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絕域孤島(18)

“我不知道您從何而來。”女仆的眼睛輕飄飄掃過紀楚戎, 落在白迪身上,道:“也不知您來到這裏究竟出于何種目的。但是,我會讓您明白, 任何藐視絕對正義的人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絕對正義?”白迪驚嘆道:“不過一只半人半鬼的可憐蟲而已, 你還真敢往自己臉上貼金啊。”

“紀先生。”女仆轉向紀楚戎, 道:“您的眼睛是被人挖下來的吧。”

不提眼睛, 白迪還能當個假笑boy,眼睛二字一出口, 白迪那副沒正型的樣子頃刻間人間蒸發。

“……應該是的。”

女仆笑了。

白迪的罪惡罄竹難書,幾百頁的罪行無論宣讀哪一條,對他來說都不痛不癢,可是,有一條卻不一樣。

“那麽, 我勸您還是離這位先生遠一些吧。”女仆道:“畢竟,他可是創造了人眼煉獄的魔鬼。”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人眼煉獄是什麽意思, 女仆接着道:“這位魔鬼先生曾挖去成百上千人的眼睛。他讓受害人吃掉自己的眼球,在黑暗與痛苦的溫床上将之一一殺害。”

“閉嘴。”

“閉嘴?您怕我提及哪一件呢?是将受害人的眼睛鋪在地上,織成人眼地毯,放任失去眼睛的受害者們四處逃竄, 在黑暗中感受眼球在腳下爆裂的聲音?還是挖走受害人的一只眼睛, 讓他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球在半空中像鐘擺一樣蕩來蕩去?還是……”

“我讓你閉嘴。”

白面具上的花紋不知何時竟鬼魅妖異起來,餐室裏的所有的聲音都壓低了,只聽白迪冷聲道:“不要一口一個受害者,那些人根本不配作為受害者。”

“是嗎。那……紀楚戎先生呢。”女仆合上厚厚的述罪書, 她道:“紀先生, 作為失去眼睛的人,您很了解吧, 他将籠罩您的黑暗降臨在無數人身上。那麽,他所犯下的罪孽理應由深知這種痛苦的您來評斷啊。”

有那麽一瞬間,白迪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緊接着,洶湧的,難以遏制的狂怒與憤恨裹挾在血液中,被心髒狠狠地泵發出去。

殺了那個女人根本不足以平息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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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他最在乎的那個人開口時,所有狂奔的惡意都被斬去了手腳,偃旗息鼓了,只剩下深重的恐懼。

“我沒有資格斷罪,但我會将他緝拿歸案。”後一句話,紀楚戎是‘看’着白迪說的。

在座的,也只有白迪真正聽懂了這句話。

只劫財不害命與涉及人命完全是兩回事,說紀楚戎完全沒有被影響到是不可能的,至少,白迪已經明顯感覺到了兩人之間突然出現的疏離感。

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哈哈哈……”扭曲的情緒在四肢百骸蔓延,白迪低聲道:“我小看你了呢,法官大人。”

“這樣吧,作為敬意,向‘絕對正義’獻上一份禮物。”白色面具從臉上揭下虛虛擋在面前,白迪的一只手伸到了面具後。

‘噗吱——’

怪異而又毛骨悚然的聲音劃過所有人的神經末梢。

什……什麽惡心的聲音!?

血從面具後留下,淌過微微露出的一點點面頰,從下颌滴落,桌布、白迪的袖口、領口,所有的白都染上了鮮紅。

“啊——————————————————!”夏晴撞倒了身後的椅子,下意識退後數步。

白迪的手從面具後退出,手指間夾着一顆新鮮的剛剛離開人體的眼球。

“喏,送給你了。”他随手一扔,眼球拖着一條長長的血印子,骨碌碌滾向女仆。

停住的那一刻,眼球正好正面向上,純白的奇異瞳與女仆漠然相對。

“嘭!”地一聲,紀楚戎拍桌而起。

“你到底在幹什麽!”如果說以前就無法理解這人的腦回路,到此時此刻,紀楚戎覺得白迪和他已經完全無法溝通了。

這算什麽事!?

這混蛋究竟想幹什麽!?

這種事情有什麽意義!?

“你在生氣。”白迪道:“我不想你生氣,尤其是生我的氣。”

血從面具與皮膚的縫隙間漏出,而這白面具下正藏着一個黑洞洞的眼眶。

現在好了,我和他對視時,是深淵在‘深情’互望。

驚雷直奔而下,仿佛炸在靈魂深處的轟鳴吸引了屋內人的注意。聞秋聲下意識看向窗外,頓時手腳冰涼。

“窗……窗外有東西!”

她這麽一說,其他人也下意識看向窗戶,不看還好,這一眼望去,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懼感将所有人囚禁。

雷光中,青白鬼影塞滿了窗戶。

那些看不清臉孔的東西黏在窗戶上,密密麻麻堆疊,本就模糊的形狀彼此糾纏,就像許多人形餅幹烤得半融,邊界慢慢凝固在一起。

哪怕是高度近視只看到一團青乎乎光影的沈光霁,也被衆人的情緒所感染。

李立群瞪向女仆,道:“窗外是什麽東西!?”

