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亡國之君(六)

被陳致抱在懷裏的崔嫣渾身一冷,擡頭就對上了對方“不懷好意”的笑容,逃跑已經來不及,只好抓着對方衣襟亂蹬,陳致差點脫手,人滑到膝蓋處,不得不彎腰去抓。崔嫣雙手像貓爪似的四處撓,還撓中了腰間癢癢肉,讓他發出一聲不合時宜的噴笑。

“定!”

陳致忍無可忍地定住他,然後掏出忘憂珠按在崔嫣的額頭上輕輕滾動:

“忘記我忘記我忘記我……”

那一頭,皆無也拿着忘憂珠滾着意識到自己聽了不該聽的消息卻裝死不成功的土地公的腦門。

忘憂珠光芒一閃,崔嫣與土地公都昏了過去。

皆無看着崔嫣:“丢哪裏?”

陳致說:“家門口。”

“哦,那他家在哪裏?”

陳致問:“……弄昏土地公之前,你難道沒有問嗎?”

皆無:“……”

兩人兜兜轉轉,終于找到了傳說中的“黃家村”,然後通過老老實實的問路,終于摸到了太原。看到太守府時,皆無和陳致的內心都留下了不輕彈的男兒淚。

等陳致将崔嫣放到門口,皆無擡腳就想走。

陳致拉着他躲在一邊觀察:“再等等。”

皆無說:“等什麽?都在家門口了還會被人販子拐走嗎?”

正說着,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就飛快地沖出來,抱起昏迷的崔嫣就走。

……

皆無和陳致将男人堵在小巷子裏,手腳并用地揍了一頓。巷子裏的老奶奶一邊編織草鞋一邊看得直搖頭:“吃人的世道哦,連個孩子都要搶。”

兩人打完男人,抱起崔嫣回太守府。

這次他們吸取教訓了,直接将人放在府裏面,然後在草叢裏窩着。

皆無問:“我們貼着隐身符,為什麽還要藏在草叢裏?”

陳致壓低聲音:“比較有氣氛。”

過了會兒,一個丫鬟過來,看到崔嫣“呀”得叫了一聲,沒多久,一群人趕過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激動地抱起崔嫣:“少爺!是少爺回來了!”

聞言,陳致總算放心地跟着皆無走了。

從回溯池爬出來,兩人一溜煙地逃回了仙錦池,面面相觑,無語凝噎。

陳致沉重地開口:“這件事……”

皆無無情地截斷:“什麽都沒發生。”

陳致不敢看、不敢想、不敢走:“局面會不會變得更加糟糕了?”

皆無道:“放心,已經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催促陳致趕快下凡。

陳致躊躇着不肯走。

皆無說:“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怕是沒有用的。你想想怎麽收拾殘局吧。”

陳致說:“身為直屬上司,你難道沒有更好的建議嗎?”

皆無敷衍道:“穩住,我們能贏。”

陳致說:“聽完這句話,我腦袋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砰’的一聲炸了!我仔細想了想,可能是氣炸!”

仙錦池面波光粼粼,似是寒卿醒了,皆無見陳致還死賴着不走,終于松口:“我讓人調查崔嫣的童年往事,有消息就通知你。”

陳致提醒他:“重點是崔母。”

皆無只有一個手勢:走!

陳致走了一半又回來,想把腰帶裏的妖丹交給他處理,誰知摸了半天摸了個空,只好将腰帶解下來。

皆無目瞪口呆:“你幹什麽?”

陳致說:“我給你看樣東西。”

正好寒卿從池裏探頭,就看到他們面對面站着,一個正寬衣解帶。

……

皆無推着陳致往外走。

陳致說:“你聽我說!我懷疑貓妖的妖丹被崔嫣偷走了。”

皆無說:“那你報官吧。”

陳致憤怒:“你不就是天官!”

皆無呆了呆,仿佛現在才發現這重身份。

陳致碎碎念:“我說不要給我這個任務你一定要給我這個任務,你給了我這個任務又不給太多支援,明明知道我第一次擔當這麽重要的戲份,我跟你講……”

皆無突然沖回仙錦池,一把抱住擱在池邊曬太陽的龍頭,掰開龍嘴就親了下去。

迷迷糊糊沒睡醒的寒卿:“?!”

