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絕域孤島(19)

鬼影咆哮中, 整棟別墅搖搖欲墜,牆體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裂,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是被不知從哪裏掉下來的牆板壓死, 還是死在即将沖進來的鬼魂手裏。

在這混亂的時刻, 左右搖擺的理智将所有可能性揉成一股碾壓過來, 聞秋聲喝道:“如果真的什麽要求都可以提!”

請讓我們都離開這裏!

她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剎那,屋外那凄厲的嘶吼再度劃開衆人耳膜。

糾雜着憤恨、痛苦、絕望, 從撕扯開的喉嚨裏發出的殘破悲鳴,竟在聞秋聲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女仆穩穩地站在混亂之外,她的眼眸裏倒映衆人東倒西歪的身影,那副冷漠的處身事外的姿态,竟湧出一絲悲天憫人的意味:“包括離開這裏呦。”

離開的誘惑, 心底的熟悉感,耳畔的悲鳴, 聞秋聲張開的嘴巴在過度緊張下幾乎産生脫臼的錯覺,她努力地想要發出聲音。

“啊……啊!!!!!”嘶吼聲突然放大。

五根白骨刺穿牆面,裂紋沿着白骨與牆體間的縫隙向四周攀岩,擠在窗戶的鬼影仿佛受到無形的指引, 紛紛湧往那處薄弱之地。從剝落的牆塊間, 依稀瞥見一座山高的人形骸骨,洞穿牆體的骨爪再度襲來,那面牆随時有倒塌的危險。

縮在牆角的李立群吼道:“聞秋聲你在發什麽呆!那東西進來的話我們都得死,賭一把吧!”

賭一把, 也許這真的是離開的契機。

是這樣嗎。

沒了牆面阻隔, 人形骸骨的嘶吼更清晰了。

不會錯,那是她熟悉的聲音。

是她曾為之哭泣過的絕望。

電光火石之間聞秋聲好似想明白了什麽, 然而卻已經來不及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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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紋布滿了牆體,整面牆被分割成數塊,牆外的怪物用那只骨爪一推,積木頃刻間崩塌。

“我要求見到小姐!我要求現在立刻見到小姐!我要見到我所認識的,那位仍保有人性的小姐!”

牆塌了,轟鳴裹挾煙塵滾落。

鋪了一地的沉默中,屋外的風雨不請自來。

“你剛才說了什麽?”臉上的灰被雨水浸濕,沈光霁愣愣看向前方,目光越過碎石瓦礫堆,落在被雨染成深綠色的樹林。他喃喃道:“不見了?!”

可怕的人形骸骨,鬼影,全都消失了,只留下破敗漏雨的屋子。

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聞秋聲跌坐在地,哇地一聲哭出來:“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啊!”

“喂,不就是救了我們一命嗎,你不用這麽高調的提醒我們!”陳策的聲音從角落傳過來,他的一只腿被壓在了天花板下面,裹面粉一般裹了一層灰,黑漆漆的臉上只剩下那雙冷殘的眼睛能拿來驗明正身。他怒道:“你們都瞎嗎,來個人幫我擡一下石板啊!”

“就是因為不瞎,才不會幫你擡!”夏晴趴在地上冷聲道。

“呵,你是吓到站不起來了嗎?這幅蛆蟲樣子還真适合你。”

“彼此彼此,你也不過是角落裏被釘死的耗子。”

“你……你們不要吵了,紀先生不見了!”最後還是聞秋聲哭着幫陳策挪開了石板。

她這麽一提醒,衆人這才發現少了個人,準确來說,是少了兩個。

“等等,女仆也不見了!?”李立群道:“她什麽時候消失的!?”

“在聞小姐提出願望的那一刻。”紀楚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走進餐室,道:“準确來說,是聞小姐提出願望,人形骸骨消失時,女仆忽然沖了出去。”

“你沒追上?”陳策皺起眉,要說這裏速度最快的,也就是紀楚戎了,紀楚戎都沒追上,那女仆的速度已經不是正常範疇了。

“不是沒追上,是沒法追。”待衆人稍作休整,紀楚戎帶他們穿過通往地下室的地門,只走了兩三層階梯,夏晴就不願再下去了,越往下,心頭的惡寒越是深重,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紀楚戎指向右側的無底深淵,沉聲道:“我追着她到這裏,她跳了下去。”

“跳下去了!?”李立群等人緊緊貼着牆面,伸長脖子往深淵底下望了一眼,只一眼,就瞧得人頭暈目眩。

“從這裏跳下去肯定沒命啊,那個女仆,她果然也不是人!”李立群咽了口口水,不想深思他到底和女仆接觸了多長時間。耳畔忽然響起滲人的笑聲,李立群全身汗毛乍起,跳腳道:“什麽鬼東西!?”

