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絕域孤島(4)
挂在牆壁上的舊時時鐘挪到‘六’的位置, ‘咚——’、‘咚——’、‘咚——’,挂鐘下方,小鐘震蕩起來。
拳頭大的鈴铛竟發出大鐘才有的, 莊嚴肅穆的鐘聲。悠長的鐘聲裏, 似乎有白鴿子撲棱棱飛過。
漸漸地, 鐘聲停歇了。
就在這時, 神秘的夜色裏,出現了女人的哭音。
尖利, 悲傷,哀求。
“救救我。”
“救命——”
“救我。”
“啊——來了——救我——開門,開門!開門!!”
有人在用指甲撓門,一邊拍打一邊抓撓,恨不得要在門上鑽出一個洞來。
紀楚戎走到門後。
‘那是什麽, 系統?’
‘不知道!我看不清,房間外面的燈全都熄滅了, 根本什麽都看不清。’
手搭上門把,正在猶疑間,突然,李立群的尖叫劃破黑夜。
“啊啊啊啊啊——救命!你瘋了!!救命啊!!快來人!”
紀楚戎立刻打開房門沖進黑暗裏, 李立群的房間在靠近樓梯的最外側, 走廊充斥陳策怪異的笑聲,還有李立群呼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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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從裏面反鎖了,紀楚戎後退兩步,助跑起跳一腳踹爛房門。轟鳴電閃中, 持刀少年追砍四處躲藏的李立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陳策瞳孔縮小, 雙目似要裂開,急促喘息, 唇齒淌下來不及吞咽的口水,桀桀怪笑着揮刀砍向李立群。
李立群能撐到紀楚戎趕來,實在不是因為他練過,而是陳策完全一反常态,他的攻擊失去了斬毒蛇時的快準狠,似乎沉迷于某種血腥的游戲中,背部高高拱起,匕首在左右手間來回投擲,時不時作出攻擊的假動作恫吓獵物。
拖着一條流血的腿,李立群已經被陳策逼到了牆角。
“流血……流血……流血……血血血血血!”陳策眼中兇光大現,匕首狠狠刺向李立群的大腿。
飛來的椅子砸歪匕首,陳策閃身後退,卻被緊随而至的紀楚戎一拳揍在臉上。
根本不給陳策站起身的機會,紀楚戎提起少年的衣領,又是一拳揍過去。
“你這混蛋!”怨毒的目光落在紀楚戎身上,陳策匕首亂舞,毫無章法地砍向紀楚戎。
偏頭躲過刀尖,順勢劈在陳策手腕上,陳策吃痛,匕首掉落在地,下一秒,又一拳揍在臉上。
這一下,陳策站都站不起來。他仰着頭,兩腿失力,雙手撐在地上,面部抽搐着,道:“殺了你這……噗!”
紀楚戎這一拳直接将他揍飛出去,腦袋撞在走廊欄杆上。呼吸從鼻子裏吹出血絲,陳策吐掉一顆裹血的牙,眼中冷殘之色褪去,露出和李立群相似的恐懼。
紀楚戎一步步逼近。
陳策掙紮着想要站起來,胳膊搭在欄杆上,雙腳撲騰兩下,又失力跌坐,只好将身子往後縮,兇性大發的惡獸遇見了天敵,身子從欄杆的縫隙間拼命往外擠。
提起少年衣領,将人拽起來拉近,紀楚戎冷聲道:“清醒了沒?”
一口血糊進嗓子眼,陳策說不出話,大張着眼睛,進氣多出氣少,咳嗽間噴出一點點血沫。
突然,附近出現扳機扣動的聲響。
訓練有素的身體立刻作出反應,槍聲響起的剎那,紀楚戎就地滾開,子彈貼着他胳膊打進地板。
端舉一杆長獵槍,女仆單膝跪地,不慌不忙上膛。
“我警告過你們,不許打擾小姐。”還冒着煙的槍口對準地上兩人,兩條人命在她臉上激不起半點表情:“滾出去,或者保持安靜。”
剛爬到客房門口的李立群見狀,吓得又爬了回去。
長久的無聲中,女仆緩緩收起了槍,含着警告之意瞪了兩人一眼,轉身離開。
‘不太對。’紀楚戎忽然道。
系統:‘是不太對,這別墅的傭人也太能打了,這樣看來那老太太才是豪傑,晚飯蹬鼻子上臉地嗆女仆,也不怕吃槍子兒……’
‘女仆開槍的位置不對!’打斷系統的扯淡,紀楚戎道:‘系統,快,我們悄悄跟上去!’