陳致:“……”

皆無親完又跑回來,抱住陳致的腦袋。

陳致大驚:“給我個機會,再讓我走一次。”

皆無按着他的下巴,渡了口氣給他:“這是崔嫣要的龍氣,可以暫時壓制妖丹反噬的妖氣,快走!”

陳致眼角瞄到氣得渾身哆嗦的巨龍,給他的友誼之肩拍:“保重。”

“嗖”得一聲跑得無隐無蹤。

皆無深吸了口氣,轉頭露出無比谄媚的微笑:“給我個機會,讓我解釋一次。”

回答他的是龍之怒吼。

陳致連滾帶爬地回到皇宮,宮裏靜悄悄的。他回到過去的這段時間,并未計入當下流逝的時光,因此,他才離開了兩個時辰。

爬進窗戶,正要回床,就聽到嬌笑聲隔着屏風傳過來,陳致連忙屏息,蹑手蹑腳地溜到屏風邊。

一盞鎏金雕花燈籠擱在桌上,映照着崔姣嬌豔欲滴的側顏。她托着腮,笑吟吟地望着盤膝坐在榻上的崔嫣:“哥哥,你現在快不快活?”

崔嫣烏發披散,兩绺垂落胸前,秀美的面龐泛着詭異的桃紅。他閉合雙目,對崔姣之言全不搭理。

她也不惱,慢悠悠地接下去道:“我心裏很快活。哥哥就在我的身邊,觸手可及,再也逃不出掌心。”殷紅如血的蔻丹擦過嘴唇,含在唇間,看起來既天真又無邪,可說出來的話,卻聽得人心裏發寒,“哥哥何必固執。古有山陰公主,出嫁後依舊留在皇宮,與自己的弟弟日夜相對,既是姐弟又是戀人,豈不比旁人親近百倍?何等的風流快活。哥哥若是忌諱旁人的閑言碎語,可以金屋藏‘姣’,反正除了哥哥之外,我誰也不想見。”說着,竟咯咯地笑起來。

陳致捂眼。為什麽天上地上都是這麽傷眼的劇情!

崔姣笑了會兒,才慢慢收聲,素手閑撥腮邊碎發,凝望燈籠的目光流露出幾分狠色,須臾才輕笑道:“差點忘記了,哥哥現在沒工夫搭理我呢。”她起身,踱步到他身邊,細聲細語地問,“妖氣發作的滋味不好受吧?”

崔嫣突然張目,吹了口氣。

崔姣身體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崔嫣嘴唇抖了下,斜眼看屏風:“看夠了嗎?”

……

陳致不是很想出去。他懷疑崔姣是被崔嫣的口臭熏過去的。

屏風後半天沒動靜,讓崔嫣的臉色越發難看,語氣卻輕柔起來:“你不是說,想要禪位于我,要我善待天下嗎?你過來,我答應你。”

狼尾巴都搖成扇子了,還指望他相信?

陳致一邊懷疑一邊走出來。

崔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再近一點。”

陳致說:“我不是很怕口臭。”

崔嫣嘴唇又抖了抖,嘴角竟淌下一絲黑血。

這下陳致真的慌了,忙沖過去扶住他。

崔嫣見他的關懷不似作僞,心中微動,卻很快收斂心神,對準陳致的脖子咬了下去。他體內妖丹作祟,唯有龍氣相克,事到如今,不由得他再分辨皇帝的真假,唯有孤注一擲,企圖從陳致體內吸取龍氣。

陳致察覺他的意圖,大驚失色,連忙捧住了他的臉。

崔嫣挂着血絲的嘴角微微抽動,雙目露出兇光,漂亮的臉顯得有些猙獰:“你不是說願意為江山、百姓而死嗎?”

陳致捏住他的嘴巴:“我現在做的事,你千萬不要多想。”說着,嘴慢慢湊近,想要将體內的龍氣渡過去,奈何那龍氣似乎在他肚子裏待慣了,磨磨蹭蹭地不願意挪窩。

崔嫣垂眸看着越來越近的嘴唇,鄙夷一閃而逝,忽而感受到有龍氣在左近蠢蠢欲動,垂落在身側的手終于喚起了一絲力氣,猝不及防地抓住陳致的肩膀,在對方怔忡地剎那,按入懷中,嘴對嘴吮吸。

陳致的臉差點被吸的變形,想高喊“非禮”,但舌頭被死死地吮住,半點動彈不得,直到龍氣從喉嚨中滑出,被吮到發麻的嘴巴才被微微松開。他急忙推開崔嫣,拼命地擦嘴邊。

崔嫣盤膝調養,用龍氣将體內作怪的妖丹完全壓制住後,才好心情地睜開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趴在金盆邊漱口的陳致。

陳致忙裏偷閑地擺手:“別看我,你看我我腮幫子更痛。”

崔嫣手指撫了下嘴唇,柔聲道:“放心,我下回會很溫柔。”

陳致大驚:“還有下回?”

