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兩人相對着在金頂上吹了一會風, 言枕詞說:“回劍宮吧?”
原音流:“你回。”
言枕詞:“那你呢?”
原音流:“去享樂。”
言枕詞:“你還真是直言不諱……”
原音流嘆氣:“人生之樂, 樂在吃穿住行。跟着你和劍宮——”他看着言枕詞, 緩緩道,“是沒有前途的。”
言枕詞只好道:“那你打算去哪裏享樂?”
原音流愉快道:“先回原府,再往澤國。密宗飛天舞名不虛傳, 不知澤國水上樂可能媲美。”
言枕詞:“澤國啊……”
這個地方言枕詞并不陌生。
幽陸澤國,乃是水族異類群居的一處地域。澤國之地,陸地僅占其疆域十分之一, 餘下十分之九盡是大小水域。這片水域與幽陸之外的無盡之海相連相互連通, 每到汛期,浪擊礁石, 數不勝數的奇珍異寶擱淺岸邊。當珍寶積攢三年,澤國便會舉辦珍寶會, 大開國門,迎四方來客。
掐指一算, 今年正好是珍寶年,以原音流的性格,想去不奇怪, 不想去才奇怪。
言枕詞爽快道:“那我先回劍宮。要我送你到原府嗎?”
原音流:“不用。”
言枕詞再次确認:“你一個人沒有問題?”
原音流:“沒有問題。”
言枕詞幹脆利落, 飛身下金頂,登時身如大鵬同風起,眨眼便消失在原音流的視線中。
佛國金頂上,原音流又等了一會,确定不管是言枕詞還是其他僧人, 都不會來打擾他之後,才慢吞吞自袖子中往外掏東西。
第一樣,鎮國玉玺。
第二樣,雪海佛心。
第三樣,完好的朱弦。
三樣東西排排放在原音流身前,接着原音流盤坐于地,回想答應了上澄和尚、拿到雪海佛心之後,自己幹的那些事情。
地道之中,上澄和尚已經坐化。悠悠的光明從高臺上落入掌心中,遍布佛殿的光暈輕輕一收,成了捧于掌中的一團明光,一輪圓月。
原音流将其拿在手中,反複翻看一會,慢吞吞自懷中拿出四樣東西。
魔兵碎片,離禹塵劍,鎮國玉玺,以及斷裂的朱弦。
他将這四樣物品一一擺放,每一樣之間都有足夠的距離。接着,他一手拿上澄和尚遺留的無垢之心,一手拿雪海佛心,感覺手中佛心猛然一顫,源源不絕的熱流自佛心中傳遞到他的掌心——再後來,光如同水波一樣蕩開。
并排擺放的四樣物品同時接觸到了佛心之光。
魔兵碎片與離禹塵劍在同一時間驟然騰空,于半空之中發出“嗡嗡——”地響聲并且劇烈擺動,而後,黑煙開始從兩樣東西內部縷縷冒出,在魔兵碎片與離禹塵劍的上方結成一張細網,與雪海佛心放出的光明相互對峙。
封閉空間之內,光明同黑暗泾渭分明,寸步不讓。
突地,位于原音流手中的雪海佛心猛地一燙,光明再炙,前方黑煙終于不敵,只聽“嗤”地一聲,光明沖破黑暗,結網黑煙瞬息炸開。
原音流凝神細看,只見在黑煙炸開剎那,其中一縷黑色近紫、光澤妖異的黑煙輕輕一搖,仿佛凝成了一柄小劍模樣的标志。
這标志凝結不過一瞬,眨眼便消失于半空,同其他黑煙一般四下飛散,激射在地面的石板上,發出“咄咄”之聲,在地面上留下許多痕跡。
此後,雪海佛心生出的橙黃暖光徐徐收斂,餘下另一清冷光芒逐漸亮起,滌人心脾,蕩人神智,正是除去污穢,劍身再無裂痕的離禹塵劍。
繞了這麽一大圈,終于修複好離禹塵劍了!