別墅二樓房間呈圓形排布,間或穿插一些延伸出去的走廊。從主人那一側一路向左,穿過一道十點上鎖的間隔門,就是客人那一側。
捂住陳策嘴巴拖着人悄悄尾随女仆,紀楚戎解釋道:‘尋常人會帶着獵槍到處走嗎?仆從的房間在一樓,客人房間在上樓後的右側,而我們又在最靠近樓梯的位置。如果她是聽到打鬥聲,帶着槍從一樓趕過來,上了樓梯後直接轉向右邊,應該在我另一側開槍!’
系統恍然大悟:‘我記得清楚,她是在你左邊很近的位置開槍!’
那就說明,在聽到打鬥之前,蘇珊正帶着槍,在二樓游蕩,并正好經過主人那一側。聽到打鬥時,她從那邊跑過來。
系統磕磕絆絆道:‘她……她為什麽帶着槍到處轉!?難道這別墅晚上還有什麽危險!?那我們……是不是回去躲着比較好?’
不愧是腥風血雨裏乘風破浪的UJP特工,到現在,紀楚戎還沒露出過一點點害怕。
‘你還記得我們之前聽到的呼救聲嗎?在李立群之前的呼救聲。’
假若系統是人,大概會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腳底蔓延到頭皮。
‘門外的聲音說’來了‘。’紀楚戎認真地分析道:‘我猜,這個’來了‘,也許指的是女仆,女仆帶着槍,是在尋找,或者……捉拿。’
‘……’系統要是有身體,真想給它宿主表演一個半空三百六十度回旋式五體投地。它幽幽道:‘宿主,你是不是缺少恐懼這種情緒呀。’
紀楚戎道:‘不是缺少。只是恐懼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恐懼不能使你免受傷害,所以要學會用恐懼來催生勇氣。紀楚戎不是沒有恐懼,當他握住那些向他求救的手時,借由交握的五指從別人那裏汲取到勇氣。
一個被判定為失敗品,丢棄進垃圾場的廢物,在那時感受到自己是真切活着的,被需要,被呼喚,被期待。
那是支撐他一路走下去的力量。
救人,自救。
說起來,他第一次救的是誰來着?
‘宿主,女仆下樓了!’
一樓掩蓋在一層濃厚的黑暗中,連系統都無法輕易看清女仆的身影。最裏面的區域是傭人領地,什麽都看不清的情況下,紀楚戎自己的感知力反而比系統好用。
‘啊!她不見了!’連一星半點的影子都看不見了,系統驚呼道。
它話音剛落,頭頂的燈開了。
身後響起女仆的聲音。
“您在找我嗎,客人。”
面不改色回過頭,紀楚戎道:“嗯,能請你幫我找一條結實的繩子嗎。”
女仆看向陳策青紫斑斓的臉孔,道:“是為了您這位同伴嗎?”回想起陳策引起的騷動,那回蕩整棟別墅的桀桀怪笑,女仆道:“恕我直言,您這位同伴似乎有什麽不可控制的精神方面疾病。您最好将他捆綁在床上,或者儲物室,以免他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她無視陳策冰冷的目光,挺直的脊背後懸挂着獵槍。
“我這就去給您拿東西。”
女仆拿來一條十米左右的鎖鏈,鋼制鎖鏈兩端連着手铐。她将鎖鏈、鑰匙一并交給紀楚戎。
拂過圓弧形手铐,鼻子嗅到一些血腥味。紀楚戎蹙起眉頭,道:“冒昧問一句,貴宅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仆從也是人,也會犯錯,有些時候教訓是必須的。”女仆離開前,忽然道:“地下一層十分肮髒,還請尊貴的客人不要踏足。”
手铐扣住陳策右手,紀楚戎将另一端的手铐扣在自己左手。
“嘻嘻……哥哥,你沒聽那個女人說什麽嗎?我這樣的人,還是關起來好呀。“讨人厭的腔調又蹦了回來,看來是真清醒了。
隔着一層黑色絲帶,陳策卻感覺到冰冷的‘視線’。
回到客房,關上門。
紀楚戎一拉鎖鏈,陳策被拖向前,他開門見山道:“陳策,從晚餐時,你就不太對勁。你最好解釋清楚為什麽突然襲擊李立群。”
陳策不說話。
“你想進儲物室嗎?或者我将你鎖在床上,關在房間裏。”
“嗤——”陳策煩躁地用鞋底摩擦地板,半晌,他轉開視線,淡聲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我特別讨厭混在人堆裏。經常和活人待在一起,我就會不由自主地煩躁,越來越煩躁,心跳聲煩,血脈鼓動聲煩,煩煩煩煩煩煩煩死了——刀插進去才會停止。”
