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金主寶貝不撒嬌

桑意帶來的錢是足夠的, 甚而還有富餘。朝廷鼓勵商奴、藝伎主動贖身,歸田務農或是下海經商,理由正當, 謝緣也沒有不放人走的道理。

但他為什麽要走?

桑意不是喜歡他麽?

謝緣沒來得及思考, 他甚至沒有仔細聽桑意接下來娓娓道來的理由。他有片刻的失神, 看着眼前人冷靜端肅, 漆黑的眼睫上淚水已經幹透, 全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清冷、持重, 又因為過于溫順和面容清秀而顯得有些好欺負。謝緣想起宴上那些東瀛人的眼神, 一口一個絕色,樣子是想要把他的小桑生吞活剝一樣——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桑意是他的,從五年前起就是他的人,從不動搖,別人也休想染指。

謝緣失神片刻後,想起什麽似的, 忽而毫無征兆地提到另一個話題:“你月錢不夠用了?”

桑意愣了一下, 而後搖頭:“樓裏的薪資已經足夠,還有來客打賞,是富餘的。往後不唱戲了, 我想找個平常市鎮住下去, 如果有幸, 或許也能認得些許人, 若是有姑娘家不嫌棄, 我也想……像平常人那樣,娶妻生子,白頭終老。”

謝緣又問:“那你為什麽要走?”

桑意眼神很平靜:“因為我想當一個自由人。”

桑意開頭就說過這話了,謝緣卻像沒聽見似的。他慢慢轉着桌上的瓷盞,用手指輕輕擦過杯壁,放慢語速,同樣慎重地道:“你在我身邊五年,這個情分我記得。你……你與桑青是不同的,不必拿自己同他比較,我也不會厭棄你。你最近大約是太過勞累,所以容易胡思亂想,我準你假,你自在出去游玩,多久的時間都可以。等你散心回來,樓裏這些事也可以慢慢轉交旁人負責,你可以做你喜歡的事。”

“謝過爺好意。”桑意彎起眼睛笑了笑,“然而我沒這個福氣再受您恩惠了,請您批準蓋印罷。您這幾年的恩情,桑意沒齒難忘。”

說到這裏,他又從袖中摸出一個賬本,幾張紙條,上面詳細記載着這五年來南樓的賬目實物和人員交接情況,連他走後的流程布置都已經寫好了,顯然已經準備多時。

謝緣低聲問:“是……找好了下家?”

桑意又愣了愣,随後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謝緣問到這裏,終于覺得再說無用,于是便閉了嘴,靜靜地将手裏那杯茶喝完。之後,他擱下杯盞,想了想後道:“那便這樣罷。要走留不住,你收拾收拾,自己挑時間打點好,我就不過問了。”

桑意睜大眼睛看他,眼裏掠過一絲微光,像是放下了什麽重擔一樣,輕輕嘆息一聲:“謝謝爺。”他臉上的笑意終于歸為寧靜,将手邊的東西堆疊好,推向謝緣那邊,而後再深深俯首,行了一個家臣向家主的大禮,長跪不起。

謝緣并沒有看他,而是低頭翻着自己手裏的賬簿。片刻後桑意起身,後退幾步道:“那我走了,爺。”

謝緣翻書的動作微微一凝,而後淡聲答道:“好。”門邊傳來輕微的“嗒”的一聲,是桑意替他關上了門,而後滿室寂靜。

Advertisement

謝緣初不覺得什麽,最早的詫異過去後,他略微想一想,大約曉得這個人還是生他的氣的:氣他帶回桑青,毀了他的嗓子,氣他置五年來漫長而靜谧的愛戀如若未聞。他有些無奈,更多的還是因為遲疑而沒能說出來的一句挽留——

