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兩人所說計劃事關佛國,于情于理都應知會上澄和尚。

當天夜裏,言枕詞來到上澄和尚屋中,将自己與原音流的計劃和盤托出,得到上澄和尚的首肯之後,便連夜行動,來到佛國之外,開挖地道。

挖掘地道無甚好說,無非如此。言枕詞一個人呆在黑暗裏,用劍劈土,一般三劍過去,能劈出一裏長的通道。如此也不知重複了多久,忽聽一聲“轟隆”,前方的地道左側發生坍塌,又一黑黝黝洞口出現在地道之中!

這是什麽洞口,通向哪裏?

言枕詞一陣驚訝,剛要探查,耳朵忽然一動,聽見來自地面上的聲音。

“咻咻”數聲,一道道仿佛溶于黑夜的黑影浮現于夜空之中。

他們一隊數十人,行動時卻幾乎無有聲音,踏着幽靈一般的步伐,于黑夜中時而閃現,時而隐沒,以極快地速度明确向無量佛國所在前去。

突地,為首之人停下,目光閃電射向一個方向:“是誰!”

言枕詞慢吞吞自地道中冒出了一個腦袋,接着天空微弱的月光,看清面前這一撥人的模樣。只見他們大多身披鬥篷,鬥篷純黑,沒有其餘裝飾。這樣的打扮本來并不顯眼,但一群人都在黑夜裏做同樣的藏頭露尾的打扮,只能讓人想到——

“魔道之人。”言枕詞喃喃自語。

他都不用問他們來這裏幹什麽,這時候肯定是為了密宗而來的!

唉,還真讓原音流給說中了,這才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呢。

“哼,走。”為首之人冷漠道。

一聲落下,隊伍再度向前,卻并非置言枕詞于不顧,而是于前進的同時齊齊取出兵器,齊齊向言枕詞揮去。

數十人,數十把兵器,數十道光影,于彈指之間,鋪天蓋地而來!

言枕詞先長嘆一聲。

他既不把頭縮回土中,也不把身體拔出土地。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吹出。

只見漫天塵沙同時揚起,虛無的沙土在半空中迎上各式各樣的刀光劍芒,竟似蝕骨銷魂之沙一般,吹散刀光,抵消劍芒,還洋洋灑灑,向那群魔道之人飛去。

勁風撲面,沙粒如刀,轉眼将鬥篷與皮膚一同切割。

為首之人面色大變,來得快,退得也快,一聲“走”還在口中,人已帶着隊伍爆退三丈,如來時般迅速離去。

黑夜裏一下不見了這群人的身影。

言枕詞這才拍拍手,自言自語:“不該湊的熱鬧就別湊,這可不是你們該出現的時候。”

說完,他重新埋頭挖地。

一刻鐘後,十裏之外,魔道群人一氣退到了這裏,才停下休息。

有人問為首之人:“有人攔路,密宗之事要如何做?”

為首之人沉默片刻:“密宗之事只因機會湊巧,不可為也不可惜。我們不需将力量放在此處,應當奉祭司之令,準備之後的澤……”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再被風一卷,更飛散無蹤。

兩宗禪辯的第三日,密宗重返無量佛國。

這一次,撕去所有掩飾的外衣,密宗展露出對轉世聖子志在必得的決心。無數來自密宗本部的八部衆跨越穢土,大舉進入無量佛國地界,彙聚無量佛寺之前。

無量佛寺自天光剛亮的那一刻便大開佛寺山門,同樣無數手持棍棒與戒刀的武僧自佛寺中魚貫而出,分列寺前兩側,以行動直接回複密宗的挑釁。

無量佛國之前,戰局一觸即發。

無量佛國之外,更有無數的目光彙聚于此,關注着幽陸兩大佛宗勢力的對決之戰!

