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先婚後愛小白菜

桑意給謝緣交了一份報告,簡單寫了一下自己的計劃,大致內容是點兵當日,把老虎從人群另一側放出,在路上抛灑誘餌以讓它們到達點兵臺前,最後由謝緣将它們馴服,收入囊中。

那幾位植株配出來的草藥也經人實驗了,的确會對白虎産生致幻作用,使其喪失戰鬥力。考慮到發生意外的可能性,當天參與點兵的所有将士都要身佩這種迷香,不卸兵甲,情急之下可以用來防身。

謝緣看過報告後,沒說什麽,只問桑意:“當地人都未曾聽說的配藥方法,你是如何得知的?”

桑意眼睛都不帶眨的:“我看書呀,我知道的很多呢。”

謝緣笑一笑,任由他蹲在自己身前,把裝着藥草的香囊系在袖子裏。荷包是桑意給他選的,顏色是有些豔俗的水紅,上面繡着蓮花。

桑意拿出另一個水紅的搖一搖:“你看,我也有,這上面是蓮子,和你的是一對。”

“原來少将軍還會做女紅,當真是無所不能了。”謝緣又笑。

桑意有點不好意思,争辯道:“是我找繡娘做的,女紅我是真不會……”

淩晨時,兩個人一同起來,桑意給他整理衣襟、擦洗铠甲,打磨刀刃。謝緣望着他站在自己眼前,仔仔細細地扣緊護具的系鎖,有片刻的失神。

桑意是如此從容熟悉,好像他們兩人已經重複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像是即将出征的丈夫,低頭看妻子為自己挂上一串護命玉,也許是……并肩作戰的一雙人,一人配劍,一人配刀,是軍師和他的軍主。

這樣,好像也不是不好?他慎重地忖度着,若是有一天桑意能夠解甲,那麽,他大約……也的确需要這樣一個軍師罷?

桑意本人也領到了一副盔甲,是謝緣命副官派人特意給他打造的,暗沉的銀色,中看不中用,穿上去英姿飒爽,俊美無雙,實際上很沉,舉止都要受到限制。桑意沒管這麽多,偷偷卸掉了一部分護具,再往裏穿了一身獵裝,悶得喘不過氣來。

謝緣先他一步走了。桑意跟着出去,回頭将手裏的荷包随手一丢,而後再悄悄放了一回血,紮緊袖口,便這樣混入了謝緣的随從中,還挑了個邊角的地方站着。

副官拉他:“诶,少将軍,往那邊站站罷,離椅子近,不舒服了您就坐坐,待會兒得站好久呢。”

桑意不為所動,和藹一笑:“太過去了怕打擾他,他又會嫌我煩,我就呆在這裏。”

副官看他站得板正标致,也就沒說什麽,暗地裏還是讓人拖了一副椅子過來,就放在桑意身後。桑意笑一笑,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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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緣走上點兵臺上時,一眼就看到了他家的少将軍。潇灑筆挺地往哪裏一站,雖然只露一張臉出來,但就是如此明顯地與旁人區別開,吸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那邊看過去。桑意見禮,一本正經地跟着旁人叫他軍主,滴水不漏。謝緣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眼裏卻也帶上了一些笑意。

多年點兵,有時是為了奔赴沙場,有時是像現在這樣做給旁人看。謝緣卻是頭一次清楚認知到,這時有一個特別一點的家夥在看他,他有點喜歡他,他是他名義上的愛人。千軍萬馬陣列在前,好像都只剩下了那一個人的眼光,安靜的,帶着點期翼和笑容,長久凝望着他的方向。

沙場秋陽暖,獵獵風聲過,将士騎馬周轉,士兵搖起一張龐大招展的旗幟,風攜裹着軟箭,吹動紅布系上的搖鈴。弓箭手十發十全中,崩弦聲如刀戈聲響,謝緣立于臺前,沉靜檢閱着他的軍隊,面前黑壓壓的人群長跪不起,高聲念出他們的口令與誓詞,所見之人無不拜倒,折服在赫赫軍威中。

突然,遠處圍觀的居民中發出一陣騷動,衆人擡眼望去,見到平坦的漠漠沙場邊,與群山接壤的一條大道上,兩只毛皮锃亮水滑的的白虎正慢悠悠地往前走來。

風聲驟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一邊蜿蜒窄小的山道,細小的驚呼聲自旁側圍觀的北诏人群中響起:“是白虎神!神靈下山了!”

這句話出來後,周邊民衆齊齊炸開了鍋,争相要見一見他們長久以來頂禮膜拜的神靈。唯獨謝緣麾下的将士神情專注,直視前方,對眼前的事視若無睹,這是他們的紀律。然則只有少數人知道,這是一場精心謀劃過的策略。

兩只白虎不慌不忙,邊走邊嗅,搖搖晃晃地走到了點兵臺前。至此,所有人都看見了這兩只龐然大物的軀體,隐藏在毛皮之下的健壯肌理,鋒利的爪牙,低沉的咕嚕聲,無不昭示着猛獸的危險性。幾步之遙的距離,離謝緣無比接近,這次臺下的士兵也有些站不住了,侍衛們雖然提前打點過,但仍然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刀劍。

