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自劍宮出來, 先過落劍問心齋, 落劍問心齋向下, 便是澤國。

初來澤國,言枕詞還未下船,便看見水域處處張燈結彩金碧輝煌, 道路鋪呈絲絹,街邊擺放桌案,桌案上滿是蔬果美酒, 衆人聚集于一張張桌案之後, 交談議論,興致勃勃, 說的正是令海公主的婚禮:“待會公主的車架就要從此處經過,聽說這回公主為了使王夫高興, 令人大開寶庫,捧上奇珍, 以便奪得王夫之心。”

“不知王夫長得什麽模樣,能使令海公主一眼傾心,一刻也不願等待地将人搶回。”

“噓, 車子來了——”

正悄悄聽着周圍議論的言枕詞發現一個呼吸前還熱鬧沸騰的街道變得安安靜靜, 站在他旁邊的人都屏息凝神,看向街道盡頭。于是他也跟着看去,不過須臾,便見八匹踢踢踏踏的三眼白駒自拐角處走出,而後, 一輛白玉為骨,黃金為飾的大車慢悠悠駛了出來。車子的前方,仙姬抛灑雨露與花瓣,車子的左右,童子随擲珍寶與玩器。

令海公主就斜靠車中,透過敞開的窗戶笑吟吟看街道沸騰,人人為争搶她随手擲出的東西而頭破血流。繼而她一轉眸,視線對上坐在身旁的人,輕慢驕傲的表情突然變得含情脈脈,笑意盈盈,前後變化,判若兩人。

四處人流如浪潮,言枕詞站在浪潮之中,左右轉了好幾下,也沒能透過坐在窗邊的令海公主看見車廂裏的另外一個人,那個人被令海公主嚴密保護着,也不知是否感覺到了其餘人好奇與探究的視線,馬車行過半道,令海公主還猛地将車窗重重拍上,催促趕車人:“快走快走!帶王夫與本公主回宮,不要讓這些俗人玷污王夫與本公主的眼睛!”

八匹駿馬瞬間奔騰,一眨眼時間,便消失于衆人視線之中。

言枕詞:“……”

所以和令海公主坐在一起的到底是不是原音流?

一個大男人而已,真的有必要這樣嚴密地看守嗎……

街道上的人與聲音已經遠去。

車廂之中,令海公主眉梢眼角全是喜意:“王夫,今日就是我們的喜結連理的好日子,王夫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原音流嘆息:“可我不看好這場婚禮。”

令海公主柳眉揚起:“王夫是不高興我先斬後奏嗎?本公主已遣人備厚禮去劍宮通知王夫長輩。只是美色當前,王夫應該能理解本公主的急迫。”

原音流笑道:“公主誤會音流矣!恰如公主所說,幽陸雖大,唯獨你我樣貌堪配彼此,公主既有此意願,音流之心,與公主相同。不過……”

令海公主轉怒為喜:“不過如何?王夫但說無妨,本公主必為王夫做到!”

原音流方才慢悠悠道:“不過公主有傾城之顏色,我雖願與公主同床結發,長相厮守,其他人未必願意就此放棄公主,恐怕會大鬧婚宴,搶奪公主……唉,公主之美,世人共逐啊!”

令海公主心花怒放,笑逐顏開:“原來王夫是擔心這個?王夫真是多慮了!”她轉向車外,居高臨下吩咐道,“通知下去,把之前留在本公主宮中的那些男子全部趕走,再多安排一倍人手巡視日月海,不可令不軌之徒混入場中,破壞婚禮。”

說罷,令海公主又轉向原音流,語帶嬌嗔:“這樣王夫可安心了?王夫放心,我有一面神鏡,名為生滅空鏡。神鏡鎮守日月海,無人可逃出我的掌控。”

原音流興致缺缺:“此寶聽上去倒有幾分神異,公主密藏于室便好,何必挂在嘴邊?”

令海公主:“日後王夫與我本是一體,一面破鏡子罷了,待得你我水晶宮婚禮之後,便讓王夫把玩一番。”

車窗外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聲音之人身形高大,眉目俊挺,乃是此番護衛車隊的頭領。他出現窗邊,掃了原音流一眼,繼而垂頭說,“公主,日月海到了。”

“停車。”令海公主看也不看侍衛,曼聲道。拿起脖頸下的海螺輕輕一吹,無形的波動便自車廂中擴散出去,須臾,前方傳來轟轟的浪濤之聲,大片陰影出現水底,巨鲲已至!

“王夫請。”這時令海公主又笑意融融,言語輕輕了,“我與王夫乘巨鲲同游日月海,再往水晶宮。”

“公主也請。”原音流愉快回答。

他們身後,侍衛站在車旁,直到停泊水邊的巨鲲載着原音流與令海公主遠遠而去,車隊之人也徹底四散之際,才自言自語:“要通知大祭司,盡快行動……”

日月海是澤國最美的一片水域,水晶宮是日月海最美的一座宮殿。

呆在一艘四面封閉的船艙裏,穿過一道藍幽幽的通道之後,言枕詞與其他參與婚宴的人一同進入水晶宮。

這是一座蛋形的宮殿,通體由水晶打磨而成,透明的水晶被能工巧匠仔細雕琢,不管人從任何角度觀察,每一片都閃爍着璀璨又隐秘的光芒。水晶宮之外,蔚藍的水底如同罩子,輕輕覆蓋水晶之上,水底的蟲魚水獸時而從水晶宮外悠然游過,碩大的眼睛與宮內人眼對個正着之際,兩方皆驚。

這竟是一座位于水底的宮殿!

