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賀宇帆這話一出, 房間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這種安靜不是平常單純無人開口的安靜, 而是彌漫着一股子可疑的尴尬, 卻又沒有一人能想出什麽應答, 去打破尴尬的安靜。

就連桓承之這種絕世妻奴, 此時此刻, 目光中都多了點兒難以言喻的複雜。

然而賀宇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塊大翡翠上, 完全沒有一點兒要在乎他表情的意思。

時間在凝視中延長, 一秒,兩秒……

直到賀宇帆在心裏默數的數字超過了十, 才默默将什麽變化都沒有的翡翠放下, 略帶猶疑的看向桓承之道:“你說, 像這種可以被稱為‘仙器’的寶貝,是不是都會有自己的意識啊?”

桓承之不明白話題怎麽突然被扯到了這裏, 但略微思考了一下後,還是點頭認真回應道:“應該是如此,不過具體意識能有多強就不一定了。”

賀宇帆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繼續問:“不過作為它的主人。還是可以感覺到它是在高興還是在生氣的, 對嗎?”

桓承之嗯了一聲:“就比如我那把本命劍, 在遇到勁敵的時候,我會感受到它傳達給我的興奮, 在遇到危險的時候, 我也能感受到它對我的提醒。”

說着,桓承之總算是反應過來,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勾唇笑道:“你是感受到天鏡給你傳達什麽了嗎?”

賀宇帆撇嘴點頭。

他不但感覺出來了,而且感覺的有點兒強烈。

手指在翡翠碧綠的平面上狠戳了兩下。他略帶不滿的沖一旁好奇的桓承之解釋道:“這個鏡子覺得我的問題很弱智,它不想回答。”

桓承之:“……”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在不是主人的情況下,凡人也是可以和仙器之間産生共鳴的。

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句回應,賀宇帆只好自己回頭看了他一眼。饒是桓承之變臉再快,也還是沒能及時藏住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贊同之意。

賀宇帆惱羞成怒:“你居然也覺得我弱智?”

“我當然不會這麽覺得!”桓承之應的飛快,面對對方明顯不信任的目光,他輕咳一聲,努力正色道:“我只是覺得,天鏡這種仙器,與其問這種沒什麽意義的問題,不如用它窺些大事?”

賀宇帆面無表情哦了一聲:“比如?”

桓承之撓頭:“你突然問我這個,我也……”

“所以還不是得讓我選問題嗎?”賀宇帆嘁了一聲,重新把翡翠舉到面前,口中催促道:“快,誰是修真界最帥的人啊?”

桓承之看不下去的捂上了眼睛。

而那塊翡翠似乎也意識到了他主人對這問題的執着,沖着賀宇帆的這片翠綠在話音落下時,慢慢蕩起了層層如水的波紋。

直到波紋散盡,原本的翠色也跟着一起消失了幹淨。

賀宇帆捧着那塊表面滑溜又映射清晰的翡翠邊框鏡子看了一會兒,确定這确實只是一面除了清晰度比銅鏡好百倍外,再沒有任何優點之外的普通鏡子後,才略微失望的嘁聲道:“這不就是個鏡子嗎?虧得我還以為它多厲害呢。”

“什麽?”

桓承之聽着他的吐槽,在不由自主回問的同時,腦袋也跟着一同湊了過來。只是當他盯着天鏡看了一會兒後,反倒是比賀宇帆還驚訝百倍道:“這不是與剛剛毫無變化嗎?”

“不。”賀宇帆搖了搖頭。面上的失望已經在桓承之湊過來的瞬間轉為了驚訝,最後停留在了喜悅上,他說:“應該是因為你天賦太差,所以看不到東西。這東西現在在我眼裏,已經變成普通的鏡子了。可是不普通的是。他只能照到我,照不到你。”

桓承之挑眉,一時間有點兒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而等他明白這其中的深意時,賀宇帆已經咧嘴笑的停不下來了。

“哎,不是我說,這鏡子還真挺有眼色的。”賀宇帆一手摸寵物一樣的摸着鏡面,口中不住笑道:“我現在終于能理解白雪公主她媽為啥這麽愛問這個問題了。”

桓承之嘴角一抽。

他不知道賀宇帆口中那個“白雪公主她媽”是在說什麽,但按照對對方的了解來看,也能猜出大概是他以前那個世界裏的人了。

不過這人到底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放眼整個修真界,能把天鏡用在這麽無聊的問題上,還用的這麽認真的,怕是獨賀宇帆一人無他了吧……

