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火焰從燃起到燎原不過一瞬,周圍八部衆反應極快,一聲提醒之後,半點不停,立刻朝着原音流逃竄方向追去!

大火烈烈,似天然屏障,将內外分割。

火圈之中,無欲震驚的看着眼前一切。一襲七彩紗帳于烈焰中翻飛跳躍,翩然起舞,火綴上光,光生出花,朵朵火焰之花在光河中争相盛放,搖曳生輝,轉瞬而生,轉瞬而滅,生滅往複。

這條七色紗所圍圈外,人頭攢動,一個個飛身而上,重疊擁擠,彼此挨擦,如同雙眼蒙翳,對咫尺火圈中的一切視而不見,只向剛剛自火圈中躍出的黑影追去。

但那不過是兩個木人而已。

就在剛才着火之際,原音流将三個木頭小僮的其中兩個拆解開來,飛速組裝成一個大的木頭人,接着再将那條華麗的白狐裘披在其身上,随後也不知觸動了木頭人中的什麽機關,一大一小的木頭人就沖天而起,引走了絕大多數的看守之人。

但看守之人雖十去其九,還餘下一層左右,他們也尚且還在密宗腹地內!

無欲一念至此,只見紗帳外邊,其中一位相貌平凡的八部衆突然出手,閃電将其餘八部衆擊暈,繼而一跨步入了火圈中。

他心中驚駭,未及說話,就見這人姿态輕松,熟稔和原音流談話:“你帶來的這紗确實好用,果然能遮蔽一切。我站在外頭仔細查看,只看見熊熊烈火與空無一物長榻和步輿,若非如此,他們一定會進火圈中仔細查看。”

原音流兀自盤坐長榻之上,從剛才到現在,他做的所有事情不過是打翻了個獨鶴燈而已,至于帶着人沖天而起?那可不是原音流的風格。他端着杯茶,拈一朵花,輕言慢笑:“這是避役之皮,可拟态萬色萬物。我将其收集而來後,又用機關之術将其改造,使其獨能遮人,至于原理……”他看了言枕詞一眼,興致缺缺,“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言枕詞不理原音流:“走吧,我帶你們去之前挖出的地道。”

無欲終于能插話了:“還挖了地道?”

言枕詞:“為避免被密宗的人發現,地道的入口比較偏僻。”他說着又看了一眼原音流,“其實方才此處混亂,只要你願意換上密宗部衆的衣服,我們完全可以乘亂和密宗部衆一起跑出去。”

原音流正氣凜然:“髒。”

言枕詞:“……總之,地道也挖好了,我們現在就過去。”

無欲內心崩潰:“我們快走吧。”

自隐藏處來到言枕詞挖出密道的一瞬過得極快,又被拉得極長。

原音流和無欲則披着原音流另外準備的避役之皮,在身着密宗服飾的言枕詞掩護下,穿過混亂的密宗營地,進入地道之中。

自地面來到地底,周圍一片昏暗迷蒙,上下不過人高,左右也極為狹窄,唯獨前方漆黑不見底,正是言枕詞花了一天功夫挖出來的通道!

厚重的土層将來自地面上的聲音隔絕,黑暗此刻反而比光明更使人安穩。

突然,漆黑中亮起了一點光,言枕詞點燃了火把。

火把的光照亮言枕詞的眉眼,在方才的黑暗之中,他已将臉上的一些易容物擦去,恢複本來面貌。此刻,他眉梢揚起,聲音輕快,或許因為笑語晏晏,本來平常的面容都因此生動俊逸了起來:“方才沒受傷吧?”

“沒有。”無欲答。

“唉——”原音流答。

“怎麽了?”言枕詞看向原音流。

“手腕別了。”原音流誠懇道。

“哦。”言枕詞一臉淡然,都不問原音流怎麽別的,“我抱着你走吧。”

“好吧。”原音流勉強答應,他有點嫌棄言枕詞身體太硬,靠着不舒服。

言枕詞一伸手,攬着原音流腰将人抱住:“我們快走。雖然密宗之人已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但不可不防有人疑心,重回原地,寸寸搜索。”

這樣走了兩步,他突然醒神,轉向無欲,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小師傅要不要一起由我帶着?”

“不用了。”無欲懇切回答,主動走在最前方,遠離抱在一起的兩人,“道長放心,我走得快。”

說罷,他快步向前走去,一路上聽見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對話聲,全是不重要的閑言碎語。

原音流:“咦,這邊怎麽還有個入口,你挖錯方向了嗎?”

言枕詞:“原本就存在的,我挖到這裏的時候坍塌了。”

原音流:“裏頭是什麽?”

言枕詞:“不知道。”

原音流饒有興趣:“哦——”

畢竟是臨時挖掘的,這條甬道說長不長,不過一刻時間,他們已經自漆黑的底下鑽出,重新來到地面。

這時正是晨昏變更,欲明欲暗之際,夕陽收斂金芒,月牙攀上天空,無欲四下看去,他們已來到佛寺側向的挑水小路上。

三天兩夜,佛寺再度出現眼前,無欲卻裹足不前,踟蹰難言。

他的秘密曝光。

他也準備為自保背棄佛寺。

可他居然……再度回到了佛寺。

事情為什麽又到了這個地步?

