許多佃戶告上大堂,說他們私吞主人田地。又雇了許多市井流氓每日裏去騷擾大樓氏,就在她家門口搭戲臺子敗壞她。今日說她嫁人,明日說她偷漢子。還有一回差點就闖進去搶親。
大樓氏深宅緊鎖,自有下人去幫她驅散。但是赤腳的不怕穿鞋的,那些流氓打不過就跑,換個地方繼續敗壞你,也是很惱人且煩人的。
待樓家派私兵明着去她名下的商鋪去打砸劫掠時,大樓氏也只能将店鋪一關了事。
這些都還罷了,最可怕的是,宗族內擅自給她們安插了許多罪名。一旦她們落到宗族手裏,定然是被私刑處置的下場。
所謂的宗族,是有權力這麽處置族內女人的。大不了不殺了她們,将她們終身監禁起來。旁人想為她們撐腰都沒有立場。
樓 蘩在一旁看着,終于意識到,大樓氏當初不肯和樓氏決裂,其實是失策了。不過她倒也能理解大樓氏的想法——因不曾決裂,樓氏宗族對大樓氏的戒心便很低,這才 輕易落入大樓氏的布局裏。且若她們姊妹招贅女婿,生下子女來,她們的孩子是有望成為樓家日後的宗主的。畢竟曾經是成國公的東西,比起毀掉它,大樓氏還是更 想奪回它。
只是太艱難了。
樓蘩意識到,靠錢終究無法将樓氏這樣的家族擊潰,她們還需要權勢。否則這麽長久下去,先撐不住的定然是她們姑侄三人。樓蘩一直沒想過自己會為了聯姻而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但她最終還是妥協了。
這也就是她想和趙文淵說親的初衷。
但樓家已和大樓氏撕破了臉,怎麽可能放心樓蘩嫁到燕國公府?
憑趙文淵的家世,若大樓氏将産業全部拆賣變現,都陪嫁給樓蘩帶過去。樓家難道真有能耐奪回來?
是以樓家鐵了心一定要破壞這門親事。這才不惜重金收買了樓蘩身旁仆人,弄到樓蘩的行蹤和馬場別墅的布局,雇了強盜前去劫掠騷擾。西山馬場和樓蘩本人就是給這些人的獎勵。
計策本身粗暴歹毒,卻又簡單有效。一旦樓蘩出事,只怕大樓氏就先要從精神上被擊垮了。縱然計策沒成,也可栽贓到強盜身上去。且傳到趙家耳中,只怕趙文淵就得先考慮考慮樓蘩是否貞潔。
可 惜他們漏算了兩件事——其一,那天偏偏謝景言帶着杜夫人、趙文淵帶着雁卿去挑馬。趙、謝兩家私兵,哪裏是幾個強盜能對付的?結果反被擒拿。其二,此事不知 怎麽的被一個樓家族長的小兒子知道了,他垂涎樓蘩美貌已久,因怕被別人先得手,自己趁着夜色親身上陣,且被趙文淵給拿下了。
當着林夫人和趙文淵的面,樓蘩将這些話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
趙文淵臉色很不好看,許久也沒有說一句話——樓蘩雖沒有直說,跟他說親完全就是為了借助他家的權勢,可趙文淵如何聽不出來?
其實世家婚姻,誰能免俗,不去考慮對方家世的呢?但趙文淵就是很受傷。
他 自己也說不大出這種感覺來。就好比他明知娶了樓蘩就是娶了個大麻煩,日後不但沒岳家相助還多了個仇家來砍他也依舊想娶樓蘩一樣。他就是不希望樓蘩是因為他 有利用價值才嫁給他的,他希望哪怕自己是個白身還窮困潦倒,嫁給他樓蘩得不到半點好處說不定還有害處她也依舊想要嫁給他。
對了,是兩情相悅——他希望他和樓蘩結成眷侶只是因為兩情相悅,而不為了旁的任何理由。
送樓蘩離開時,兩人都沉默不語。
游廊起伏延伸,景致一重又一重的變換。最終在他們相遇的那個拐角,樓蘩停住了腳步。
她依舊淡然。縱使山眉水眸天然含愁,仿佛內有一段欲訴還休的衷腸。但趙文淵看得出來,她就是很淡然,懷抱的是一種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心态。
果然就聽樓蘩問道,“趙将軍生我的氣了?”
趙文淵是有些中二病的。中二病的青年脾氣都是有些梗的。他也直言,“沒什麽可生氣的。你有難言之隐,瞞着我情有可原。可我難免也會有些不快。”
樓蘩一笑,嘆道,“趙将軍是實誠人。”許久的沉默之後,她才又望向他,問道,“我們日後……還能再見面嗎?”
趙文淵就有些氣結,道,“自然是能見的——可你若不想見時也不必勉強來見。”
樓蘩就又垂首,道,“哦。”
趙文淵就又說,“他們也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仇人——非選我去馬場的時候劫掠,已是得罪了我。所以不論你讓不讓我管,這件事我都要管到底。你也不必覺着有什麽負擔,日後我做的,都是為我自己出氣。”
樓蘩不覺就又莞爾一笑。
趙 文淵越發負氣,可見她眉目柔婉,淡然含笑的模樣。終究還是無法和她計較。只嘆了口氣,說,“……我還是覺着你過去那樣最好。想做就去做,不想做的就不做。 人最不該背叛的就是自己的心。何況你根本不必為了什麽目的嫁給我,我待朋友故交一向也都盡心竭力。不是說非得你嫁給我我才幫你的。”片刻後又有些黯然,他 畢竟還是喜歡樓蘩的,可是——“你非那麽想,反倒令我難過了。”
樓蘩沉默了片刻,複又仰首,輕輕的眨了眨眼睛,道,“小哥哥,我沒大聽清楚,适才你是說不想娶我了嗎?”
那聲音并不曾刻意的嬌媚,甚或該說是幹淨無辜的。只帶了一絲委屈,就像水裏那滴融開的墨,一行牽牽繞繞的撓在趙文淵心口上。
趙文淵全身的血都湧到臉上,下意識就捂着鼻子退了一步。指着樓蘩道,“你,你這人……”
樓蘩輕輕笑着別開頭去,仿佛什麽也沒說過一般,略一屈身,道,“趙将軍,我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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