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五個游戲世界

往事如同不甚清楚的膠卷,從那雙眼睛,傳到這雙眼睛,枉顧時間的順序,錯綜複雜地交疊堆積,将她整個埋葬,澆築成壘塊,不見未來,不見陽光,也動彈不得。

時間仍舊在向前走。

她卻一個人蜷縮着,被凝固困死在裏面。

雨水滴滴答答地浸染,融入,滲漏。她墜進水裏,睜開眼,伸展身體,游上岸去,站回廣場中央的臺子邊。

熟悉的音樂叮叮咚咚,被一步步踩到腳底,化生出一棟豪華的屋子。許許多多看不清臉的人闖進來,三兩圍繞中央地毯的地方被坑出的一汪雨水站立。

屋外狂風暴雨,水流湍急。

一只怪物冒充人類走了進來,她看着無動于衷的人,想要說些什麽,又帶着不被信任的無力最終沉默,于是只好甩上了門,轉身跑進迷宮一樣的走廊。

怪物可以僞裝成人的樣子,所以我不能相信。她如此想着,于是不斷奔跑——

她看着那只怪物慢慢變成她的樣子,站在門口,轉過身歪着頭,微微笑。

那笑容就像陽光,游珂忍不住停下來,一步步走過去,嘴唇一開一合,伸出手——聽對方說道:“可是,這也不是你變成這個樣子的理由啊!”

空中的手倏地停滞,顫抖着收回。

游珂抱緊自己的腦袋,瞪大了眼睛,快速低誦:“‘……我又換了牢房。在這牢房裏,我一擡頭就看得見天空,也只能看見天空。我整天整天地望着它的臉色那把白晝引向黑夜的逐漸減弱的天色。我躺着,把手放在腦後,等待着。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

“‘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

那雙手忽然松開轉而扼住對方的喉嚨,淚水大滴大滴落下去,濺在地上,游珂紅着眼近乎低吼着繼續:“‘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

游珂醒來的時候,一串鋼琴曲正慷慨激昂,恰好和上了她急促的喘息,深重沉亢,又戛然而止。

小提琴在這充滿餘韻的靜默中響起,整個燈光仿佛都被琴聲拉長,變得遲緩柔和,接着熄滅,換上搖曳的燭光,将大廳照得晦暗不明,通過四周金屬的壁畫折射出令人眼花缭亂的效果。

舞池中央滿是束胸蓬裙,禮帽頭花,西裝皮鞋,在浪漫的背景音樂下,穿梭不停。

游珂發現自己正趴在水果拼盤的長桌邊,穿着一件黑色蕾絲蓬蓬連衣短裙,上半身的抹胸有白紗穿插其中。白紗向上最終圍在身後系出一個大蝴蝶結,向下則沒入腰間的黑色蕾絲腰帶,又穿出展開,覆在短裙後半部分成拖地的裙擺。

她在這裏,就像是在旁邊等待邀請的中世紀小姐。

試着踩了踩腳下黑色及膝的高跟長靴,游珂伸出戴着過肘的蕾絲手套碰了碰置在一側的小禮帽,又把垂下來的流蘇往一邊撥了撥。

“美麗的小姐。”一個聲音帶着笑意,游珂扭頭,看向面前一副東方面孔的紳士。後者朝她伸出一只手:“我能邀請您跳一支舞嗎?”

游珂看了他一眼,微笑起來,如同一個像樣的小姐一般,把手伸了過去。紳士笑意更深,然後就看到這位小姐的手越過了自己,他臉上的笑立刻僵住了。

游珂沖不遠處周楠扮演的侍者招手,周楠禮貌地對她笑了笑,然後舉着托盤走過來。

游珂直接從托盤上端了一杯紅酒,支着臉問:“先生,請問,你有見到剛才在我身邊的人嗎?”

周楠搖搖頭:“抱歉,小姐,我沒有注意到。”

紳士笑得有些尴尬,聞言在旁邊坐下,好心回答:“我剛才只看到你一個人,坐在玫瑰花後,像個落單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游珂垂下眼簾,笑着問:“這是哪裏?”

紳士似乎對對方的無禮不以為意,仍舊微笑耐心十足:“這是一艘名叫白珍珠號的貴族游輪,我們正在它的宴會廳裏。我美麗的公主殿下,你還想知道什麽?請盡管問我。”

游珂直接轉身就走,沒有再問的意思。紳士急忙跟着站起,好心提醒道:“雖然有些失禮,但是我想說,小公主,你的帽子上似乎有什麽東西。那是紙團……之類的嗎?”