謝緣讓身邊人退下,伸手往下壓了壓,正預備走上前去,按照計劃那樣解開袖中的迷香,把兩只白虎放倒在地時,卻突然聽見一陣呼呼風響,兩只白虎同時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

電光石火間,他望見打頭的白虎眼中冒出兇光,當即便閃身回防,本以為這兩頭老虎獸性發作,要襲擊自己,謝緣退到一邊時即刻便抽出了副官手裏的刀。兩道白光飛一樣地躍起,卻不是撲向他,而是——撲向了角落裏的某個人。

聽清楚那人被撲到在地時的悶哼,謝緣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桑意被撞得直接滾下了點兵臺,重重摔在了沙土地上。周圍的護衛也都反應過來了,一群人只盡力将後面的那一只老虎拖了回來,放倒在地,但卻無人有辦法接近襲擊了桑意的那一只。兇獸狂性大發之時力量無可撼動,任何敢接近的人都被撞向了一邊,兇狠撕咬,仿佛護食一樣死死銜住自己口中美麗又脆弱的獵物。

桑意被一只巨大的獸掌按壓在地,謝緣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連死活都不知道。他抓過一個弓箭手的九石沉弓,對準白虎的脊背,快且狠厲地放出一箭,再一箭,渾然不覺手指已經被已經被弓弦割破兩箭全中,白虎發出響徹天地的痛吼,它掙紮了片刻,卻仍然沒有倒下,牢牢按着身下的人,低頭湊近了,血盆大口張開,副官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血液飛濺,鮮紅的痕跡浸透野獸的毛皮,慢慢淌到人的眼前。謝緣幾乎已不知今夕何夕,他眼裏只剩下了那只皮毛厚重的畜生——第三箭照舊瞄準白虎的脊背,正紮在之前已經造成的傷口處,将創口進一步撕裂。第四箭、第五箭,他的雙手已是鮮血淋漓,直到副官撲上來奪走了他的箭:“軍主!快停下,小心傷到少将軍!”

謝緣怔愣了一下,随着副官的視線一并望過去——桑意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半撐在地上,劇烈地喘着氣。他身上展開了一朵鮮紅的花朵,盔甲已經被撕扯得破破爛爛,裏面只剩下一件被染成暗紅的獵裝。

是他的血?

謝緣發現自己想錯了,那是白虎的血。他上回買給桑意的長刀已經出鞘,從下往上,紮穿了白虎的脖頸,從背後透出,削鐵如泥的刀刃與白虎堅硬的骨骼相持。桑意費了很長時間才将這重達幾百公斤的畜生推到一邊,而後擦幹淨臉上的血,慢慢地爬起來。

這一瞬間,瀕臨死亡的兇獸卷土重來,在他背後發出一聲帶血的嘶吼。桑意似乎是站不穩,步伐飄了一下——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這虛浮的半步,竟然剛好避過了撲來的白虎!緊接着,桑意提刀轉身,躍起一步,側踢轉為膝撞,以下克上,令白虎牢牢掣肘在他手中,不想白虎餘力不消,迎着他的胳膊張口就要咬下,桑意又滾在了地上,一條左臂已經落入了老虎口中,他咬牙一翻,彈出袖中的短匕,照着老虎的口腔深深地切下,用力之大幾乎讓他覺得自己的手臂也要折斷;這一刀直接卸掉了猛獸的半張下颌;再晚上極限短暫的時間,他整個手臂都将落入虎口。

足夠快,足夠狠,足夠利。沒有半分拖泥帶水的動作,放眼全軍,有這等身手的人恐怕也沒幾個。

白虎終于不動了。

全場亦是寂靜無聲。

桑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把第一次用就卷了刃口小刀收好,将長刀收回鞘中。

而後,他慢慢地走到了點兵臺前,仰起臉來注視臺上的謝緣。他臉上幹幹淨淨,與身上沾染的深重的血腥完全不符,獵裝襯出他清隽高挑的身影,青年模樣,還看得見少年人的影子,甚而有幾分稚氣未脫。

是那麽的好看。

桑意輕聲說:“恭迎軍主歸位點兵,孽障已除,蒼天護佑我大胤,我生之日,誓死效忠。”

他說完後便跪在了地上,以最順服的姿态。一時間,場上知情的,不知情的,紛紛沸騰起來,聽清他話的人不約而同地怒吼道:“我生之日,誓死效忠!”

震天的誓言回蕩在沙場上空,驚飛了遠山之上群林的飛鳥。桑意渾身冷汗,脫力使他眼前陣陣發昏,等到這陣喧嚣過去之後,他這才閉上了眼睛,歪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昏過去前他确認了,那是謝緣的懷抱。一個躺着,一個站立着,迷蒙間似乎能聽見大雨聲響,像是某一天場景轉換,他成了沙場上下來的傷者,而謝緣是救他的人。

“你這一生,嬌生慣養,學無所成,少時驕縱,青年沉淪……”

他隐約想起了那天系統告訴他的話,那是他的走馬燈,經由旁人的口念出來,仿佛是黃泉路上的使者。桑意曉得自己并不會死,這次獨自與白虎搏鬥的确是犯險,他沒有十全的勝算,但成敗在此一搏。他盡力想看清楚謝緣的眼睛,期翼着能從中找到任何一絲懷疑,但他并未找到。那雙眼漆黑如墨,眼光又明亮如星,映照的盡是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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