從無量佛寺中去往穢土,又從穢土回到無量佛寺,曾經裝飾奢華的步輿變成了如今的囚籠,無欲依舊坐在步輿之中,手握佛珠,默誦佛經。

三天兩夜的時間裏,密宗的态度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周圍來來往往的八部衆對他冷顏以待,緊密看守。無欲同樣對他們視若無睹。

他只在想:我要如何自保?我要如何逃出密宗?

一只撲扇翅膀的鹦鹉落在無欲膝上,打斷了無欲的沉思。

無欲膝蓋一重,擡眸一看,發現停在身上的鹦鹉紅毛綠翼,頭與胸脯卻潔白一片,正歪着腦袋,睜着黑溜溜的眼睛盯住自己。

他面上不動,呼吸卻輕輕一頓。

他雖無過目不忘之能力,也不識多少鳥類,但依舊記得這只鹦鹉正是原西樓帶來那一只。莫非——

前方忽然傳來嘈雜說話之聲,無欲衣袖不經意一擺,藏住膝上鹦鹉,再擡頭看去,卻發現原音流正在密宗衆人的簇擁之下,搖着折扇,笑意吟吟,堂而皇之向他一路走來。

原音流為什麽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這裏?

無欲匪夷所思。

原音流自然能夠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這裏。

因為他代表無量佛國,給密宗帶來了一個消息,一個足以左右眼下對峙局勢,化幹戈為玉帛的消息。

當着龍部部首之面,原音流笑吟吟道:“無量佛國願将轉世聖子還給密宗,但密宗需以雪海佛心和無欲交換。”

聽清聲音的這一刻,密宗之人怦然心動!

但龍部部首立刻質問:“我憑何相信你?”

原音流嘆了一口氣:“就憑我是享譽幽陸的原西樓吧。原府之人,世代獨立,現在又何必參與到你們的是是非非之中?”

龍部部首的戒心降低了一層。他沉思片刻,很快作答:“無量佛國若有此雅量,密宗上下絕不會忘記佛國的友誼,必将寶藏珍物,原樣奉還。請原西樓将密宗的答複帶回佛國。”

原音流再笑道:“此事我還不急,部首又急什麽?”

龍部部首瞟了原音流一眼,心道事不關你,你當然不急。但此刻原音流身負重任,他只得到:“原西樓還有什麽指教?”

原音流用折扇遮唇,慢條斯理說:“指教不敢當,只想問部首一句:密宗固然可以與無量佛國交換,但密宗千裏迢迢來到無量佛國,見了佛國至寶。是否想要……轉世聖子有,雪海佛心也有?”

密宗諸部首盡皆默然。

龍部部首下意識道:“原西樓在說什麽?”

原音流善解人意地提煉重點:“我在說,密宗可以人財兩得。”

龍部部首迷惑道:“為何?你不是方才才說原府之人,獨立世外嗎?”

原音流收起折扇,折扇之後,他唇角微翹:“因為好玩。”

短短一席話,原音流說服密宗衆人,出現在無欲身前。

他用“讓密宗人財兩得”來換得與無欲的見面,見了面時,也不啰嗦,直接笑道:“數日不見,小師傅憔悴不少。不過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小師傅所做龌蹉之事已被無量佛寺上下僧人知曉,小師傅恐無立足之地矣。”

當頭這一句話打了無欲一個措手不及。哪怕已有心裏準備,無欲亦一陣神思恍惚。

此神情不似作假,這小和尚真恐懼這一事。

密宗部首相互交換眼神。

“此事頗為難辦,但也不是毫無辦法。我有一愚見,說出來或許可以讓小師傅參詳參詳。”原音流道。

無欲不說話。

原音流也不說話。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坐着的人坐卧難安,站着的人卻意态悠然。而圍在原音流身側的密宗諸人,竟也感覺到了和無欲方向不同,卻感覺相似的焦躁與迫切。

相對沉默一刻鐘後,原音流忽然嘆了一口氣,惆悵說:“唉,今日起得有點早,反正已經過來了一趟,要不我還是回去休息吧,等小師傅你做出決定了,再托密宗的人告訴我——”

此地三方人馬,兩方繃不住臉,險險出聲。

無欲驟然握拳,佛珠在他手中發出“刷啦”一聲響,昭示着主人內心的動蕩:“原西樓——”

原音流并不停步,優哉游哉地向前走着,直到背後再度響起無欲的聲音,雖然勉強成句,細不可聞:“原西樓有何見教?”