和韓子川約好的時間是中午,而此時也不過剛剛天明不久。

于是賀宇帆又抱着鏡子玩兒了一會兒,等新奇勁兒過去了,便重新将天鏡縮小回了手掌大小,扔回乾坤袋裏,自己縮在桓承之懷裏補覺去了。

按理來說,作為修道之人,築基過後基本就不需要天天睡覺了。可讓桓承之無比佩服的是,在賀宇帆知道自己是金丹修為,并且決定開始修仙的情況下,還是會每天堅持休息保證睡眠。美其名曰,要活的像正常人一樣。

就比如現在。

桓承之垂眸看着躺在他懷裏睡得舒服的某人,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他們還未踏出玉玄結界的時候。

從那時起他就喜歡在這人睡着的時候,打着一起睡的旗號,定定的看人一夜。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覺得,這人是确實存在的,也确實是他能抓得住的……

“你在想什麽啊?”

桓承之還沉在自己的思緒中糾結不已,面前卻突然響起了一道壓低了不少的,他心心念着的人的聲音。

擡眼看過去,賀宇帆不知何時已經睜了雙眼。黑色的眼珠轉了兩圈,他說:“你要有什麽心事兒的話就跟我說出來啊,就算我實力太差沒辦法在武力上幫你,但至少我可以用智力來幫你思考一下啊。”

“我知道的。”

桓承之低聲應道,攬在賀宇帆腰上的手臂緊了緊,他說:“就是突然覺得,這輩子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有些太過夢幻了。”

“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賀宇帆認同道:“不過在我以前的那個世界裏,修仙就已經是一個很夢幻的事情了,所以相比之下這都成真了,我覺得也沒別的什麽接受不了的事兒了。”

桓承之微微點頭,又搖了搖頭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賀宇帆眨眼:“還有什麽?”

“我只是從來都沒想到過,原來重來一次,我就能找到一個相伴一生的道侶。”

而且這個道侶,似乎和天道之間,還有些說不破的聯系。

後面的半句話桓承之沒說出口。迎着賀宇帆理解的目光,頓了兩秒,他繼續道:“還有就是,你的種種情況總是能超脫我的估算,次數多了,我就總會害怕,是不是……”

“是不是哪天我就突然不要你,或者哪天我突然就消失了。對嗎?”

賀宇帆打着哈欠接道。

桓承之聽到這個熟悉的語氣就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心思到此,轉了幾圈後,終還是點了點頭,默認了他的猜測。

果然,賀宇帆在他點頭之後,就沒有絲毫猶豫的笑了起來。

桓承之有點兒羞惱的又緊了緊手臂道:“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呀。”賀宇帆伸手捏了捏他有些緊繃的臉頰,繼續笑道:“可是你想多了,我都答應跟你一起修真了,我還能去哪?”

桓承之抿唇不語。

賀宇帆盯着他那雙泛着淡淡紅光的眼睛,許久,才突然醒悟一般笑道:“你是怕我回去原來的世界?”

桓承之聞言,瞳孔猛的一縮,臉上剛剛緩和些許的肌肉又再次繃了起來。

這反應有點兒太過明顯,明顯到也不需要再去解釋什麽了。

賀宇帆眨眨眼,也終于是收了笑意,轉而用不亞于桓承之的認真語氣道:“如果說我在這個世界腦洞的東西都會成真,那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我腦洞過和你在一起白頭偕老,也腦洞過和你一起破界成仙,唯獨沒想過會回去。所以你到底在擔心什麽啊?”

“我……”

桓承之抖了抖唇,話含在嘴裏轉了幾圈,最後吐出口時,卻終只剩下一聲輕嘆。

重新将賀宇帆攬入懷中,在人耳邊,他輕聲道:“睡吧,我不亂想了。”

賀宇帆點點頭,腦袋又在人懷裏蹭了兩下,沒多久便再次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等回過神兒的時候,卻是被門口傳來的一陣急促又激烈的敲門聲吵醒的。

賀宇帆還沒完全醒來,半睜的眼中也依然朦胧。先是呆愣的看了看桓承之,又把視線往邊兒,朝房門的方向挪了挪。

等确定了噪音的來源,賀宇帆也基本清醒了過來。他皺眉道:“外面不是韓子川吧?”

