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前世
這處軍營因整個夏天都在練兵的緣故,越擴越大。不知道謝蘊帶她從東南門還是東北門出去,就見着一片還沒變黃的楓樹林——北平郊外最不罕見的品種,元寶楓。
它們都倔強地守着最後的綠,有些等不及了,已經三三兩兩着結伴下墜。貞吉同他各走各的,她裙子上的系帶被他打了個結,耷在身側,随着雨後的秋風飄蕩着,正如貞吉此刻的心情。
她伸手生澀地碰他,面上不見笑,笑在眼睛裏,“你不忙軍務?”
謝蘊從地上撿起一片形狀最像元寶的楓葉,綠得很深、很沉,遞到她手裏,“陪你逛逛,司機在洗車,洗好了送你回謝宅。”
貞吉點頭應答,盯着手裏的葉片,試圖看出形狀,謝蘊繼續說:“這場雨往後,秋天就到了,再要不了半個月林子就紅了。”
她淡淡應答,“那時候我可以再來一次嗎?”
“當然。”謝蘊把她頭頂上的落葉摘掉,動作小心溫柔,“你來之前我就想,十月中的滿地楓葉,十二月末的皚皚白雪,你都應當看看。”
她品味那句“你來之前我就想”,歪頭看他的目光有些促狹,明明兩人的距離不算近,雖也不算遠,有些撩着謝蘊心癢癢的意味在蔓延。
這麽感受着,便把她扯近到身前,手攬住腰肢,低頭在她額角鬓邊落下一吻。
“說過的話轉頭就忘,不許這樣笑。”
她暗地裏啐他冷面模樣做這等讓人臉紅的事情,開口卻是另一個問題,“可回來用晚飯?”
謝蘊答:“回。”
“好。”
如出一轍的冷淡,卻反作用地激起彼此掩藏的暖流。
「那天我坐在回謝宅的車子上,手裏攥着的是剛同他争論過到底像不像元寶的元寶楓樹葉,滿腔都是不可告人的情愫在散發。
那種人生至幸的體感,讓我想起小時候回東北謝家時失而複得的半盤炸春卷,又想到換牙期多得哥哥分的一塊松子核桃糖,不論是脆酥酥還是甜溜溜,都好想重複回味,一生難忘。
自那以後,寒生回家早上許多,我同他在這座偌大的宅子裏保有共同的秘密,那秘密絕不可以告人,連敏雯我都防範許多,她還嗔怪我犯懶,再不給她念書。
我依舊喜歡去他的書房,卻不再只是為了拿書,而是坐在他對面,他皺眉看他的軍報,我低頭讀賦,遇到不解的地方還可以問他。彼時我才知道,他曾經有些許空餘的時間,只是沒有回家而已。
他嘲我字寫的小氣,起先我并不多理睬,他非要自讨沒趣,為的是惹我眉眼帶着怒瞪他,他卻意外放松地笑說:“小丫頭動怒了。”
又說那叫逗悶子,拿我逗悶子。
我給他寫《長命女·春日宴》,淡然的面容藏着不知道多少無法言喻的羞赧,薄薄的一張宣紙正要拿起來,他從背後攬我的腰,湊得很近很近,呼吸都打在臉頰上,問我:“寓意為何?”
我緊張心動,開口嗔他,“明知故問。”
“問”字還沒全然吐出口,少了大半個音節被他急切地含進嘴裏,他吻的時候總是那樣的兇狠,仿佛帶着雷雨天的烏雲要把我吞滅,手緊緊環着腰,那一刻頭腦塗滿漆黑,隐約總覺得他好像缺失許多,不盡完整。
末了還要正經當當地說,“馮延嗣結黨貪墨、跋扈妄為,不是什麽好人。”
我想起上次給他熏過的二蘇舊居,蘇轼記下的香方,絲毫不讓,“野史還說蘇東坡喜好幼女,那你書房怕也早被玷污了。”
他略帶疑惑,“我這書房裏還有野史?”
回頭對着書架子皺眉,我只沉默地看他大半個背影,貪戀着試圖握住這一刻轉瞬即逝的靜好。
那年生辰,秋風散漫的夜裏,我同他擠在書房的沙發上,寒生用手指摩挲我旗袍上的繡花,說到了下輩子這碼事。
借着生辰發願,我說:“如果有下輩子,我不想姓謝了。”
他顯然知道我說這話的由頭,揣着明白裝糊塗地沉聲問:“和我同姓倒委屈你了?”
