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金主寶貝不撒嬌
桑青擦了擦眼睛, 險些把妝擦掉。桑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給他補了妝,而後趁着觀衆的熱潮尚未過去,替他選好了返場劇目:“唱|紅娘罷, 比你剛剛唱的這個平些, 收尾時記得壓一壓氣氛, 免得讓後面的演員撐不起場子。”
桑青感激涕零地望着他, 沒想到旁邊憑空插進來一句話:“換一個。”
三個字, 是命令式的口吻。二人一齊轉頭, 便見到謝緣帶着微笑走了過來:“我不愛聽紅娘, 你叫他換一個。”
此時趕時間,再換什麽都憑謝緣一句話。桑青看了看謝緣的臉色,又看了看身邊的桑意,頓時覺得戲臺比謝緣親切得多,恨不得立刻就能奔上去返場。
桑意搖搖頭,曉得現下不好耽擱,便低聲道:“那請爺為他挑罷。”
謝緣便悠悠說了一個劇目的名字, 正好是桑青會的, 雖然這幾天沒練過,但好歹也熟悉,算不上是什麽難題。桑青如獲大赦, 急忙轉身匆匆上了臺, 卻沒注意到整個後臺的氛圍都冷了下來, 而桑意的臉色也白了幾分。
謝緣要桑青唱的, 正是幾場之後桑意準備唱的名目。
他的最後一場戲, 桑青此時唱了,他便不能上臺了。
桑意抿着嘴唇遲遲未動,眉間終于少見地浮上些許不平與怒意,但他很快壓了下來。他轉身欲走,謝緣卻在他身後道:“你不是說為我添茶麽?我等着呢。”
桑意腳步不停,就當沒聽見。周圍人從沒想過這麽久了竟然真有人敢忤逆謝緣,膽敢忤逆的這個人竟然還是桑意,一個二個的都不敢吱聲。膽子稍微大一點的想要過去勸他,但竟然沒有一個人追上他的腳步。桑意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不知道去了哪裏。
臺上戲腔婉轉缥缈,茶水汀中煙霧蒸騰,除卻桑意,再沒有其他人影。
系統:【你居然真的在給他泡茶?】
桑意把手指關節捏得咯吱咯吱響,陰恻恻一笑:“當然我也很想收拾他一頓……不過我是專業的嘛,這不還沒分手,我當然要聽從金主的要求。”
他低頭默默倒茶,沉默片刻後,忽而又琢磨起來:“城主這一世怎麽這麽陰陽怪氣的,你說他到底是在吃誰的醋?”
系統:【不造耶。你想查查他的好感度嗎?】
桑意道:“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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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開始的10漲到20了耶。】
“桑青呢?”
【前幾天是50,不過最近掉回5了,謝緣這個人類真有趣,好想把他綁架了當個快穿者看一看,這樣的宿主肯定特別有意思。】
桑意立刻綻出了驚喜的笑容:“真的嗎?你什麽時候可以去?”
系統:【……暫時不會,別想了寶貝,麽麽噠。】
桑意也就不吭聲了。他鼓搗着茶葉,娴熟地為謝緣泡好一壺雨前春,而後捧着茶盞慢慢上樓。門扉半掩,他等在外面輕聲叫了聲:“爺。”過了一會兒謝緣才應聲讓他進來,好像有意晾他這麽片刻似的。
他不開口,謝緣也不開口。桑意躬身進去,在謝緣對面跪坐下來,将茶壺放在一邊,斜手輕壓,給謝緣倒了一杯茶。他将瓷盞推過去,謝緣亦從自己手邊推來一個青瓷細杯,裏面晃蕩着半杯烏黑透徹的液體,散發着苦澀的藥香。
“喝了。”謝緣看着桑意。
這樣的命令兩人都已熟悉,五年來多少個夜晚由這句話開始,也由這句話結束。但現在不是白天,桑意垂下眼,沒有去動那杯藥的意思。室內寂靜,靜得能聽見窗外風吹動樹葉的細微聲響,最後還是謝緣的一聲低笑打破了沉寂:“生氣了?”
