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寂靜只持續了一息。
一息未過, 長生天突然出手!
長生天五指成爪, 爪尖探鈎, 冷森森猩紅暗鈎似刀裂布帛,将前空撕開,扭曲的空氣發出嗚咽與呼嘯, 而自其中探出的爪鈎,比聲音更快!
場中眨眼驚/變,言枕詞不緊不慢, 自坐席起身。
起身一瞬, 內功瞬提,于身周形成護體真勁, 真勁性柔,将長生天之手卷入旋風, 而後猛然彈開。
彈開一瞬,又有兩道光芒出現!
一道來自上思和尚, 一道來自常勝候。
一道金光乍亮,佛童子虛影低眉合十,向言枕詞輕輕一拜, 拜下一瞬, 身後金光萬丈,煌煌照耀言枕詞!佛陀慈悲,垂首下拜,勸人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金光之中, 皮膚頓生灼熱,體內功法因之阻塞。
這無邊光芒之中,又有一槍驚現,似奔雷,似蛟龍,飛渡樓中,直奔言枕詞而來!
言枕詞上前一步。
一步前行,環繞在他身周的真勁忽然層疊而起,倒卷前飛,與刺來的長/槍相迎!
碰撞那剎,一往無回的紫雷長/槍就中折斷,朱紫樓搖搖振蕩,無數擺設上下颠動,又在觸及四下溢散的氣勁之際化作齑粉!
齑粉滿天,風卷不停,朱紫樓中衆人迷了眼睛,普照大地的金光似乎也有所黯淡。
但一切未完。
只因魔血現世,人人得而誅之!
靜微女冠與翟玉山同時拔劍。
來自靜微女冠的一劍極慢,平平遞出之際,四周亂卷氣勁突而靜止,一道、兩道、無數道,全被牽引入此劍身之上,這柄狹長精巧的玉琢之劍,緩緩行來之際,已藏萬鈞雷霆引而不發,只待一劍到,似天傾!
翟玉山的那柄劍古樸無華,似枯松老石,尋常無奇。但當他真正出手之際,他的劍比誰都快,比誰都疾,黑沉沉劍光剛烈如鐵,轟烈烈照亮半邊朱紫樓,其勢不可擋,只因執法一職,鐵面無私!
朱紫樓自驚/變之中,兩場已過,三場将來。
言枕詞眉梢一挑,将手按劍,側身旋步,先接住靜微女冠之劍,一劍千蕩,層層勁力之下,泰山如草芥;繼而他再迎向翟玉山,手中本帶了五分力道,但兩劍接近,未及碰撞,言枕詞忽覺前方力道似有玄機。他心頭一動,已使出的五分力再收回三分,只餘兩分迎上。
而後兩劍相撞,前方之力果然徒具其型不具其神!
翟玉山眼中倏爾閃過一團光彩,光彩之中,他手上再添力量,一下将言枕詞轟飛!
言枕詞已有準備,就勢一拉身旁原音流,兩人借翟玉山手中留情之機共同飛身,向窗戶而去。
但也是此時,兇冽刀光忽自窗口亮起,長刀無聲,角度刁鑽,亮起之時不追言枕詞,卻迫原音流背心!
前方殺招再狠,未有背後一刀陰毒。
小人!
言枕詞察覺異樣,面露怒色,後退之勢不減反增,電光倏忽,他護體內力驟然大增,似巨劍峥嵘,浩蕩降世,一把掃開埋伏窗邊的高澹!
只見勁風如刃,将高澹倒擊吐血之際還割開高澹衣袍,并使其藏身胸口的天書飛出,盡管飛出一瞬便在仿佛無數刀劍組成的勁風之中化為漫天碎片,但這驚鴻一瞥,言枕詞已看盡所有!
他心頭重重一震,這熟悉的畫面使他剎那記起劍宮所見之景,那也是天書化碎沫,漫天飛舞!
天書來自何處?究竟有幾本?到底是什麽?
念頭閃滅中,他已帶原音流穿窗而出,化作一道劍光,眨眼千裏,勢若奔雷!