他心裏的執念由他親手尋找,找到一個桑青,發覺不是自己夢裏的那個人,便只能繼續找下去。

這是不公平的,拿桑意去與他荒謬的幻影相比——桑意怎麽能信?他在他身邊五年,家中知曉他夢魇一事的也只有桑意與老管家,可他卻從沒告訴過他,自己的心魔到了何種程度。

他留不住人。

從小到大,他的母親,他的朋友,他看重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從他身邊走了,他早便習慣了這樣的離去,所以此刻也能泰然自若地看書、寫字。只不過一個傍晚過去,又到了夜深時,窗外蟲鳴清脆,夜風帶着第二天飲露的氣息吹過來,他方發覺自己已經走神許久了。

而手裏的字,寫了幾筆,歪斜寫了一個“卿”字。

謝緣将筆擱下,随手把這幅字壓在了茶盞下面,又看見了那張藥方。身契已經被桑意拿走了,除此之外還剩下一張銀票,謝緣将它們捏在手裏,胡亂塞在一邊。

他站起身來,拎着茶杯想喚人添茶,下了一層樓才找到一個領事,将桑意此前泡的雨前春全倒了,換上另一壺新茶。他喝了一口,起初覺得澀口,而後又嫌太濃,便放在一邊不再喝。

老師父奔過來,緊張搓着手問:“東家,小桑他怎麽走了?一個時辰前他說收拾了東西,以後不來了,這是……”

謝緣揉了揉太陽穴:“他是不來了,您再物色一個青衣,去替補班子罷。”

“那您的意思是……桑青麽?”老師父又問。

舊人走,新人來。桑意走了,衆人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桑青将要全面替代桑意原先的位置,無論是謝緣的枕邊人也好,還是南樓的臺柱子也好。桑青早上趕了好幾個場子,下午練過步法後便早早歇下了,還不曾聽說這個消息,但樓中其他人已經開始熱議這個話題。

桑意走時也沒跟多少人說話,只回房收拾了幾本書,連戲服都未曾帶走。出來了,還是在樓梯上遇到了人,熟人随口一問去處,才見他微笑着答道:“走了,以後不回來了,保重。”

年輕人一向清冷持重,這時也顯出一些溫潤的和氣,像是心情不錯的模樣。熟人以為聽錯了,然而轉過頭去時,發覺桑意已經走出了大門,仰臉看了看天邊,似乎在尋找晚霞的影子。馬車過來一陣咯吱咯吱的轱辘聲,沒一會兒人就看不見了。

“随便誰都可以。”謝緣看起來有些疲憊,別人也就不敢多問。帶桑意那個班子的師父年紀大一些,資歷更老,平常也在謝緣那兒說得上話,又悄悄湊過來詢問:“爺同小桑吵架了嗎?”

謝緣楞了一下,而後慢慢地道:“是,吵架了。”

老師父聽了很高興,以為桑意不用不回來:“您二位這麽久了……有什麽磕絆也正常,我和我家那口子,十幾年夫妻過來了,還不是經常為柴米油鹽吵個架不?爺莫動怒,也別怪罪小桑,小桑脾氣就是倔了點,哄也難哄,等他自己想過來便好了。”

倔?

是倔了點,謝緣想道。他往前走了幾步,忽而又停下腳步,低聲道:“他會想過來的。”

桑意無權無勢,又将自己五年來所有的積蓄放在了他這裏,兩手空空獨自游蕩,不知道還能找到怎樣的活法。江陵這片地方所有的歡館戲樓都在他名下,謝緣只手遮天,桑意除非就此真的不唱戲了,否則照舊會回到他身邊。

他絕對離不開他。

謝緣并未過去找他,甚至沒有派人去了解桑意的消息。他平日怎樣現在就怎樣,只是要處理的雜事多了一些。他沒有住在南樓,也沒有再回到他賴以慰藉的清修僧院中,而是回到了謝家的府邸。

謝月在京中領職,江陵主家冷冷清清,剩的還是管事夫婦。然則人少地闊大,免不了有些地方常年無人居住,雖然打掃幹淨,但就是長青苔的速度都似乎比別的地方要快,入眼一片森森水綠,更添幽寂。謝緣常年沒回來,連自己的卧房都有些陌生了,又因為月色深重,關窗拉簾子也擋不了那層月色,所以睡了很久也睡不安穩。