他端起這盞藥,微微仰頭含在口裏,俯身過來吻住桑意,将藥慢慢渡過去。桑意僵硬了一瞬,而後閉上眼,将藥汁咽下去,也順從地接受着他後續的親吻。這次的藥味道與以往不同,是清涼甘甜的,滾過喉嚨的一瞬仿佛用早春帶着露水的草葉輕輕擦過,十分舒服。他下意識地就要追随這樣的味道,卻被謝緣抓住機會,加深了這個吻。
桑意睜開眼,看見謝緣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他偏頭推了一下謝緣,像是有些為難一樣,搖了搖頭,嘶啞着開口道:“爺。”
謝緣被他推開了也不見生氣,又從袖中摸出一張薄薄的紙箋,壓在茶盞底下。那上面潦草寫着幾位藥方,有幾位是少見的珍奇藥材。
謝緣輕聲哄道:“不生氣了好不好?我是同你開玩笑的,并不是不讓你上場,而是你的嗓子不能唱了,郎中說再唱就啞了,你不會想往後大半輩子都說不出話來罷?”
桑意低着頭不說話。
謝緣覺得他這樣子有些可愛,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是我不好,我以往不曉得那味方子壞嗓子,以後不給你用了。這幅新方子你拿去,給你治嗓子的,有幾位藥尋常街市中拿不到,你去家裏的藥房取,我已經跟邵叔打過招呼了,他會幫你提前挑好放好。嗯?不生氣了。”
桑意動了動,似乎是想開口,最後怔怔無言,就那麽看着謝緣,像是有些迷惑。
謝緣又笑了:“你這個人……若是有什麽事,不用藏着掖着。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人的,你們也……不用這樣怕我。”
桑意淡淡地道:“桑青還小,再調|教一段時間便好了,他聽話懂事,一定能讨爺歡心的。”
“桑青?”謝緣啞然失笑,“他我不擔心,我是說你。跟了我五年了,怎麽還沒有一個新人上道,什麽都不肯說的樣子。撒嬌、讨好也是手段,一昧聽話也不是個事,曉得嗎?”
見到桑意還是不說話,眉眼低垂跪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麽。昨天發燒留下的病症似乎還在,房中的陰影又将他勾得只剩下蒼白單薄的一個影子,一雙眼烏黑得能出水,唇抿成一線,又偷偷露出一點藏不住的隐紅,這模樣實在太招人喜歡,也太招人欺負了。
“你這樣……會被別人欺負死。”謝緣看了他一會兒,聲音也繃了起來,顯出一些恰到好處的喑啞與威勢來,他傾身上前,就着剛剛吻過他的姿勢,将人牢牢攬在懷裏:“要我教你?會不會?”
桑意的聲音仍然很平淡,只是少有地透出了些許壓不住的驚慌:“我不會。”像是傻了似的,腦子也沒轉過彎來,這句回答正合身邊人意。
然而謝緣埋在他頸間,呼吸着他發間清新好聞的香氣,忽而就不想說話了。
這個人抱起來是這麽舒服的,他以前沒有發現。穿着衣服的桑意抱起來竟然是這麽舒服的——高矮正好,夠他圈近懷裏,肌體柔軟,卻也有男子的骨架與英氣,體态更是因為還沒徹底長成的緣故,顯出一點介于少年的稚嫩與青年的成熟之間的一種風致來。好比孩童第一次抱起一只肯服帖趴住的貓一樣,不願放手,不願驚動。
還是桑意不自在地動了動,喚回了謝緣游走的神思。謝緣抱着他不松手,低頭在他耳畔問道:“撒個嬌給我看看?”