游珂腳步一頓,迅速磕碎杯子抵住對方的頸動脈,右手食指擱在唇前“噓”了一聲:“別叫我公主殿下。”

接着,她擡手摸上帽子,來回動了動,把觸感與衆不同的紙團取了下來,打開,上面寫着:“請在十分鐘內到達駕駛艙,使游輪在三分鐘內完成左轉七十度。”

駕駛艙,在貴族游輪上,必然防衛嚴密,有士兵和,槍支。

比較難辦。游珂把紙條團了團,除非那些外國佬都喝醉了或者——

游珂伸手攥住了杯子尖銳的邊緣,看着手心的血很快滲出指縫,滴落到紳士的襯衫領口。她放下杯子,對方搶先開口道:“你受傷了。”

游珂動作一頓,聽對方繼續道:“我有位好友是個外科醫生。”

游珂看了一眼他的手表,推開了紳士遞來的手絹,沖他笑道:“真巧。”

臨出門時,游珂特意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苗蘭時,眯了眯眼,挑起一邊唇角笑了。

宴會廳外是一條走廊,涼涼的海風吹來,空氣裏滿是腥味。兩人穿過走廊,游珂伸手摸下一只耳墜,放在擡起的腳後跟上,向前走着,一邊問道:“騎士除了騎馬,還會什麽?”

紳士收回看向海面的目光,沖她微微一笑:“保護公主。”

游珂臉色一沉,在對方的示意下走上舷梯,忽然低聲說了句話。

紳士問:“你說什麽?”

游珂搖搖頭,聲音有些陰恻恻的笑意:“我在想,你什麽時候死,怎麽死。”

紳士的臉色一下子很難看。接下來,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到了二樓,紳士在一旁小聲開口:“他在第三個房間。”

游珂停下,紳士敲了敲門,裏頭的人應聲問了句:“哪位?”

紳士答道:“維恩,是我,吳。”

被叫做“維恩”的醫生開了門,與黑發黑眼的紳士不同,這是位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兩人握手寒暄,吳說明了來意,維恩這才注意到吳身後的游珂及其血跡斑斑的手,于是一邊問好,一邊取了自己的手箱。

維恩用酒精棉球将游珂手上的血跡擦洗幹淨,游珂忽然摸了摸耳朵,有些焦急地看着吳道:“我的耳環掉了。“

吳收回目光,看向游珂,遲疑着看了維恩一眼,然後點點頭:“我去幫你找一找。”

等吳出去後,游珂看着紗布問:“這個需要換藥嗎?”

維恩擡頭看了她一眼,把藥膏放好,說道:“還要再換幾次藥,注意不要沾水。”

游珂看着自己手上不斷纏繞的紗布開口:“醫生可以直接把藥和紗布給我。”

維恩的動作頓了頓,擡頭看向游珂,游珂立刻臉紅地低下頭:“我想讓吳幫我換藥。”

維恩笑了笑,表示可以,并說道:“吳是個很好的人。”說完這句話,醫生又笑了,笑得有些古怪。

游珂看起來沒在意,拿起箱子裏一個棕色瓶子:“這是什麽?”

維恩看了一眼:“乙/醚。或許我該說麻醉劑。”

游珂指向旁邊的另一個只剩少半瓶液體的棕色瓶子:“這個呢?”

“苯/巴比/妥鈉。”維恩收拾東西的動作稍微慢了下,不着痕跡地瞥了游珂一眼,“也是麻醉劑。”

游珂笑了,轉而去看其他的東西,指着維恩身後道:“那是什麽,可以拿過來給我看一下嗎?”

維恩緩緩吐出一口氣,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過頭:“是一把小型手/槍。這是去年我去維多利亞的時候,一位友人送給我的紀念品。”

游珂擡起頭看着維恩的背影,從藥箱裏拿出苯/巴比/妥鈉吸入針管放在一邊,又拿出剪刀把裙子後面拖着的白紗剪開,在手中絞成長條,臉色忽然陰沉下去。

維恩拿起了手/槍,游珂迅速起身踩着椅子右腿跪上木桌,雙手向前一下勒住了醫生的脖子。

“怎麽——”維恩聞聲來不及回頭便被勒住,整個人猝不及防向後倒去,腰部重重磕在桌子上,臉部表情有一瞬的扭曲,而後便開始不住掙紮。游珂空出的右手撿起桌上的針管,朝維恩的頸部紮下去。

液體迅速推完,掙紮也慢慢減弱,最終維恩眼眸半阖,兩只手軟軟垂下去,不再動了。游珂松開手,任其跌到桌子底下,重新坐在椅子上,把右手沾血的紗布一圈圈解開,輕輕攥了攥。

傷口冒的血更大了。游珂取出紗布擦了會兒,聽到門外的腳步聲,于是起身走到桌後把那只小□□拿在手裏。

門開了,游珂轉身,舉起精美絕倫的小手/槍指着對方:“砰——”

紳士整個人一僵,看清游珂手中的武器時向前走了一步,又很快停下,舉起雙手,剛要開口就看到了桌子底下露出半個頭頂的醫生,不禁怒聲叱問:“你把他怎麽了?”

“放輕松。”游珂擡腳踢了踢地上的人:“我只是給他打了點麻醉劑。現在多少點?”

吳看了下手表:“八點四十三分。”

還有五分鐘。游珂拿起那瓶乙/醚,又挑出酒精燈火柴,最後從桌子裏的另一個箱子裏翻出一列手術刀,選了個趁手的拿好,走到他面前:“會開游輪嗎?”

吳看着那把閃光的手術刀,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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