“在原來的世界,我一直刻意避開人群,躲進深山老林,或者人跡罕至的郊區,那倒會好受一些。”
來這裏後,先是和一船人待在一起,進了別墅又要和一群人共進晚餐,不管怎麽忍耐,那股煩躁感都揮散不去。
似乎回想起什麽,陳策面容扭曲,道:“人類這種惡心的東西,殺了又怎樣。”
雙臂環抱胸前,五指漸漸收緊,紀楚戎微微低頭,呼吸長而急促。
系統知道,他生氣了。
以紀楚戎的行事風格,從來不做無法解決問題的事情。恐懼不會解決問題,所以他克服恐懼,發脾氣不會解決問題,所以當他生氣了,想要發怒時,會将雙手都控制住,靠深呼吸來平複心情,使腦袋快速清醒。
“陳策。”
平平淡淡一聲,卻讓陳策下意識忘了動作。
“我沒有資格殺人。”紀楚戎道:“但是,我必須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從在海上,到進入別墅。你雖然言辭惡劣,但沒有做出任何出格行為。你很清楚,靠你一個人無法活下去,為了生存,你不得不遵守我們的規矩。”
“陳策,在這裏,我們所有人都有危險,活下去是共同利益。你漠視別人的命,卻還想借助別人的幫助生存下去,只索取不回報,你憑什麽。”
從海上到別墅,紀楚戎都是以救人為第一任務,是以陳策雖忌憚他,卻并不怕他。
但現在,他突然反應過來。紀楚戎脾氣好卻不是沒脾氣,他們說到底完全是兩路人,之前在雨林裏,他答應協助紀楚戎保護其他人,紀楚戎才會暫時與他合作。
如果他不僅不保護其他人,還反過來傷害他們,紀楚戎雖然不會親手殺他,絕對任他在這裏自生自滅。如果他刻意制造危險,說不定會遏制他的行動力,比如關進儲物室。
想清楚這點,陳策額頭滑下一滴冷汗,咬牙道:“我知道了,我會克制住沖動的。”
“我不相信你。”紀楚戎搖頭道:“也沒有拿別人的命來相信你的資格。”
“那你想讓我怎麽做!?”陳策小小聲道:“我……去給李立群道歉,行了吧!”
“這是其一。”紀楚戎突然道:“你說,你待在人群裏會煩躁,産生嗜血的沖動?”
“……是。”
沉吟片刻,紀楚戎道:“我需要你去辦一件事情。辦成了,我們才有繼續合作下去的可能。辦不成的話,從此一拍兩散,你自求出路。”
果然和他想的一樣,後牙槽磨得發疼,陳策道:“你要我幹什麽。”
“想辦法融入別墅主人的圈子,盡可能打探出有用的情報。”
從李立群口中得知的事情來看,這別墅主人絕對有古怪。陳策口中的嗜血沖動在面對似人似鬼的別墅主人時,又會是怎樣的。
陳策道:“這也太危險了!”
紀楚戎微微歪了歪頭,道:“不然為什麽你去?”
“……”陳策憤憤道:“你還真是物盡其用啊,哥——哥——”
睡覺前,紀楚戎将另一只手铐卸下來,陳策兩手都被铐住鎖在床尾。
“你最好待在那裏別亂動,不瞞你,我的耳朵比眼睛還好使,我要是聽到一點聲音,你就去儲物室。”
說完,紀楚戎在床上躺下了,對系統道:‘你不用睡覺吧?看住他。’
‘是,宿主!’
臉上的淤青還疼着,陳策不想服從管教也不得不服,盤腿坐在床尾,竟是真的一動不動,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系統道:‘說起來,宿主。這小瘋子滿口人類怎麽怎麽樣人類怎麽怎麽樣,這人類學論調,還真像那個白迪呀。’
‘不像。’
‘啊?’
‘白迪知道底線。’
盡管他們是宿敵,彼此勢不兩立,但白迪從來沒有濫殺無辜過。他的偷盜計劃精妙絕倫,加之善于僞裝,只竊物,不奪命。
是以,雖然這個怪盜到處制造新聞,還總也抓不住,死磕好幾年,害他年終獎金全扣光,氣的他牙癢癢,紀楚戎卻沒有打心底裏厭惡過他。
而且……細算起來,他偷誰的寶物,ujp和調查局追查他時,還經常順便查出寶物主人的貪腐記錄。
怪盜逍遙法外,被他偷盜的人反而落網了。
久而久之,白迪在民間聲望漸高。
唉,一想那混蛋,氣得都睡不着了。
這別墅蹊跷得很,得時刻打起精神應對。
紀楚戎拉起被子,蒙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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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