原音流舒了一口氣,上前拿起離禹塵劍,将劍往朱弦上一放。
只見始終萦繞在朱弦斷裂之口的龍氣随着離禹塵劍的出現慢慢浮現,形成騰龍之虛影,但這虛影并不如同先前兩者互相對抗,反而飛身而上,頗為融洽地繞離禹塵劍旋轉一圈,繼而才飛入離禹塵劍之後的鎮國玉玺之中。
斷裂的朱弦終于也開始逐一接合,頭尾環繞,倏然飛入原音流衣袖,一閃而沒。
但這樣并非完結。
只因朱弦修複、五樣東西共同擺在一起的時候,除開魔兵碎片,震動忽自鎮國玉玺上開始,接着傳染到離禹塵劍、雪海佛心、甚至包括朱弦,正如此時一樣——
金頂上微風習習,天地中光明盛大。
原音流單手托腮,眼看着震動再一次自鎮國玉玺上開始,接着引動雪海佛心,又引動朱弦,自言自語:
“雪海佛心驅散了離禹塵劍劍身上的污穢,離禹塵劍驅散了朱弦上的龍氣……幽陸五大傳說之寶,慶朝的鎮國玉玺,劍宮的離禹塵劍,無量佛國的雪海佛心,北疆的祭天古符,澤國的生滅空鏡,眨眼間我已經看見三樣,擁有兩樣了。這樣一看,要集齊五樣,好像也不是什麽難事。問題是,我集齊了它們,它們莫非還能替我召喚個什麽東西出來?以及朱弦,為何也跟着一起震動?”
并沒有聲音回答原音流。
柔韌的絲弦摩挲着原音流的胳膊,似乎在撒嬌,又似乎想要告訴原音流什麽事情——
未能得到答案,原音流也不執著。他将手指按在絲弦上,也不見有什麽動作,“宮商角羽徽”五個音節便依次響在金頂。
“玉漿金舟入龍宮,奇珍異寶水上游。纖尾慢搖仙姬去,織女垂淚濺明珠……果然是個好地方。”輕快的音律中,原音流笑意吟吟,自言自語。
早春蕭蕭,盛夏緋緋。
自無量佛國分手之後,原音流一路東行,先入慶朝,再自慶朝來到澤國九渦渡前。
九渦渡是九渦江的入水口。适逢珍寶會即将舉行,渡口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你挨我擠,這個挂退魚帆,那個懸避水珠,還未入場,已開始争奇鬥豔。
原音流乘坐的是一艘小小的五層樓船。樓船混在衆多船只中間,并不十分奢華,倒是軒窗寶塔,玲珑雅致,別有一番意趣。
是時亥正,忽聽船只中響起一聲清喝:“時間到,入澤城!”
只見平靜的江面上忽然卷起九道巨浪,巨浪沖天而起,連通水雲。水雲之後,天際忽而流光溢彩,光彩之後,一座巨大不見邊際的城境出現在衆人眼中,正是他們此行要去之地,澤國澤城。
一艘艘停泊于水面的船只開始前行,同一時刻,萬帆齊動,千船争游,紛向水域。
須臾,船只穿過九重水浪,轟隆的巨浪聲中,前方豁然開朗,一樹樹色彩鮮豔的珊瑚半露水面,半藏水底,大大小小的魚兒在靈巧穿梭于其中,江中有沙,沙地漸漸浮現水面,形成堤壩,堤壩之上,大大小小的貝殼鋪出了一條條寬敞道路。膚色嫩白、佩戴珍珠與蚌殼的澤國之人正沿街叫賣,身旁堆積着貨物:那是一個個或打開或閉合的巨蚌。這些蚌殼一半打開一半閉合,打開的蚌殼中,身着薄紗的鲛姬側坐其中,手中織紗,悠然擺尾,無憂無慮地沖過往人群微笑。至于那些閉合的蚌殼,其中所藏珍寶不得而知,它們于水面一呼一吸,吸入水中魚蝦小蟲,吐出絲縷雲霞仙氣,人置身其中,輕輕一嗅,通體清明。不多時,這些打開的、閉合的蚌殼就被看重之人一一買下。有的被直接帶入船艙,有的被當場打開。蚌殼之中,或有巨珠,或有鲛女,或什麽也沒有,只餘一具腐臭屍體。
再向前,分列在堤壩上的屋舍精巧別致,有龜殼樣的、海螺樣的、洞穴樣的……一直到視線的盡頭,方才于江面所見的巍峨宮殿忽露一角殿宇,衆人才恍然發現,已置身其中。
這時,船身輕輕一震,澤國到了!
