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先婚後愛小白菜

那副認真的模樣很好看,好像該要人湊上來吻一吻似的。桑意立在那裏,就像春風中立着的一脈舒展莖葉的藤蔓,懵懂招展,慢慢長到旁人心頭。

謝緣沒出聲。然而自從這以後,“卿卿”這個不怎麽像樣的稱呼就在兩個人之間定了下來。

謝緣現在執着于開發桑意身上有趣的地方,也發現了他的小将軍有着此前從未聽說過的特點,比如他以為桑意說要改頭換面是說着玩的,但他是真心喜歡書中的武俠江湖,喜歡熱烈喧鬧的一切事物,喜歡将自己攤在床上,懶散聽着窗外飛鳥的聲音。

他黏他,卻不是離不得,謝緣不在時,他照舊下棋看書,寫寫畫畫,出門遛彎。他此前聽聞小家夥是個嬌氣包,格外要人陪着哄着,但他幾次因公事出門後,急匆匆回來一看,桑意在庭院中曬太陽,把庭院中盛放的花朵送給府上的姑娘們,給門房大爺的小孫子講故事。這個人,有他在和沒有他在,過得其實并無太大的差別。

從前那個存在于他人之口、與他只得幾面之緣的人仿佛只是一個影子,藏在過往厚重陰沉的背後,輕輕一碰就破碎了。然而,謝緣本能地察覺到其中有什麽東西被他忽略掉了,但他抓不住那個影子,便無從查起。

這天,桑意照舊在床上被他翻來覆去地“開發”幾遍,迷迷瞪瞪中,聽見謝緣低聲道:“我接到陛下命令,後天去北氓山點兵,途中經過燕山北樓,你若是真要去比賽下棋,可以随我一起去。”

桑意想也沒想:“好啊。”

謝緣凝視着他:“北氓與北诏毗鄰,比北诏更冷一些,如今那邊滿目瘡痍,小國間仍舊時常有争鬥,所以你記得不能離開我身邊,切忌一個人到處跑,知道嗎?”

桑意在他懷裏蹭了蹭,而後翻身表示自己想要睡了:“知道啦。”

謝緣給他蓋好被子,看着他睡着後,出去囑咐手下人把桑意的東西收拾一下,過後跟着他們一同啓程。

副官很驚奇:“少将軍也跟着去嗎?”

謝緣不動聲色:“他非要跟着我來,我也沒有辦法。”

兩天後,“非要來”的桑意跟着謝緣一同坐上了馬車。路途遙遠,從車窗往外看,一路從江南美景轉為風沙坦途,快到燕山北樓的時候,已經是接近關外的景象。

上回謝緣受傷的地方離這裏不遠,桑意靠着系統定位找到他時正逢雨天,所以觀感不強烈。桑意現實中也在江浙一帶參軍長大,過後跟着謝緣回到江陵,都是南方景象,未曾到過北邊。他一路走走看看,單是稀奇古怪的物件就買了好多樣,謝緣笑他:“是不是要在這裏安個家?”

桑意也就收手了,反倒是謝緣看他消停了,又給他挑了些精巧雜物,另給他裁了幾身衣裳。南邊穿褙子罩衣,北邊興寬松長衫,一樣是精巧貴公子模樣,另一樣是風流隐士的氣度,謝緣執意想把他打扮成個好看的瓷娃娃,桑意不好說什麽,只好微笑着接受了。

此刻離北樓棋會還剩三四天,謝緣本就在計劃中算入了這幾天的日子,便和他在燕山附近住了下來。這期間,桑意閉門不出,積極備戰,謝緣在旁邊指點觀看,倒也不覺得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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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比賽時,桑意一路過關斬将,贏得不費吹灰之力,反倒是讓他本人有些失望。

桑意道:“早知道就多玩幾天了。”

适逢一場棋會結束,謝緣等在外面,看着随從給桑意披上外袍,兩個人并肩往外走。桑意很低調,謝緣卻并不低調,他沒有對外隐瞞自己的身份,只說來瞻仰棋壇風雲際會,每天派了人輪流值守,所有人都不敢搞小動作,桑意也因以沒受到任何騷擾。

兩個人看外面紅藍幡旗旁複刻的棋盤,将黑白兩子最後一顆的對局情況定格在衆人眼前,北樓下的人一見上面有人出來,立刻便有好事者喊了出來:“快看!那就是這回摘星局的第一名!”

謝緣也聽到了樓下的騷動聲,以為桑意會怕生,想要将他拉進外廊靠內一側的時候,卻見身邊人楞了一下,接着踮腳往外看了看。人群的喧鬧聲頓時更大了,其中還有不少女郎,拼命揮着手絹,争相一睹第一的風貌,更有姑娘喊道:“郎君說說話好不好呀!”

桑意低頭一笑,眉眼彎彎,朗聲答道:“好呀!”周圍風聲都好像化入了他這一聲笑中似的,謝緣停下腳步等他,唇邊也勾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桑意十六進八,乙組第一,六進四,第一,四進二,第一,最後巅峰對決,照舊是第一。若非每次對局都會驗明正身,搜空随身物品并有人實時複盤的話,有人幾乎要以為他串通了裁判作弊,這樣的勝利幾乎是毫無懸念。

唯一一點差池出現在開獎時,桑意沖着謝緣要的那幅兵甲圖去的,最終到手的卻是另一卷三朝古畫。

北樓棋壇的人解釋說兵甲圖在轉移途中為混入燕山的北诏人所劫,故而換了獎品。桑意領到的三朝古畫價值更高,他卻懶得要,轉手就準備賣給當鋪。

謝緣把他攔了下來:“賣什麽?兵甲圖沒有,這幅畫我也不能要了不成?”