半夢半醒間,他以為自己又要夢魇,結果沒有。他夢見了五年前的某一時刻,他剛剛接手謝家,父親遠游,長姐出走,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地盯着他,他繃了一天的虛假笑意,支撐着宿醉發昏的身體,在雪裏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送客出門。那是深冬的黎明,四下漆黑,只有手裏提着一盞搖搖晃晃的燈火。外面有馬車的聲音,身邊的客人打了聲呼哨,引得門前的馬兒蹶了一下蹄子,黑暗裏,他清楚地看見車簾被飛快地掀開又放下,而後還是那個客人上前,抱下來一個小小的孩子,送去了他懷裏。

別人抱着送過來,他自然也要雙手接過。謝緣将提燈放置一旁,雙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人,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桑意睜大的、清明透徹的眼睛,眼珠烏黑,膚色凍得白生生的。他不習慣這樣抱人,到手就将桑意放下了,桑意矮了他兩個頭,仰臉看他,最後怯生生地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也握住了那只手,而後将這個小東西帶回了家。

“他是爺的人了。”客人道,“父母出身不好,也沒人要的一個孩子,索性長得還不錯,若是侍奉得不好,爺只管教訓責打。”

他道:“好。”

手裏牽着的人瑟縮了一下,謝緣偏過頭去看他,終于露出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個微笑:“我不會,我會好好待你的。”

他是第一個完全屬于他的人,也是他那麽久以來……唯一的陪伴。怎麽會責打他?他也有自己的人了,這天之後,他的人生由自己掌控,不必陷落在假意逢迎與刀光劍影之中膽戰心驚。那是很溫暖、值得留念的一種感覺,也不似其他夢境一樣讓他心悸。

他抛卻妄念與偏執做了這樣的一個夢,只覺得滿心舒暢。直到夢醒,他還未曾完全從這個夢境中脫離。謝緣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看向外面乍亮的天光,一反常态地沒有避開外面高升的日頭。他起身下床,站在白日的和煦中穿好衣服,忽而見到對面的房中有人影晃動。

對面是桑意的房間,在他們兩人還住在謝家時,晨間謝緣在這邊喚一聲,那邊人就披衣過來了。桑意不喜歡旁人動他的東西,陳設布置都有自己的愛好,老管家也從來只負責安排清掃,平常不去。

謝緣遲疑片刻後,推門出去,徑直往對面走。他一面走,一面聽見了前面傳來的聲音,老管事在那絮絮叨叨地跟什麽人說着話:“是,南田那邊的李子都賣得貴,咱們府上都是去商道上找人訂……哎喲,你翻那個東西幹什麽?積灰了,我來給你擦擦,你想捯饬的話,一會兒等爺起來,咱們府上上下都打點清掃一次,剛好你們都回來了。”

謝緣停下腳步。

老管家也看見了他,臉上綻出笑容,往他這邊看過來:“哎呀,還是把爺吵醒——”

與此同時,另一個清冷清晰的聲音傳了過來,打斷了他的話:“不用了,我一會兒就走,不吵爺了。”

兩邊話音一落,都沒了聲音。謝緣擡起眼睛,看見房門後走出一個人,手裏抱了一堆書,長發草草地挽着,袖口也推到了手肘處,十分家常的樣子。

“回來了?”謝緣輕聲問。

桑意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問,眼神掃來掃去,最後定格在謝緣扣錯了的扣子上,而後收回視線,低聲答道:“嗯。”

謝緣眼中掠過一絲笑意,剛想擡腳往前走,又因他後來的話而頓住了腳步。

“我來……将自己的東西收拾收拾,要搬家了,這裏還放着一些我過來之前的行李,想打理了一并帶走,以後就不叨擾了。”

桑意抱着那一摞書本,騰出手來擦了擦汗,又對他笑了笑:“打擾。”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