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游珂記得自己做了個夢,在清醒之前短暫的時間裏。但她卻覺得無比漫長,漫長到她仿佛活了又死許多年。

她看着窗外的藍天,一時有些分不清哪個才是現實。也許現在才是夢,她不禁想。

接着,她擱下了那個夢,回道:“哦。”

林欣沒再說話,捏着杯子放回去,轉身坐下道:“游珂。”

游珂動了動,垂下眼。

西屋裏來了個新人,是個狠角色。

這個新人聽說,西屋有個西太後,不好惹。

禿子撚着頭發絲,一腳踹開眼前跪着的人,臉色陰沉地摸了摸自己還腫着的唇角,沒有說話。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西太後一回來,嘯首是少不了的。”旁邊的人小心翼翼補全了餘下的話。“還好她現在在養傷。”

禿子要笑不笑地哼了聲,忽然看向她,一下子掐住她的下巴提到自己跟前來,道:“你在跟我說這句話?”

隔空的走道對面,游珂被兩個人架着穿過一明一暗的長廊。她的側臉慘白,雙腿幾乎站立不穩,被拖到衆人視線之內。

禿子丢開手裏的人,湊過去眯起眼,遠遠看到林欣跟游珂說了句什麽,然後轉身拿警棍敲了敲鎖,指揮人打開了牢門。

禿子雙手緊緊摳住鐵欄,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切,很快低下頭,眼珠來回轉動。最後她冷冷笑了一聲,深吸一口氣,壓着嗓音道:“林欣想要她死。”

“林欣想要游珂死。”

林欣等門鎖上,再一次朝裏面警告地看了眼,轉身離開。

游珂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停住,調整過姿态後,才繼續往前走。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正被當成獵物注視着。

她走了幾步,站到月光裏,又接着走,走向自己的床鋪。她已經很久沒有被這樣注視了,那目光太不知收斂。

虎視眈眈的視線不停,随着她跟進角落裏,鼓舞躁動的人群迅速圍出一個圈子。

嘯首。

游珂終于停下了,臉上的煩躁帶上了些許興味。她嘗試着攥了攥自己的右手,握住了腕間的鐐铐。

一個影子逐漸靠近,被月光照出人的模樣,揣着滿臉橫肉站在了人群中央。

游珂隔着劉海望向這個肥胖的挑戰者,一側唇角翹起來。

對方有些謹慎地打量着她,一口沒變的小奶音:“你就是游珂?”

游珂沒回答,聽對方繼續道:“道上有道上的規矩。我是個入鄉随俗的人,開始吧!”

游珂仍舊沒動,對方原地踏步了一下,渾身堆疊的肉也跟着晃動,像座不可撼動的山,然後地動山搖地跑了過來。

游珂迅速矮身退開,左腿卻猛地一頓,接着被對方的手臂掃到肚子,整個人飛出去拍到牆上,又滾落在地。

周圍的人這才開始高呼起哄。

游珂甩了甩腦袋,粗喘幾口,隔着劉海看她們手舞足蹈,看她們面目猙獰,看她們就如同地獄的惡鬼一般嚎叫歡慶。

一只大手準确無誤地扣住那條傷腿,游珂被一下子拖到中央。她迅速挺身翻上去,兩手拉緊鐐铐鎖住對方的咽喉,用力收絞。

大手沒有松開,對方直接往後用力一撞。

游珂手背的青筋陡然突起,連帶着整只手都微微顫抖,卻沒有松開。她的眼前變得模糊起來,頭也暈暈的。

游珂感到有雨滴落在自己的手上,身上,臉上,眨眼間大得朦胧了視線。她用力睜大眼睛才依稀看清眼前的建築。她擡起頭,看着這個雕塑,然後坐在臺子邊上。

天灰蒙蒙的,雨很大,世界很模糊。

撞擊接連不斷地發起,游珂渾身震動,低下頭去,額角冒出滴滴冷汗,流到郃下,配合湧出的一口鮮血,淋淋漓漓灑下去,又分成幾縷把對方的臉分解成幾部分。

游珂終于松開手,臉上帶着笑意,一把抓向對方的雙眼,嘴裏輕聲叫:“瞎胖子。”

慘絕的尖叫與逐漸靜默的歡呼彼此映襯,游珂從對方肩上摔下來,額頭被地面碰出個口子,緊接着右手被折成了一個扭曲的角度。她掙紮着想要站起來,看對方坐下去,剛剛好轉的左腿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

她們糾纏在鐵窗的影子下,對方巨大的身軀将游珂完全遮擋在陰影裏。

禿子雙手扒着鐵欄,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抑制不住地笑起來,幾乎迫不及待地喊着:“要死了!要死了!游珂!你要死了!你要死了!你終于要死了!”

游珂又看到了雨,臺子,還有那個叫做風的雕塑。她站起身朝模糊的方向走過去,她孤身一人,她始終前行。

在某個盡頭,她推開某間屋子的某扇門,借住微弱的光線,看到了裏面停放着的一口紅色棺材。

她踩着濕淋淋的腳步踏入,渾身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幹燥的地上,開出朵朵不敗的雛菊,簇擁着一排模糊的腳印靠近那口棺材。她站得筆直,心裏告訴自己,這裏頭是個不能見天日的鬼。

她撫摸着棺蓋,發現釘棺材的釘子不見了。她開始驚恐,退後幾步,看着一只手推開蓋子坐起來。

游珂看着她的臉,忽然蔓延出沒有邊際的恐懼,忍不住轉身跑進疾風暴雨之中。

她東奔西走,不斷尋找,喘息着,躲避着,逃亡着。

她回到原來的地方,站在一口黑色的棺材前。她掀開蓋子,把那只鬼扣在了裏面。

她安全了。

“游珂!”禿子沉下了臉,陰森森道:“你要死了!”

游珂的拳頭驀地伸出,帶着順指縫流出的漿血,發了狠地伸過去,用力擠壓。

那只拳頭很快被一只抽空而出的鐵爪鉗住,捏緊。游珂擡頭用力撞向對方的肚子,同時張開手,将什麽東西扔進了對方的嘴裏。

頭再一次被摁到地上,用力砸着。游珂渾渾噩噩地聽對方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聽起來就像是要被掐死的孩童,發出絕望至極的反抗。

對面的牢房傳來聲響,越來越大。

游珂覺得耳朵有些漲,聽不太清楚。

周圍的雨不停,她看着眼前黑色的棺材,往前一步,透過棺蓋之間的縫隙,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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