“不是東西,是今晚舞會的賓客。舞會已經結束,褪下戲裝的客人們卻流連忘返。”

仿佛在印證女仆的話,巨大的落地窗發出‘咚’‘咚’‘咚’的撞擊聲,每一下都挑戰着屋內衆人的神經,生怕玻璃在一下秒不堪重負,将這些亂七八糟的怪東西放進來。

“好了,不必理會,我們繼續。”女仆猛然轉頭看向紀楚戎,道:“最後一位,只剩下您了,紀先生。”

夏晴吼道:“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繼續!?”

“嗚————————”

尖利的泣音劃破長夜,好似女人絕望的嘶吼,哭泣聲中的悲憤和痛苦狠狠抽在鬼影身上,青白鬼魂受此刺激愈發狂亂,它們瘋了一般一次又一次撞向窗戶。哭泣漸至癫狂,有什麽東西正向這邊靠近,那東西的體型龐大到不可思議,每一步都引發地動山搖,整個餐室仿佛紙糊得一般劇烈震顫,瓦礫灰塵從開裂的天花板撲簌簌墜落。

一片混亂中紀楚戎捕捉到輕微的斷裂聲,他喝道:“都退開!!!”

沉重的天花板砸下來,陳策反應迅速就地一滾推至牆角,其他人卻還沉浸在窗外的異變中。紀楚戎最先沖向行動不便的聞秋聲,直接将呆呆擡頭目送天花板奔向自己的小姑娘推出去。

“救……救命!!!”

急着後退的夏晴撞在兩眼無神慌不擇路的沈光霁背上,兩人滾到在一起手腳像打結的繩子,越是拼命去解纏得越緊。

即使異能全開,也無法救下所有人。

但是……

紀楚戎還是沖了過去。

“可悲呀。”女仆垂手而立,冷眼旁觀這場‘鬧劇’,道:“你的罪就在于,無法回應所有人的呼喚。”

太慢了。

看着地面上飛速擴大的陰影,女仆猜測着,是哪一個人不得不被放棄,用腦漿和鮮血粉飾地面。

“嘭!”

天花板将整個桌子都砸得四分五裂,崩開的碎石擦過女仆鬓發。她随手拍掉撲在衣服上的灰塵,看向煙塵彌漫之處。然而,當煙塵散盡後,她卻不由瞪大了眼睛。

沒有預料中的傷亡。

所有人都毫發無損。

“剛……剛剛?”李立群愣愣地四下巡視,遮蔽他視線的煙塵裏,黑霧悄悄彌散。

夏晴本來已經閉上眼睛等死,忽然感覺自己被一股大力退了出去,她下意識看向紀楚戎,卻發現紀楚戎離她還有一段距離。

“謝謝。”紀楚戎很清楚是誰做到了這一切,他正要沖出去的剎那被黑霧纏住腰不由分說地往回拉,與此同時,其他人也都被從白迪身上分化出來的黑霧給推了出去。

“阿戎,既然我們現在是合作關系,那麽,就算你讨厭我。”白迪低落道:“就算你讨厭我,我也會幫你的。”

他剛剛失去一只眼睛,似乎正處于失血過多的狀态,走路有些搖搖晃晃,他一步一步走向紀楚戎,溫聲道:“一個人做不到的事情,兩個人就可以了啊。”

我會一直一直回應你的呼喚。

這句話現在說出來,他一定是不信的。想到這裏,白迪的心簡直在滴血,恨不得将血凝成針,把女仆紮得千瘡百孔。

“竟然将所有人都救下來了嗎?”女仆嘆息道:“紀先生,您這樣的話,我都沒有理由判您有罪了。您應該很清楚吧,得票高的人才有逃離的機會。”

不,并不是所有人都救下下來了。

一只青白蒼老的手從天花板下伸出,砸爛的骨肉間卻沒有血液流出,是早已死去多時的活死人。

塞拉和老夫人都沒能逃出。

“你少來了,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你所謂的逃離,未必是我們想要的那種逃離!”夏晴雙手環抱胸前,冷哼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在你看來,死亡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逃離這裏的方式,對不對!”

“原來你們很清楚呀。”女仆笑道:“那麽,在基于這種認知的基礎上,将聞小姐投出來的你們,又是抱着何種目的呢?”

啞口無言中,聞秋聲低下了頭。

“是考慮到她那只殘缺的腳?還是她不夠罪大惡極,無法與你們融為一體?”

李立群出聲打斷道:“夠了,你不必再挑撥離間。我們只是按自己的評判标準行事而已,再說了,以死亡為逃離也不過是一種猜測而已,也許聞小姐真的能成為我們中第一個活着離開的人也說不定呢!?”

“那麽,聞小姐,你的意思呢?”女仆看向默不作聲縮在紀楚戎身後的跛腳女孩,道:“作為得票最高者,你可以向我提出任意一個要求。現在,說出你的要求吧。”

說出你的要求,即使是提出逃離這裏也可以。

哪怕是有所遲疑,有所猜忌,有所顧慮的人們,也不由屏息凝神,紛紛看向聞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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