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下

雁卿果然又說道,“結果既沒有遇上三哥哥,也沒有遇上七哥……”說着便自我寬解般笑起來,“果然還是不能指望巧遇,要提前約好了才行。”

不過,不得林夫人的準許,她也約不着元徵。而縱然約到謝景言,皇帝一傳召,他照樣不能赴約。

謝景言卻笑道,“是啊,若提前約好了,我就不去宣德門上了。”

雁卿訝異的仰頭看他,“這也能嗎?”

“抗旨自然不能,可若宣旨的找不到我,這就怪不得旁人了。”他便俏皮的對雁卿一笑,“是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雁卿也被逗得解頤,笑出聲來,“三哥哥也會糊弄人啊。”

謝景言彎了眼睛笑望着她,雁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才要低頭,謝景言便擡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鶴哥兒便總愛彈她,可惜把握不準力道,總将她彈得眼泛淚花。謝景言這一下卻很輕,雁卿下意識的捂住了額頭,才覺出根本不疼,只眉心一點輕暖而已。

她不覺擡眼望向謝景言,只看到他目光裏柔軟的笑意。

“也不要事事都硬扛着,”他說,“偶爾糊弄一次也不算什麽。”

雁卿心裏便一暖,輕聲道,“嗯……”

他們在院子裏站了也有些時候,謝景言再度告辭,雁卿也不再強留。

送到院門前照壁處,再往外雁卿就不好抛頭露面了,兄妹二人就此道別。雁卿心裏百般不舍,終還是又叮咛,“三哥哥若有空閑,就常來看看我吧。”

謝景言聞言便停住腳步。

雁卿臉上又有些紅,“謝姐姐同李姐姐都定親了,七哥——元哥哥也在說親……兄妹們忽然間就都避諱起來。我已經很久沒同大家碰面了。”

提到元徵,心裏便難過起來——七哥總是沒有消息,她也不由就得思量,是不是他同紀家的婚事要說成了,所以才不來見她?時日拖延越久,對于元徵她便也越茫然。有時甚至會想,若七哥說的不是紀雪就好了,那她就不必死撐着不肯同她阿娘妥協,便又能過回早年那般恣意任情的日子了。

可也就是偶爾冒出這麽個念頭罷了。

縱然元徵說的是旁人,一旦他成親了,他們之間也勢必要生分疏遠起來。可雁卿希望他們之間的喜歡一輩子都不變——他們還約好了要一道去游三峽。元徵不去,她一個人也還是會去。可只是想到,便已覺得行路寂寞。

那些風景,她想和七哥同歷同賞。

雁卿眼睛裏忽然就湧上淚水來——已經這麽、這麽久沒見過七哥了呀。他不會真的要娶紀雪吧。

她不想讓謝景言看見,便垂了頭。

謝景言靜靜的看着她,雁卿的心事真的全都寫在臉上,半點瞞不住人。

他思量雁卿難過的緣由,也并不難想到——雁卿身上的禁足令,只怕就是為了元徵而設。

林夫人不中意元徵。

明明已開始管家了,雁卿卻沒想過要暗渡陳倉,倒是令謝景言驚訝。可他也能明白她的選擇,知道這傻姑娘必定是想要皆大歡喜的結局。她尚未意識到林夫人已為她留下餘地,只是想要從正面令林夫人看清她的決心,認可她的喜歡。

頭一次在演武場上遇着她,謝景言便覺着她率真得尤其可愛。且她笑臉最美,那洋溢着的歡喜打從心底裏散發出來,晴朗無霾和煦照人,讓人看着心情便也跟着輕揚起來。

直到今日,他也依舊這麽覺着。

他就擡起手來,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的落在她頭發上。

“元七沒說親。”他便像初遇她時一樣,将一切心事都摒除了,只留下最純粹的關懷,說道。

雁卿果然就收住的眼淚,謝景言松開手時,她也睜大眼仰起頭等着他的下文,“不是說在同紀家……”

“是有過傳言,不過早就沒人提了。”謝景言頓了頓,才又道,“你若關心,何不親口問問他?自己悶悶的想,能想出什麽來啊?”

雁卿睫毛輕輕的一顫……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竟是不經意将對元徵婚事的關切流露出來,臉上便又飛紅。

然而也是聽出來了,謝三哥并沒有嘲笑她,反而在安撫開導她。

她便又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了,點頭道,“嗯。”

謝景言才又微笑起來,似乎還有話說,卻終沒有再開口。只又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同往常一般向她道別。