崔嫣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崔姣,冷笑道:“都拜我的好妹妹所賜啊。”他站起身,拎起崔姣往外走,走到門口,又轉頭對仰着脖子“嘩啦啦”漱口的陳致說:“跟我來。”

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咕嚕,咳。”

水被吓咽下去了。

崔嫣提着人還走得飛快,黑袍幾乎融化在夜色裏,陳致不得不小跑着追上去。

沒有走遠,順着走廊拐了個彎就停下來,他正要推門,肩膀被陳致拍了一下:“你幾歲開始長個的?”

崔嫣疑惑地揚眉,雖然不知道提問的原因,但此時的他,對陳致包容度幾近無限大,好聲好氣地回答:“好像十二歲的時候忽然竄了個兒。”

陳致說:“可能有好心人保佑了你。”

……

崔嫣好脾氣地笑笑,一扭頭,對着門板的臉色驟冷,擡手推門。

門內絲絲薄霧缭繞,煙火味極濃。

崔嫣将崔姣往邊上一丢,徑自往裏走,又推開一道門。

濃煙滾滾湧出,陳致捂着鼻子依舊嗆出了眼淚。依稀記得這座偏殿是楊仲舉在宮裏的住所,批奏章晚了就在這裏睡一宿。他來過許多次,頭回發現此地能助人升天——快窒息了。

“嘩啦啦……”

“啊呀呀!”

潑水聲和呼叫聲同時響起。

須臾,就見一個黃袍道人抖着一身水從裏面跳出來,哆哆嗦嗦地說:“天師大大大人安好啊,一別半日,別來無恙啊。”

崔嫣跟在後面出來,反手關住那煙霧充斥的房門,将外間的窗戶打開通風,點起三盞燭臺,才回過頭看他。

黃袍道人顫抖得更厲害了,陪笑道:“您之前說的‘痛徹心扉丹’已經快煉成了,再給我三天……不,一天時間,我就能成丹。”

崔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若非你曾經告訴我,龍氣能壓制體內的妖丹,你此刻已經粉身碎骨了。”

黃袍道人“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大人,小小小姐威脅我,我我也是是是被逼無奈啊。而且,為為了保護您,我把丹藥的分量減輕了一半,不然,不然您現在也不可能完好無損地……”

話未盡,已經被一腳踢飛,拍在陳致座位的邊上。

陳致吓了一跳,剛要換個地方坐,就被抱住了大腿。

黃袍道人乞求道:“大大人,給我求求、求求情,我沒有背叛天師大人。”

崔嫣冷冷地說:“你煉制‘痛徹心扉丹’給他吃,還指望他為你求情麽?”

黃袍道人驚愕道:“他就是狗皇帝?”

因為陳致看熱鬧之前,應當“睡在床上”,所以身上穿的是寝衣,在燭光的映照下,“明黃”得不是太明顯。

陳致好心地提醒他:“我姓陳,不姓狗。”

黃袍道人跪行到崔嫣身側,拎住他的衣擺道:“我給小姐的藥只有半半半個時辰的功效,而且沒沒沒有後遺症的。大人一定要相信我的赤膽忠心啊!”

“沒有後遺症?”崔嫣提起他的衣領,“那為何我吞下了龍氣,妖丹裏的妖氣依舊不能完全為我所用?”

黃袍道人愣了下:“不可能啊,書上說,天子龍氣能潤化萬物,這這,這應當是煉化妖丹的上補之物啊!除非……”他目光偷偷地瞄向身後的陳致。

崔嫣将他往地上一丢:“不管是何原因,你都要速速解決!這是你将功補過的最後機會,如若不然……”

他抓起崔姣的手,硬生生地掰斷:“當如此手。”

黃袍道人吓得磕頭不止。

旁觀的陳致:“……”發現崔嫣的又一個壞習慣,威脅人的時候,逮啥毀啥……嗚嗚嗚,他可憐的昙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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