朱紫樓中,靜微女冠眼見言枕詞脫出升天,目光如電,剎那掠過翟玉山。
緊接着,她片刻不停,一馬當先,同樣翻窗而出,緊追劍光所去之處。
天空之上,一道道身影似驚鴻似極光,在天際曳出長長拖尾,而後同最初劍光一般,消失遠處。
就在這拖尾之下的一處密林,言枕詞松開了輕捂原音流嘴巴的手,并把人從自己懷裏放到樹枝上,歉意道:“一時情急,忘記好徒兒不會像為師以前救的人那樣大呼小叫了。”
原音流不動聲色瞟了言枕詞一眼:“無礙。”
言枕詞自密密樹林中擡頭看天,好巧不巧,這正是方鴻德死亡,他與明如晝對抗的那片樹林。
盞茶之前,他與衆人一同狙擊魔道;盞茶之後,衆人将他狙擊。
言枕詞自诩見多識廣,也未曾料到有今朝一日。
他靜看片刻,忽然道:“好徒兒如何看今日之事?”
原音流:“師父問的是哪一件事?”
言枕詞沉聲道:“我莫非真是界淵遺脈?”
原音流要笑不笑,神情有輕微古怪:“這我就真不知了。”
言枕詞沉思之中,再道:“燧族從火,體內流淌之血似熊熊烈火,焚盡一切,故而稱之為‘魔血’。魔血全都殘忍好殺,性情癫狂。不過——”
原音流:“不過?”
言枕詞:“不過我曾經遇到一個燧族之人,這個人很有幾分特異之處。他的外表與我們并無不同,性情也十分平和……”
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原音流道:“莫非你被他正常的外表給騙過了?”
言枕詞:“不錯,我不止被他騙過了,還蒙他相救。若非在我與他義結金蘭之前,他将血脈隐秘告知于我,恐怕我已與他稱兄論弟,且直到今日也不會知道他乃是魔血。”
原音流道:“師父說此語,是想證明什麽?莫非想證明魔子也可與人同?”
言枕詞不語。
原音流卻笑起來:“哎呀,說來也未想到,傳說中萬魔之首的界淵竟是這等風流人物,連師父的祖上都是他的血脈。也許野史之中,魔首旦旦不休,夜禦萬女,雨露遍灑幽陸大地的記載是歷史真相也未可知。”
言枕詞嘴角一抽。
原音流:“故而師父也無需太過在意,畢竟說不定師父只是這幽陸之上千萬個魔血之一。”
言枕詞言不由衷:“好徒兒放心,為師一點也不在意。”
原音流又道:“既然魔首如此有趣……”
輕風揚,碎葉動。
原音流聲音響起,詞語如蜜,蠱惑似毒:“那麽師父有興趣,去探究一下魔血真正的發源地嗎?”
言枕詞的目光剎那停頓于原音流身上。
這一刻,念頭紛沓,無不湧至。
下一刻,言枕詞出人意料道:“不。”
原音流:“哦?”
言枕詞:“我們去密宗。”
原音流一聽此言,興趣缺缺:“密宗?如果去密宗的話,師父就恕徒兒另有要事,不能奉陪了。”
言枕詞嘆道:“我雖願遂你心意,外人卻未必願意放過魔血弟子。”
原音流笑道:“師父多慮矣。世上可有人不想得到原西樓?”
言枕詞:“……”
這還真的沒有,要換言枕詞,他也願意得到原西樓。
原音流安慰言枕詞:“師父放心,徒兒出去之後,不會帶人來追殺師父的。”
說罷,他已向外走了兩步,但在邁出第三步之前,一把熟悉的劍鞘勾住了他的十二獸紋玉腰帶。
原音流低頭看看劍鞘,又擡頭看看言枕詞。
言枕詞笑得人畜無害:“好徒兒何必如此冷漠?好徒兒雖不會帶人來追殺為師,為師卻想帶着好徒兒一同上路,叫好徒兒時時刻刻,指點迷津,也免得一着不慎,誤入陷阱——”
這一日注定不同尋常。
就在大辰之盤升上天空,血光沖天而起之際,一座位于荒野之上的神像忽然開口。
此地是北疆,神像是荒神教聖物。
北疆之地,枯草叢生,亂石遍野,兇獸橫行。
神教之神,座下叢雲,衣帶當風,沒有面孔。
沒有面孔的神像的聲音同樣無形無質,直接響在跪于它座下的荒神教教主腦海之中。
荒神教教主正在神像前喃喃自語:“教衆遵循您的旨意前往鹿鳴宴獵食,但宴中有高手在,荒神教損失慘重,必須進補,否則其餘正邪勢力圍攻,荒神教将成為過去……”
那是魔血。
隆隆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魔血現世,混亂将至……
教主眼中神光乍亮!