那層朦胧于此方與彼方的界限頓時被抽離,水流聲,行走聲,叫賣聲,笑鬧聲……所有的聲音彙聚成如眼前般充滿新意的靈動畫面,撲面而來。
原音流坐在窗邊。
他手持一把頗合氛圍的水光粼粼水羽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注視堤壩上來來去去的澤國水衆,心忖道:聽聞澤國之主有十子三女,其中令海公主最為受寵,澤國之寶,生滅空鏡就被澤國之主送給令海公主。也不知令海公主現在在哪兒……
沉思之間,大片陰影自水下出現,水波忽然翻湧,停泊在岸口的船只俱都上下起伏,正當諸人疑惑之際,驚呼響起:“你們看,黑鯨開道,巨鲲為騎,仙姬淩波,萬魚朝拜,來的是令海公主的隊伍啊!”
原音流也循聲看去,但見不遠的江面上,大小魚群争相自水底躍出,緋紅湛藍似于水面上架了一座虹橋。虹橋之後,水面忽現淩波之影,仙姬各擅樂器,信手撥弄,靡靡之音由遠及近。她們之後,方才是大不見邊際的巨鲲,巨鲲背上,有輛小小金車,金車之中,雪膚花貌、杏眼瑤鼻的令海公主慵依窗軒,懶懶斜視衆生,忽而一眼與原音流對上。
剎那,她震驚起身,指向原音流:“世上怎麽有這樣漂亮的男人!”
一語畢,隊伍停。
魚群巨鯨停留,仙姬路人回首,就見這廣袤水域中難得一現的令海公主氣勢十足,斬釘截鐵:“此人堪配本公主,即刻準備婚禮,他就是本公主的王夫!”
原音流:“???”
空山新雨,竹林淺溪,皚皚白雪覆蓋其上,一聲風過,漫天碎玉亂瓊。
這日天晴,劍宮收到了一份來自澤國的厚禮:避海神劍一對,鲛女魚姬數百,珍珠寶石無數,金銀玉器不計。
暫代掌門處理事物的端木煦看罷掩卷,不動聲色道:“此禮好厚!不知貴使前來所為何事?”
澤國之人喜氣洋洋自袖中抽出壓軸紅帖,帖上有一“囍”:“我家公主欲求娶令師弟,使澤國與劍宮結永世之好。”
端木煦一臉愕然,腦中閃現翟玉山那張皺皮老臉。
澤國之人無知無覺,依舊開心:“令師弟出塵脫俗,風華絕代,玉潔冰清,與我家公主男貌女貌,必為神仙眷侶。此番前來,乃是因知曉王夫為劍宮高足,親事需由長輩做主,故而請劍宮尊長前往澤國,參與婚宴,玉成此事!”
原來說的是原音流。
端木煦思考良久,決定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自來沒有師兄決定師弟人生大事的,我那師弟的師父現在正在劍宮,他可與你前往澤國,定奪此事。”
言罷,招來自家徒兒,使其将喜帖與禮單一同交給言枕詞。
言枕詞随後知道了這件事。
自劍宮到澤國的一路上,笑容就沒從他臉上消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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