十指交叉握住,感覺到他掌心的繭磨着我,“總之你姓你的,我不姓這個了。”
父親有個關系交好的同僚,姓譚,譚伯伯帶着伯母常來家裏,待我如半個親女兒。家中還有個和我同齡的少爺,關系處得都是極好,父親也曾有意撮合,但我知道譚少爺在學堂心有所屬,是含章看到告知我的。
我同他講,自然略去了譚家少爺。
他卻說姓譚哪有姓謝有威望,我說那是你的威望,不是我們南京謝家的,一片細碎,支離不成夢。
寒生還教我說兒化音,南方是不興這些的。有個詞叫“跌份兒”,是北平人口中丢面子的意思,他說起來容易,“份兒”兩個字卻只發出一個音,卷着的感覺像是手指在挑弄我的下巴。
到了我嘴裏卻變了味,要我說,便成了“跌——糞——兒”,糞是糞,兒是兒。他忍俊不禁,埋在我旗袍領子的側邊,呼吸浸透過織錦緞料子,印在皮肉上,烙在骨髓裏。
那年九嶺鎮的楓葉紅得張揚,臨盡之時最後的風光,我手裏留着雪中春信的香方:沉檀為末各半錢,丁皮梅肉減其半,揀丁五粒木一字,半兩樸硝柏麝拌。
差最後一味梅花蕊心的雪做合香之水,與寒生共等北平的冬日到來。
——貞吉書于民國五年十月十五」
門被敲了三下,傳來趙巧容問詢的聲音,桌案對面貞吉坐的位置上糾纏着的兩人分開,謝蘊泰然自若,貞吉看起來也還算平常,只心裏有些做賊的歉疚感。
他回到了自己那張椅子上,理了理領口,道:“進來罷。”
趙巧容推開門,便看到那遠房侄輩的六小姐腰板挺直坐着,手裏攥着支小狼毫,娴靜習字。
“三哥……小六也在啊,你們倆真悶,便是帶着她去天橋逛逛也算也有點人氣兒……”
謝蘊喝了口茶,看着貞吉眉眼未動,主動回應趙巧容,岔過去這段話,“找我有事?”
趙巧容走近,靠在桌邊半彎着腰,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搭在謝蘊肩膀,“還是錢家那個老四,愛拿個鼻煙壺逗鳥兒那個……”
“我知道,前些日子進了局子。”謝蘊不好推開趙巧容,只能用餘光掃向貞吉,她始終低着頭,像是醉心于紙筆之間。
“對呀,就這事兒,我成日裏常跟翠芝一起摸牌,她為這跟我哭了好些天了,我想着也不過芝麻綠豆大小的差錯,你言語一聲把人撈出來,不就……”
謝蘊一絲笑模樣都沒給趙巧容,這下倒是有了由頭把身上的手臂拿開,“我聽謝欽說,他是私販煙土才進去的,別告訴我你也有關系,錢老四不定何時把你攀扯出來。”
趙巧容就差往他懷裏倒,這兩年她身上的皮肉松腴許多,細看氣色也不算好,“哪兒的話,還不是我局器,翠芝說給咱們拿這個數,你動動嘴……”
說着在桌子下給謝蘊比劃了個數字,謝蘊又推開趙巧容,“出去,煩得我頭疼。”
拒絕的意思很是明顯,趙巧容在小輩前臉面挂不住,甩手往出走,聲音不大不小地叨叨着,“在家還給我端那官架子,概不論他錢四少沒做甚的喪良心事兒,人還是前清的旗人,擱幾年前……”
謝蘊最厭她上來這股勁沒完沒了,聞言提高了些音量打斷她,“你也說是前清,前清亡幾年了?掂量着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早有人跟我掉過底,哪天屋頂子漏了,我就讓趙顯榮把你領回天津。”
說的是天津趙家的大公子,趙巧容的親哥哥。
趙巧容立在門口,“是,滿北平城就你謝三不做龌龊事,你甭有個差錯的落在我手裏,到時候咱們都別想好。”
謝蘊臉色愈發的沉,“出去。”
又拎着手邊的青釉茶碗摔了過去,他常年練兵手勁大得很,扔到了趙巧容腳邊,趙巧容本就是來求他辦事的,平日裏哪敢頂撞謝蘊,眼下無人知道她今天抽沒抽大煙,門也沒關走了。
王媽連忙趕過來,屢見不鮮的樣子,很快拾掇好門口的狼藉,地板恢複幹淨,只隐約可見的一片暗色才知道剛剛發生過什麽。
很快書房裏轉鬧為靜,謝蘊松了顆領間的紐扣,吐了口氣。貞吉剛剛那麽些許為趙巧容貼近他的吃味早已經煙消雲散,熄滅了發作的由頭。
謝蘊盯着對面依舊低頭冷淡的人,也不管她看不看得到,輕敲桌面,“過來。”
貞吉把狼毫搭在筆擱上,無聲聽從,剛一走進就被謝蘊扯到了懷裏,“後悔了?”
他今日回到家後脫了軍服外衣,随身配的手槍順勢放在了桌面上,正明晃晃地立在貞吉眼前,他一手放在她腰間,一手去拿槍,好像只要貞吉說個悔字槍口就要對準她一樣。
“沒有,你別把對她的陣仗用在我身上。”女菩薩冷聲點明,心裏有那麽一絲微不可見的懼怕。
她“沒有”二字剛說出口,謝蘊就已經把槍放到了抽屜裏,腰間的手驟然向上,掠過了少女綿軟又從未被觸碰過的胸脯。那手掌仿佛毫無邪念,下一秒掌心覆蓋住懷中人頻繁跳動的心口,謝蘊窩在她頸間悶笑。
“貞吉女菩薩怕了。”他是真的作惡,成了心地拿她逗趣。
她心跳加速的原因有許多,無暇一一細說,彎着手肘向後頂他,試圖掙脫謝蘊的桎梏。
“放開我。”
動來動去之間,謝蘊本來手掌就壓在她胸前,輕易向下一收,半邊乳房隔着輕薄的衣料被他納入,貞吉停止掙紮,吸了口冷氣。
聽他在耳邊低聲說:“不必怕我,我做你的護身符。”
他腦海裏有異樣的念頭在滋生,不可告人的還有年頭更久的深宅舊事,決定還需得猶豫,人命關天的事情,應該慎重、再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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