兩百年前,正魔相抗,戰亂無盡,混亂無極,無窮鮮血,無窮死亡。
那是所有魔者的狂歡。
那是——
他咧開嘴,笑容殘忍又血腥:“我荒神教的進補盛宴将至!”
渡川之下,萬水齊流;渡川之上,千棺并列。
如刀的風中,忽然一只白毛猿猴自壁間揉身而上,穿行棺間而不引懸棺異動,靈巧之處有若脫兔飛隼。
倏爾,白猿入一崖間裂縫,消失峭壁之上。
當它再度自幽暗中脫出之際,已來到大祭司的內室之中!
白猿以指書寫:正道主動結合大辰之盤與太虛之刃,使魔血現世。
大祭司霍然睜眼,眼中神光暴漲:“是誰!”
猿猴:言枕詞!
大祭司:“好,奪日計劃,哈哈哈,奪日計劃終将成功!”他一拂袖,“通知明如晝,讓他立殺言枕詞,帶其軀體入‘生生之地’,煥生界淵之力!再派一批人去生生之地,加快所有布置,使萬事俱備,只待魔血——”
室內,一處懸于角落的燈光忽而大亮,忽而暗滅。
渡川鬼哭城,城中鬼也哭。
薛天縱身入酆都,混跡于魑魅魍魉之中,今日接到了一份來自祭司殿的任務。
接到任務之時,他心中輕輕一哂:酆都城中沒有閻羅殿倒有祭司殿。
繼而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任務,擡頭向信使:“大祭司讓我前往北疆荒神教,伺機刺殺荒神教高層?”
信使答:“不錯,請東魔即刻前行。”
薛天縱眉梢一挑:“有何不可?此事正合我意。”
說罷,徑自向外行去。
當此之時,天空忽然掠過一道流光,光似隕星,轟然而動,一霎而去,正是方回酆都不久的明如晝再度出行!
酆都之中,半數之人擡頭向天空看去,薛天縱同樣。
但其餘人所見僅明如晝氣勢烈烈之态,薛天縱卻在見明如晝出行之時感覺到懷中一樣秘寶輕輕震動。
那是他自劍宮帶出,僅見同源之物方能反應的傳訊之寶。
他心頭劇震,險些同樣乘雲而起,追向明如晝。
明如晝手中為何會有劍宮之物?
是搶掠說得還是——被人贈與!
是夜,未曾追到言枕詞的衆人陸續回歸朱紫樓,再次分席列坐。
這一日之中,魔道入侵,諸人中毒,方鴻德身死;魔血降世,言枕詞攜原音流逃走。本來好好一場鹿鳴宴,此際竟有了大亂之象。
智九恺依舊是座中最先說話一人:“諸位同道,魔血現世,若不作為,我恐兩百年之前的正魔大戰再度來臨……”
浮橋主人道:“言枕詞看似正常無比,不想竟是界淵血脈,未知他是如何隐藏自身變異之處。”
長生天:“此事恐怕要問劍宮了。”
翟玉山冷冷一哂:“小輩無知。若我劍宮早知異常,有心包庇,不拿出太虛之刃,誰知言枕詞乃魔血?”
上思和尚沉聲道:“若劍宮與魔道有所聯系,在坐中人,十去其九。”
長生天哼笑一聲,不再說話。
因為此時,最先追出的靜微女冠最後回來,一入樓中,她道:“魔血出世,正道會盟提前舉行。下屆盟主上澄大師——”
上思和尚搖頭:“方丈與無智雲游四方,我恐無法及時聯絡。”
靜微女冠又看向翟玉山:“劍宮師兄?”
翟玉山道:“掌門還卧床休養,言枕詞出自劍宮,此事不宜劍宮牽頭。”
智九恺道:“依我觀之,女冠正合适。”
有此一言,餘者皆随聲同意。
靜微女冠道:“好,承蒙諸位錯愛,我先下一令。”
諸人齊道:“聽令。”
靜微女冠寒聲凜冽:“下盟殺令。傳令四方,會盟中人,見魔血言枕詞,不計代價,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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