“佛國提出以無智換你與雪海佛心。因為雪海佛心只有一個,無垢之人卻可以再找。交換之時,只要你一手抓住無智,一手抓住雪海佛心,并将密宗給的暗器投擲向押送無智的高僧,趁押送高僧狼狽之時直接逃往密宗方向,由密宗之人帶你們速度撤離,你便可與無智一同生活在密宗之中。”原音流轉身嘆道,“無量佛國之事,這就翻篇了。到時無智是密宗轉世聖子,你是密宗長老功臣,好似也沒什麽不好,你說呢?”

無智沒有回答。

但他內心明白,就在原音流說完第一段話的時候,他已經算清楚得失好壞,并下了決心,決心按照原音流所說那樣走!

他的神色轉變瞞不過密宗各部首銳目。

龍部部首籲出一口氣,沖原音流和善一笑,終于道:“原西樓遠來辛苦,可以在密宗多停留些時間,也與無欲好好溝通一下。”

說完,一輛極為寬敞也極為奢華的車子被密宗部衆緩緩推到原音流身前,這正是随原音流一同前來的車輛。龍部部首給原音流留下了三十六個部衆,專門負責看顧這輛大車子。

原音流搖扇道:“此地甚為簡陋,你我交談,豈可無香茗淡酒?豈可無琴音雅樂?豈可無如花美眷?先不忙說話,待我将這裏布置一番吧。”

接着,他示意衆人将車門打開,只見車廂裏頭,精致的酒壺,小巧的棋盤,寬敞的座椅,還有獨鶴燈,七色紗,白狐裘,乃至于還有三個木頭做的小僮放在裏頭,也不知究竟作何用處。總之吃的用的,零零總總,不一而足,将可以容納十人八人的車子塞得滿滿當當。

當車廂中的東西一樣樣搬下來擺放停當,驕陽當空已變作餘晖萬丈,原音流放了長榻,擺了棋盤,豎了宮燈,添了香爐,烹了新茶,那三個小僮,一個在棋盤前擺棋子,一個看着茶水,還有一個專門替原音流打扇,其靈巧之處,與真人無異,便是無欲心中極為憂患的無欲,也多看了它們幾眼。

布置好,周圍煥然一新。地面野草茵茵,遠方翠色隐隐,周圍再輔以七色紗帳,風來時,翠微環繞,流光溢彩,其美好之色,使人見之忘俗。

無欲耐着性子,一直等到原音流将所有一切做完,總算可以開口詢問:“關于交換一事,原西樓可有更具體的計劃?密宗交給我的會是什麽樣的暗器,我投向師叔們時,會不會引起師叔們的勃然憤怒,猛烈反噬?”

原音流輕笑一聲:“這個問題,我也有些感興趣,不過恐怕這一回小師傅沒法實驗了。”

話音落下,原音流慢吞吞伸出手來,将身旁的獨鶴燈推倒。鶴燈翻倒,帶落香山,燈油濺落碧紗帳,星火撩起紗帳,轉眼之間,熊熊大火已将原音流與無欲包裹其中!

正當周圍守候之人目瞪口呆,反應不及之際,只聽火焰之中猛然傳來一道劇烈的爆炸之聲,聲響同時,只見兩道黑影以肉眼幾不可捕捉的速度向天空沖去,轉眼便變作天空上的一點陰影。

“原音流帶着無欲從天上跑了!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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