那人給人的感覺向來都是一陣清風,不急不緩又有條有理,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瘋狂敲門的舉動的。

果然,桓承之搖頭道:“是幾個天機門的弟子,我本想下個結界阻了他們的聲音,但這裏畢竟是他們的地盤,看這樣子也似乎是有急事兒,所以……”

“那就起來去看看呗。”賀宇帆還在不停的打着哈欠,動作卻沒有因為睡眠不足而慢下分毫。

起床穿衣等一系列動作快速完成,他便帶着同樣收拾好形象的桓承之一同去了門邊兒。

在賀宇帆開門的時候,門外站着的修者正擡了胳膊,似乎打算開始新一輪的敲擊。只是當他視線對上賀宇帆的臉時,別說是敲擊的動作了,整個人直接就那麽揚着胳膊愣在了原地,許久也沒能做出下一步動作。

“師兄你做什麽呢?”

身後傳來一個有些急躁的聲音,那青年才猛的回了神兒。略帶窘迫的收回手臂。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賀宇帆,才耳根微紅的扭頭向剛剛出聲的少年問道:“你确定是他?”

“當然不會有錯!”少年說:“今天在掌門帶他入派的時候,我可就站在跟前。況且你覺得除他之外,還有誰能有資格住在這間房裏啊!”

少年人說話很沖,但也句句在理。

那青年聽着這話思考片刻,點了點頭便重新将目光放回了賀宇帆身上。

沒有過多的廢話什麽,他直接開門見山道:“道友你好,我是落霞長老門下三弟子沈墨然,一炷香前還在後山閉關。出來時聽小師弟說門派裏出了大事兒,如果沒錯的話,可是道友您得到了天鏡?”

賀宇帆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這青年眉眼間滿是正氣,說話也沒有拐彎抹角的意思。倒是不會惹人讨厭就是了。

可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比起沈默然這種有一說一又坦坦蕩蕩的樣子,跟在他身後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就顯得讓人不舒服多了。

他似乎對沈墨然這種問話方式不太滿意,還沒等人再開口,便扯着人衣服把沈墨然拉到了一邊兒,自己上前一步,直視賀宇帆道:“你只不過是運氣稍微好點兒,時間稍微提前了一點兒而已,如果不是因為我入派太晚,那鏡子明明應該是屬于我的才對。”

看着少年那副趾高氣昂不可一世,反正天下都錯就他沒錯的樣子,賀宇帆憋了半天,最後也只憋出了一聲不帶任何情緒的“哦”來。

他是真的不想和這種深度中二病交流。

然而他的反應在對方眼裏,卻變成了赤裸裸的挑釁。

那少年咬牙切齒,瞪着眼睛一臉憤怒:“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沒。”賀宇帆平靜的搖頭:“只是現在天鏡在我手裏,他已經屬于我了,所以我沒必要去跟你争什麽‘如果’罷了。”

他說的很認真,也沒有打算吵什麽的意思。沈墨然看出來了情況,想拉住那怒火翻滾越發強烈的少年,卻在出手前就被對方甩了開來。

少年一把扯住已經打算回去繼續補覺的賀宇帆,口中怒道:“我不服。”

賀宇帆被扯着袖子,只得重新面對這人,一邊點頭詢問:“所以?”

少年說“所以……”

“所以什麽?你別給你們家師父師兄丢人了行嗎?”

還不等少年說完,韓子川的聲音就從一旁插了過來。

賀宇帆扭頭看過去。

來人沖他微微點頭打招呼,便繼續看向少年道:“你當初走那階梯不過走到七十四階,上面除了你師尊之外還有我和掌門。在這種情況下,你是有多蠢才會以為天鏡能屬于你?”

韓子川這話說的毫不留情,也明顯是直接戳中了少年的痛處。後者原本就已經瞪大的雙眼立刻睜的更圓,口中也忍不住辯解道:“我……”

“你什麽你?想搶鏡子還專門挑掌門長老們開會的時間,自己不敢過來還要扯上你師兄。就單憑這點……”

韓子川話說一半,那少年突然像是找到了突破點似得,立刻擡手指向桓承之道:“我叫師兄來是我不對,可他不也有幫手呢嗎?”

賀宇帆原本以為沒他事兒了,這戰火莫名重燃成功,也讓他不由得嘴角一抽。

不過也沒讓韓子川繼續幫忙,他皺了皺眉,還是直接對向少年,開門見山道:“你直說吧,到底要做什麽?”

少年似乎就在等這句話了。

他深吸一口氣,堅定道:“我要看天鏡。”

賀宇帆問:“只是看?”

“當然要用。”少年冷笑道:“你說你是天鏡的主人,它認不認你這個主人還說不準呢。不如就這樣,你把鏡子拿出來,咱們一人蔔一卦,如果你的卦象對了,我就承認你有能耐。如果我的卦象對了,你就在掌門面前,把鏡子給我。”

“我拒絕。”

賀宇帆毫不猶豫道:“窺探天機輕者眼瞎重者身亡,我沒必要為了個賭注跟你冒這個險。”

少年挑眉:“你怕是不敢吧?”