得知元徵沒有說親,雁卿心底最大的不安也就消散了。

——回頭再想,便覺着謝景言說的真是太對了。實則她從未問過元徵,只憑着紀雪的炫耀和林夫人的分析,便認定了他在同紀雪說親,随即就自己悶悶的想出許多煩惱來。

如今頗覺得豁然開朗。

她想,縱然林夫人不讓他們見面,她也還是該同元徵再通信起來。否則遲早還會再生出不必要的誤會和猜疑來。

自然,首先要取得林夫人的認可。

雁卿不開口,煩惱的是她自己。可她一旦開口,煩惱的就換成林夫人了。

這一年來雁卿的表現一直很好,謙虛、有耐心,也許果決老辣不足,可識人閱事之明還是夠用的。

女兒證明了她處世的智慧和能力,自己卻還嚴防死守的将她拘在院子裏,未免過于專橫。既不利于雁卿的成長,妨害母女間的溝通,也違背了她一貫以來的原則。

但是林夫人真的不能信重元徵的操守。萬一他辜負了雁卿的努力,就非要走捷徑取巧,林夫人不知道雁卿能否嚴詞拒絕。

——雁卿的聰明應對旁人确實夠用了,可對上元徵又是另一回事……最要緊的是,她對元徵沒有半點防備之心。

而這個世道,姑娘家在婚姻事上是錯不起的。

“元七是什麽樣的人,你心裏有數嗎?”林夫人終于還是決定再做一次惡人。

雁卿卻沒像上回那樣着急起來,只穩穩當當的說,“當然有數啊。”反問林夫人道,“阿娘究竟想說什麽啊,七哥他做錯什麽事了嗎?”

這一板一眼的模樣,還真有些她父親的風範。沒這麽容易被挑起情緒來,也可見确實是成長了。

林夫人便冷笑道,“若沒有他,你以為你樓姑姑究竟為何會當上皇後?”

樓蘩一事事關她三叔的終身,若元徵當真從中作梗過,須怪不得林夫人如此處置。

可雁卿記得清楚,她同她三叔一道去找樓蘩,是樓蘩親口承認她攀附富貴的。何以又牽扯到元徵了?

若是旁人這麽指控,只怕雁卿這就惱火了。然而她卻不信林夫人信口雌黃,便漲紅了臉,追問,“阿娘何以這麽說?”

林夫人便道,“勸說皇上續娶的白上人,是他家座上嘉賓;将樓宇從關外護送回京的,是他家舊日幕僚。你道我何以這麽說?”

這話便太欺負人了。饒是雁卿嘴笨反駁不了,也少不得要抗議一句,“阿娘這是疑鄰盜斧!”

林夫人當然知道她這不是疑鄰盜斧。然而可恨之處就在于,她心知肚明,樓蘩立後與元徵脫不開幹系,偏偏指控不了他。指控不了他,卻又想讓雁卿對他心生防備,就只能用些風聞、誘導的法子。雁卿的反應也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你心裏,我就是這麽不講道理的人?”

雁卿憋不出話來,也只能說,“不是。”好一會兒才又道,“阿娘懷疑七哥,必定還有旁的緣故——總不可能只憑這些就認定是七哥做的吧?!”

林夫人輕笑道,“其餘也有,只怕你聽了又要說我這是‘欲加之罪’了。”

雁卿真心沒見過她阿娘這麽不講理的模樣——聽這話說的,分明就是沒有證據,但就是要定罪。

“不敢。”她就略生硬的答了一句,然而依舊耐心的詢問,“阿娘必定有自己的道理,可您不和我說,我怎麽會明白?”

丫頭确實是長進了,林夫人想。便點了點頭,道,“這世上也有些事,你明知道是某人做的,可你拿不出證據來。譬如早些年害元徵的人,除了他本家叔叔,你道還有誰?世子妃明明早就懷疑,可也只能領着元徵避到渭南去。”

雁卿便點頭,道,“世子妃這麽懷疑,是因為只那人才有動機。可七哥拆散樓姑姑同三叔,幫樓姑姑當上皇後,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林夫人輕描淡寫道,“未必有好處,但也許能防着某些壞處。”

雁卿略一怔,想起太子看元徵時目光裏的嫉恨和狠勁兒來,心裏明白這也是說得通的。便不再做聲,等着林夫人再說下去。

“自陛下放話立後,旁家費盡心思也沒能成事。何以樓氏就能輕輕松松入主後宮?”林夫人略頓了頓,“無她,家世、閱歷、年紀、品性,她都是最合适的。就只差有人将她送到皇上跟前。可皇上數年不曾出宮,何以忽然就想去西山馬場走走?”

“也可能只是巧合——七哥都不認得樓姑姑。”

“不認得?”林夫人一笑,“元七說不認得?也對,就算用着樓家大宗農具,一道做着書版生意,也未必就面對面做過買賣。”

雁卿臉上就又一紅,卻還是點頭道,“嗯。”七哥說不認得,那必然就是不認得——雁卿不信元徵會騙她。又道,“何況我和三叔去找過樓姑姑,若不是她自己想入宮,誰能逼迫她?”

她依舊不能忘記樓蘩當日對她三叔說的話。

“她若不願,确實無人能逼她。”至此,林夫人終于嘆了口氣,“可人願不願意,有時候也是沒的選的……不過這就是題外話了,”林夫人略頓了頓,“前事不提……趙家同樓家立場已然如此,憑元七的聰明,難道不知道什麽話該提什麽話不該提?他在皇上跟前說你三叔的姻緣,将你三叔同樓二說成一雙,是什麽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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