“白迪!”紀楚戎低聲責備道。

不要趁着夜黑風高氣氛‘好’吓人啊!

“唔,抱歉抱歉,我是想問你,不會覺得脖子癢嗎?”戴着染血面具的怪人笑嘻嘻道。

“癢?”這麽一說,李立群還真覺得脖子有些癢,他的背緊緊貼在牆上,壁虎一樣吸附住牆面,恨不得離那無底深淵遠遠地。此時,注意力從深淵分散開,立刻感覺到脖子癢癢的,好像有什麽硬硬的細細的東西在輕輕刮撓脖子。

蟲子?

想也沒想,李立群伸手抹一把脖子,摁住那作怪的小蟲子,然而,看清手指上掃下來的東西時,李立群發出凄厲的慘叫。他瘋了般使勁兒甩手,将那東西仍得遠遠地。還沒倒退幾步失重感襲來,這才想起身側是萬丈深淵,心髒吓得幾乎爆裂。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紀楚戎扯着他的領子将他拽了回來。

雙腿軟成面條,李立群真想像聞秋聲一樣不顧一切地哭嚎一場。

衆人看清李立群扔出的東西時,都沒心思嘲笑他的膽小了。

那是一枚小小的,染着血,還粘着肉的指甲。

“她剛才還給你撓癢癢呢,你也太翻臉無情了。”白迪還嫌李立群不夠可憐,還想冷嘲熱諷,後腦勺忽然挨了一記重錘。

收回拳頭,紀楚戎沉聲道:“你給我安安分分地待着!”

這是很嚴肅的場合,女仆剛從這裏跳下去,稍有不慎腳下打個滑我們也得跟着下去了,紀楚戎以前怎麽沒發現白迪這麽能皮,還是說以前大多是兩個人待在一起,沒發現他這麽能折騰人!?

等等,這麽說難道我是已經被他折騰得習慣了!?

“我只是看大家太緊張了,想幫大家放松一下嘛。”白迪像往常那樣貧嘴,紀楚戎卻沒像往常那樣捧他場。

紀楚戎将之前和白迪探查到的關于地下室的情報開誠布公,這地方一時半會兒沒法解決,衆人商議片刻,決定先熬過今晚,等白天再過來一趟。

回去的路上,紀楚戎和白迪走在最後,對身側的視線忍無可忍,紀楚戎道:“你看我做什麽?”

“沒什麽。”面具後,白迪臉上沒了輕浮的笑意,他沉默片刻,終是先退一步,松口道:“阿戎,有很多事情我沒法現在告訴你,但有一點我很确定,我殺的每一個人都是罪有應得。”

“你有很多事情沒法現在告訴我?”心底劃過一絲異樣感,紀楚戎苦笑道:“巧了,我總覺得,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女仆宣讀白迪的罪行時,他有憤怒,可是,與憤怒一起湧現的,是幾乎要溺亡他的悲哀。

他的理智在狂怒,可他那無法用理智解釋的情感,沉浸在令人窒息的悲哀裏,兩種極端撕扯着他,他坐在那裏,聽着白迪的罪,每一條罪都同等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如果他是罪者,我就是他的幫兇,我與他一同生存,也一同毀滅,這種荒唐的認知占據了紀楚戎的思想。

聞言,白迪的腳步慢了一瞬。

“你其實可以騙我說,述罪書裏說的都是假的。”

白迪輕聲道:“我不會騙你的,欺詐師也是有原則的呦。”

“好。”紀楚戎停下腳步,他面對着白迪,道:“那你告訴我,我所遺忘的記憶,是不是與你有關。”

一次又一次襲上心頭的熟悉感想當成錯覺都難,明明之前沒有與白迪平和地相處過,有些默契卻像是深埋在習慣裏,這個人對他來說,簡直就是熟悉的陌生人。

不知從何時開始,紀楚戎的記憶經常出現斷片,不論是治療他的醫生還是身邊的隊友,都說這是創傷後遺症。

“你的眼睛是以極其殘忍的手段被人挖走的,那對你來說是一段過于痛苦的記憶,以至于激起了身體的自我保護意識,讓你忘卻了一些痛苦的事情。”

醫生是這麽告訴他的。

“你放心好了,對于你這樣擁有感知力的異能者來說,失去眼睛不會是毀滅性的打擊。況且,你這是出任務受的傷,組織不會袖手旁觀的。要早日康複啊,UJP還有一堆事情等着你處理呢。”

處長是這麽勸慰他的。

出任務受傷,失去眼睛,也因此丢失了部分的記憶,他想要相信。

可是,不和諧、微妙的失調感就像人造世界裏通往現實的裂痕。

“白迪,你回答我。”紀楚戎的雙手不自覺握成拳,他道:“我是不是,忘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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