言枕詞對水底并不陌生,但如此悠閑地欣賞水底之景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他一路好奇地張望着,直到被傧相帶到了最上首的那張桌子。

這張桌子是令海公主與原音流親眷之位,桌旁已經坐了好些人,大多是令海公主的兄弟姐妹,正在交談說笑。言枕詞一眼掃過,沒有怎麽關注,倒是意外發現了一位既不是劍宮中人,也不像是澤國之人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就坐在言枕詞身旁。

他穿一襲白袍,黑發編成辮子垂在肩側,手中提着一盞白玉宮燈,宮燈燈罩打磨得極薄,悠悠的光打在燈罩內壁,将白玉連同握玉之手一同照亮。

他感覺到言枕詞的視線,轉臉淺笑:“道長好。”

言枕詞心生好感,回以微笑:“你好。”

他們沒有再說話,因為就在這個時刻,百花齊放,仙姬同歌,魚群齊動,令海公主穿紫绡紗,披珍珠帛,戴金鳳冠,徐徐走來之際,雪膚花貌玉嬌顏,櫻唇點绛翠黛眉,顧盼左右,目光睥睨卻含情。

繼而,令海公主側身回首。

場中諸人只聽珠簾一聲動,循聲看去之際,便見今日的男主人正伸出一只手來,将眼前簾子撩起。

他同樣穿着一襲紫色禮服,手持金絲折扇,折扇遮了半邊面孔,餘下雙眸,視線淺淺,向人群緩緩掃過。

那雙眼睛無以形容,似世上所有的靈動與神采鐘情于此。

他一笑,笑未上唇,便入眼;他一愁,愁未進心,便入眼。

他揚眉含笑,你便心旌神搖;他低眉斂目,你便愁入心懷。

簾未挽開,扇未放下,人未走出,場中已靜,連一直喜氣洋洋、大聲招呼的傧相的聲音也啞然無音,唯恐驚動了什麽。

周圍一切俗豔與喧嚣盡數消失。

獨獨君子如玉,探扇淺笑。

言枕詞最早回過神來。他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什麽令海公主會在見面的一瞬間,就決定把原音流搶到床上去……

你們也就只能看看了,這人馬上就是我的了。

令海公主驕傲地環視周圍一眼,下首賓客神色各不相同,有羨慕有嫉妒有晦澀有祝福,她全不在意,只向原音流伸出手:“王夫。”

原音流微微一笑,将手放入公主手中,自簾中走出。

他們一同走入宮殿之中,宮殿的正上方,傧相手捧寶匣,寶匣盛水,水中兩條透明同心魚正搖頭擺尾,來回游蕩。

同心魚乃澤國特産,顧名思義,成婚之人吃下之後心意相通,永結同心,是澤國婚禮上最先以及最重要的一個步驟。

令海公主帶着原音流來到傧相之前,盛在寶匣之中的同心魚已經傧相分裝入兩個酒杯之中,遞給兩人。

令海公主手持酒杯,唇角高高翹起,握着原音流的手道:“王夫請——”

原音流保持微笑。

在令海公主的抓握下,他的手完全無法自主動作,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盛着一只游動的小魚的酒杯距離自己的嘴唇越來越近。

他倒不太擔憂以後不得不和令海公主同心同德。

他的擔憂實際很多:難道我真的要将這條游動的魚給吞下喉嚨嗎?那水也不知道究竟幹淨不幹淨……

宴會之中,仙姬與魚群的歌舞始終不停,但周圍的笑鬧聲似乎小了一些。

有些人的目光正在暗中交錯。

言枕詞嘗完了桌上的每一道菜。

他最後拿了一枚紅彤彤的、長得有點像小孩子臉的果子啃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酒杯碰到了原音流的嘴唇。

原音流嘴唇啓了一道縫隙。

驚變忽生,場中一共十二個人于同一時間站了起來,同時向令海公主的方向逼去!

但他們快,還有一個人更快。

十二個人之外,言枕詞同樣站起,他起得最慢,去的最快,似乎一陣風的時間,他已經來到原音流與令海公主身邊,抓住原音流,推開令海公主,再一閃身,已經來到水晶宮的宮殿門口!

電光石火,沖向令海公主的十二人驚愕,被言枕詞推開的令海公主也驚愕。

驚愕之中,令海公主踉跄兩步,人還未站定,尖叫已經沖口而出:“開水晶宮大陣,誰也不準帶王夫出宮殿——”

陣随聲動,水晶宮天頂落下,地面升起,四周變幻,身處其中的人眨眼被分割阻隔,各自單獨站立陌生空間,方才還歌舞升平的宮殿眨眼變成處處機關的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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