桑意的身體更加僵硬了,這次出聲時聲音有些顫抖,還是那句話:“爺,我不會。”
謝緣怕真的把人弄難過了,于是伸手摸着他的臉,溫聲道:“那就換個稱呼叫我好不好?只有咱們兩個人的時候別叫爺,就叫……”他想了想,一時間沒有找到何時的稱呼。
夫君不合适,他們只是情人;相公也不合适,桑意一定不肯,寶貝和心肝是他叫的,從沒給人用過,桑意也不能用。
他尚在思索時,卻被桑意忽然出口的兩個字弄得楞了一下。那一聲很短促,卻仿佛直接從他天靈蓋上掃過似的。
他愣過後,馬上低下頭催人再說一遍:“你說什麽?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桑意耳邊的隐紅慢慢退去,而後轉為蒼白,他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一樣,小聲重複了一遍:“……卿卿。”
這一聲仿佛打開了某把塵封已久的鑰匙,他恍然覺得桑意是這麽叫過他的,就在他能記起的不久之前——但那怎麽可能?
卿卿,卿卿。
青青。
慢慢與某個夢魇重合,最後……響成一個朦胧的幻影。
當他回過神來時,桑意已經有些情緒不穩,淚水冒出來又被他憋回去,聲音啞得更加厲害:“請您不要再戲弄我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信上說的都是認真的,請您考慮一下,我,我不想——”
“不想怎樣?”謝緣見到他突然哭了,也有點奇怪,沒來得及細想:“怎麽哭了?什麽信,你別哭,我這就去看。”
桑意待在他身邊這麽久,一向是清冷自持的模樣,唯獨只在床上失态。他甚而覺得有些好笑:“怎麽突然就哭了……我倒是第一次見你這樣,有什麽事便說出來,你這個人——”
他一邊摸着桑意的頭,一邊戀戀不舍地放開了他,繞到桌子後面去摸出桑意說的那封信。起初他以為那時桑意轉達的旁人的信件,是生意上的事,此時一看落款才發現是桑意本人寫的。
寫給他的。
另一邊,桑意已經不哭了,抽了幾聲氣後便擦幹眼淚,照舊一聲不吭地跪在那裏。他面無表情,眼睫上還挂着細小的水珠,讓人忍不住想觸碰,卻又會被他那一身森然冷漠的氣息所震懾。好像是面對什麽即将不可挽回的事件一樣,他眼裏透出一種透徹的決絕和倔強。
"您看一看信罷。"
謝緣少有地遲疑了片刻,而後拆開信,快速浏覽了一遍。
信中沒有別的什麽,一張銀票,一張身契,一小段簡短的話,大意是心不在此,祈求自由。桑意當初被當成奴隸買下來的價錢,被他換算成現在的銀兩,加倍還給了他,這幾乎是一個普通人一輩子的積蓄。桑意不能說家纏萬貫,但在南樓的這五年積蓄,大約都花在了這裏。
謝緣聲音冷下來:“你這是什麽意思?”
桑意不卑不亢地道:“我想恢複自由身。”
謝緣勉強勾起唇角,笑了笑:“你不願唱戲,找別的事做也可以,我會給你安排好,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地來這一出。你曉得我喜歡身邊人安安分分的,若是想用這個來威脅我什麽……那便不是聰明人所做的事。這次我不計較你,但你得清楚,哪些手段不能用。”
他十指交握放在膝上,下意識地想往後找個依靠,但他們二人均席地而坐,身後沒有椅背支撐,謝緣便只得挺直脊背,将聲音壓低幾分:“你是不喜歡桑青麽?我明日便将他調回榕城,你大可放心,我說過,你的位置無人可以替代。”
“因為爺不喜歡他了嗎?”桑意輕聲道,“剛開始的時候,爺也是很喜歡他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不喜歡了,便可以說成是我不喜歡,所以把人送回去。剛開始的時候,爺也不曾厭棄我,但我也可以想象哪一天,爺厭棄我了,便将我丢回妓院中。”
“所以我不想這樣了,我想恢複自由身,爺。”桑意也挺直腰背,跪得端端正正,而後俯首見禮,對着謝緣恭恭敬敬地一拜,誠懇而認真地道:“我不想留在您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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