桑意耐心跟他解釋:“這幅畫賣了之後,我們就可以拿這筆錢重金懸賞你要的那副兵甲圖,如果那些偷走兵甲圖的北诏人聽到了消息,一定會來換錢的。”

謝緣瞥了他一眼。副官跟着看不過眼,小聲提醒了一句:“少将軍,咱們每年的俸祿銀兩能買好幾千張這樣的古董圖畫了,何必要去換呢。”

桑意認真道:“有錢也不是亂花錢的理由啊!無論是家中還是軍中,精打細算才是正——”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謝緣拉走了:“好,看來以後咱們連賬房先生也不用找了,少将軍。”桑意穿的是綢緞衣裳,料子滑,他的手便順着胳膊滑到了手掌,而後握住了,動一動,再十指相扣。

兩個人什麽都做過了,平日在府上也都是黏在一起,或坐或卧,桑意總是要扒在他身邊,今番卻是他們第一次牽手。桑意不太習慣這樣的接觸,擡眼去看謝緣,撞見謝緣一雙眼深不可測地望過來,深海一樣的眸子裏蕩出星星點點的笑意:“還想去什麽地方看看?”

桑意表示并不知道要去那哪裏看看,于是兩個人攜手逛了一下午的街市。從正午逛到黃昏,中途下起雨來,兩個人興致不減,找了個打鐵鋪躲雨。

正是一天中生意冷清的時候,鐵匠鋪子裏沒有什麽人,謝緣和桑意各自轉了幾圈,店主人為他們端來燒酒,雨天的涼氣上來的時候,邀請他們一同靠火取暖。

桑意坐在煉爐邊,專心致志地看鐵匠鍛打一柄長刺,紅紅的暗光閃動,那一段散發着隐秘微光的顏色格外吸引他的注意力,每一點細碎的火星都格外漂亮。他湊得很近,直到老鐵匠喝了一聲:“小郎,當心火燎頭發了!”他這才不好意思地笑着往後坐了坐。

這家打鐵鋪是夫妻店,老頭子是鐵匠,老婦人是銀匠。謝緣看中了一個銀漆刀扣,問價時,老婦人卻擺擺手:“這不能單賣的呀,是和耳環一起賣的,丈夫佩刀在外打拼,媳婦戴耳環,郎君在外聲聲苦,都能被媳婦聽進耳中呢。公子也為夫人買一個罷,好看得很。”

謝緣往桑意那邊瞟了一眼,給老婦人指了指,說道:“我尚未婚娶,家中只有個十八九歲的弟弟,您看有什麽适合他戴的?”

老婦人眯着眼睛往桑意那邊瞧,高興地一拍手:“這個小郎君長得漂亮呀!男子也是戴得耳環的,學川藏邊和六诏人的打扮方法,特別俊俏!”

好說歹說,就是要并着耳環一并賣給他,謝緣哭笑不得,索性真的買了,到手一個刀扣,一個銀質并綠玉石的長耳珰。他收好東西往桑意那邊走,見到外邊雨停,準備叫人一并回去。

桑意已經站了起來,走到兵器陳列的地方,好奇地認真打量着。

将軍府的兵器室蒙塵多年,自老将軍去世後就再也無人踏足過,謝緣一看他那樣一副入神的模樣,覺得有些有趣,這個家夥怕是連怎麽拔刀都不會,雖然有少将軍之名,但大約只适合當個家養的小郎公子罷了。

擺在刀架正中的是一把黑色長刀,已經開過刃了,從刀鞘到刀柄無處不精巧,顯然花了匠人的不少心血,故而被驕傲地擺放在整個鋪面最顯眼的地方。

謝緣問:“喜歡?”

桑意瞅瞅他,點了點頭,有點摩拳擦掌的意思。謝緣笑了笑,當他是心血來潮,男人總是對彰顯武力與形象的這些東西有些向往,不論他不會,桑意想要,他便又讓人拿來銀兩,将這把長刀一并買下。

“它是你的了。”謝緣說。

桑意這下也不管他亂不亂花錢了,一再确認後便将那把刀小心翼翼地抱了下來,又單手提了提,掂量了一下重量。謝緣剛想提醒他別傷到手時,卻聽見風聲飒飒,刀光一閃,桑意一抽一錯便亮了刀,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歡喜。

“好!”鐵匠首先喝彩一聲,誇贊道:“看不出小公子還是個練家子啊!”

桑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利索地将刀收回刀鞘中。一收一頓都有章法,風聲飒飒,無比娴熟,一時間竟然真的讓人瞧出幾分将士威嚴來。這樣的出刀收刀的手法,不說練家子,至少也是真刀真槍地與人練習拼殺過的,甚而他要重複過上千次這樣的揮砍,才能如此自然而輕松地完成這樣的手法。

将軍府上連一個木武童都找不到,桑意自小便身居家中,又有大半時間纏綿病榻,要去哪裏學得這樣的本事呢?

室內不知為何突然安靜了下來,副将在一邊一句話都不敢說,謝緣則停了片刻,凝視着他,最後什麽也沒說,仍舊像之前那樣,牽着他的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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