“沒錯。”賀宇帆點頭:“所以我可以離開了嗎?”

少年不語。

賀宇帆以為對方是被自己堵的說不出話了,也就沒再多考慮什麽。

然而讓他怎麽也沒想到的是,才剛剛把視線轉去韓子川那邊兒,腰間就突然一輕。等低頭看過去的時候,那個桓承之給他的乾坤袋,已經不見了蹤影。

再擡頭,少年在不遠處的地方。正伸手從乾坤袋裏摸出了那塊碧綠的翡翠。

“剛剛忘了告訴你,這小子入派之前是個賊。”

韓子川掃了一眼明顯呆愣的賀宇帆,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當初是因為他悟性極高,落霞又說他本心不壞,才許他加入我天機門的。現在看來,落霞還真是看走眼太多了。”

他說這話的聲音算不得大,但也總是足矣在場的所有人去聽清了。

那少年對他這種翻老底兒的行為,只嗤了一聲便沒了反應。

賀宇帆則是面色糾結的指了指被人把玩在手的翡翠,一臉認真道:“其實我對他以前做什麽的真沒興趣,我比較想說的是,那天鏡讓他拿着真沒問題嗎?他萬一蔔出來點兒什麽東西……”

“也正好能用來驗證這鏡子真僞了,不是嗎?”

賀宇帆話說一半,韓子川就已經開口接了下去。

然後一旁的桓承之也點了頭,拍了拍他肩膀道:“現在搶回來也沒用了,他在拿出來天鏡的時候就注進去了靈力。就算奪回來,這一卦也是他算的了。”

賀宇帆聞言皺眉。

那少年則是一臉得意的對着鏡子念起了咒語。

時間在他掐算的過程中慢慢流逝,而周圍圍觀的群衆也從一開始的普通弟子,增加到了聞訊而來的掌門和長老。

就這麽過了快一炷香後,那少年猛的一睜眼睛,用幾近瘋癫的神色仰天大笑道:“我算出來了!七日之後東南之所,會出現一個從未見過的秘境!持續三日就會關閉,那裏面有……”

話說一半,少年突然兩眼一翻,毫無預兆的一頭栽倒了下去。

然而除了一直守在他身側的沈默然外,周圍圍觀的衆人卻都還沉浸在這個“秘境”上,等沈默然把人放平在地又渡了靈力,那些人才回過神兒來,相繼過去幫起了忙來。

因為門派裏幾個管事的人都在跟前,所以少年的情況也很快便得出了結論。

“只是靈力消耗過度,估計得躺個十天半個月,就算醒過來,修為也得掉下去至少一個檔次。”

韓子川聽完了情況,又把那邊兒掉在地上的乾坤袋還給了賀宇帆。在遞出天鏡的時候,他嘆了口氣,還是繼續道:“賀兄,我知道你還不會蔔算之術,但現在這個情況。如果你在不做出點兒什麽,不說掌門如何,下面的那些弟子,怕是要先不服氣了。”

“我知道的。”

賀宇帆撇嘴應道。

這種趕鴨子上架一樣的比賽,他還真的是沒辦法像那少年一樣激動興奮。

不過這就像韓子川說的,對方已經亮了牌,他不接,就只能棄牌了。這情況還真是……

賀宇帆啧了一聲。

只瞬間,原本還關注在少年那邊兒的所有人,便又将目光彙集回了他身上。

桓承之安慰似得拍了拍他肩膀。

賀宇帆嘆了口氣,又按照之前的樣子把鏡子變大。然後在天機門上下震驚的目光中,屈指敲了敲鏡面道:“喂,他剛說那秘境,你确定是七天之後?”

他這問蔔之術實在是太過外行,一句話出口,嗤笑四起的同時,就連掌門明虛的表情都多了些尴尬。

然而賀宇帆理都不理他們,只盯着鏡面又看了幾眼,便打了哈欠道:“秘境是三天之後開,為期四天。大概是在距離此地向東南而行五百裏的地方,至于具體的位置和進入的方法,三天之後咱們到了我再細說吧。”

不論天機門衆人是何反應,賀宇帆說完之後便用一種“你懂的”的目光,轉頭看向了桓承之。

後者一愣,随即條件反射渾身一顫。

能讓自家道侶露出這種表情。

難道說……

又是那個要命的血脈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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