同一時間,密宗營地之中。

自天空飛走的黑影被八部衆找到了,不過是一大一小兩個木人,現在正靜靜躺在龍部部首與迦樓羅部部首腳下,他們面前,火焰已經熄滅,七色紗卻依舊于風中飄揚,如同最初般光彩奪目,昭示着他們剛才忽略的事情。

龍部部首咬牙切齒,氣沖天靈:“舌綻蓮花的無恥之徒!去告訴無量佛寺,若明日太陽初升之前,他們不将轉世聖子還給我們,密宗就從他的無量佛國入手,将佛國中的人一一送去往生!若後日太陽初升之前,他們不将轉世聖子還給我們,密宗就毀雪海佛心,大舉殺上無量佛寺!”

迦樓羅部部首大吃一驚:“這與釋尊旨意不符,我們不可傷及無辜之人。”

龍部部首這時已然冷靜,道:“釋尊現在就在他們手上。是我教的釋尊重要,還是他教的人重要?”

迦樓羅部部首一默,不再反對。

兩方對陣,一方做了決定,另一方即刻可知。

一個時辰後,密宗的威脅傳入大佛殿之中,所有聚集在大佛殿的僧人一同低頭,誦《忏罪經》。

無欲此時也在大佛殿,他的位置依舊還是方丈身後的那個位置,上澄真人在見到無欲的一瞬間有驚訝,但更多的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師父如此,但其他人并非如此。

大佛殿中的所有人都在閉目誦經,無欲也閉目誦經。

經文自他心中流淌而過,字字佛音,句句真谛,遮不去掩不掉纏繞在他身上的不滿、鄙夷、怨憎之情。

他念着,念着,心神忽而分作兩念。一念念佛禪,清明;一念感魔情,混沌。清明與混沌之中,他忽生一線模糊靈覺:

人降于世,何以啼哭?

因婆娑世界,苦苦,壞苦,行苦,一切莫非是苦。

是日,大佛殿的議事結束之後,上澄和尚再度将兩位劍宮來客邀請到禪房之中,商議一些事情。

原音流被言枕詞抓過來的時候正在調弦,手中用來擦手的濕帕子都還沒有都還沒放下,人已經到了偏殿之中。

偏殿裏,上澄和尚居首,無智無欲侍奉一旁,除此之外,就只有他與言枕詞兩人。

密宗失了無欲之後的反應,言枕詞已在來時的路上告訴了原音流。

現在,上澄和尚說:“佛寺雖已将方圓十裏的人都遷走,畢竟時間有限,更遠一些的信衆還在家中。若密宗真行此喪心病狂之舉,次後固然為天下正道所不容,但無辜者的血已流淌。無量佛寺不懼來敵,卻恐發生這無法挽回之事。”

言枕詞轉向上澄和尚:“方丈請慶朝馳援了嗎?”

上澄和尚:“消息已經發出。”

一句話後,兩人不再言語,心中各有顧忌。

旋即言枕詞想起原音流,瞬間将目光轉向原音流。

原音流托着下巴,慢吞吞說話:“此事說難不難,只是有幾個關鍵點。”

上澄和尚精神一振:“西樓但說無妨。”

原音流道:“密宗要轉世聖子,答應他們的要求不就好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上澄和尚沉吟片刻:“願聞其詳。”

原音流解釋說:“密宗要的是轉世聖子,佛國要的是雪海佛心和無垢之心。密宗與無量佛國之所以沖突,無非是認定了他們的轉世聖子就是擁有無垢之心的人。至于誰是擁有無垢之心的人呢?誰能夠開啓雪海佛心,誰就是無垢之心。”

殿中幾人一怔,隐約摸到了重點。

言枕詞若有所悟的目光在無智與無欲之中繞了一圈,再轉向原音流時,已經跟上原音流的思路:“你的意思是,将一個假的無垢之心交給密宗?”

“不錯。”原音流徐徐道,“無智與無欲是雙生子,與他們朝夕相處的佛國僧人尚且不能分清他們,何況密宗?只要方丈有除無垢之心之外的能夠開啓雪海佛心的方法,無欲就是無智,無欲就是他們的轉世聖子。這樣密宗得了轉世聖子,佛國還保存雪海佛心與無垢之心。佛國中的信衆也不會有刀兵之災,一舉數得,彌天大禍也消失無蹤。”

“所以,此計的關鍵點有二,一個在無欲小師傅的想法,一個在方丈是否有另一種開啓雪海佛心的方式。”

上澄和尚先不說是否有另外一個方法,而是道:“不可,無欲若去密宗,萬一不能通過密宗開慧大典,他之性命危矣!且到時密宗發現這節,必然再度發狂。佛寺不能以無欲之性命換這點時間。”

原音流搖扇笑道:“密宗的開慧大典嘛,也就是那麽回事……西樓中恰好收集有相關密冊。觀了密冊之後,通過開慧大典的概率當有一半。”

将自己的計策盡數說請之後,原音流就閉口不言,玩着鹦鹉,等待這些人自己做出決定。

室內的氣氛有三分沉悶。

言枕詞若有所思,方丈眉心微皺,無智面露焦急。

而真正做決定的無欲,心亂如麻。

作者有話要說: “苦苦、壞苦、行苦,一切莫非是苦”這句意思:

苦苦是生活中感覺到的痛苦,本質就是痛苦,故而苦苦。壞苦指快樂之後的痛苦,以佛言解讀,快樂并非真正的快樂,終究也是要感覺到痛苦的,故而壞苦。世間一切都是無常變化的,但我們追求美好的永恒,不能理解無常變遷,故而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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