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金主寶貝不撒嬌

兩個人做了一半, 這時候也沒辦法繼續下去了,謝緣抱着桑意出去打水洗漱,回來後還是将他輕輕放在榻上, 桑意睜眼盯着燭火, 遲遲不肯入睡, 謝緣就把燭臺放在他那一側, 而後将桑意抱進懷裏。

他以為桑意睡着了, 可是等他悄悄起身, 伸手去剪掉一小段燭芯時, 又聽見桑意輕輕道了一聲:“您還是放我走罷。”

謝緣放下銅剪,将頭擱在桑意肩膀上,抱着他不說話。

第二天,謝緣先起身,眼下一片烏青。他們的船舶靠岸停泊,本來随行的小船也都跟了上來,放下舷板送來菜肴和衣物。桑意自己掙脫了捆着手的絲帶, 自己穿衣起身, 出來就看見謝緣在盛羹湯,擺下碗筷。

“過來吃飯。”謝緣道。

桑意站着沒動,謝緣過來牽了他的手過去坐下, 又給他夾了幾筷子菜。見桑意還是沒有動, 謝緣不動聲色地問道:“怎麽不吃?”

桑意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 托腮看着這一桌子小菜:粥食果脯, 小菜幹果等一應俱全, 鹹甜濃淡一應俱全,各種風味都有。

他想了想:“吃不下。”

謝緣放輕聲音:“想吃些什麽?”

桑意眼睛都不眨:“昆山東街那條路的燒餅豆漿奶卷紅油菜絲。”

謝緣不動聲色地提了個食盒出來,打開後噴香撲鼻,鮮香四溢,正好是桑意要的這四樣東西。

桑意:“……”

謝緣笑了笑:“剛好我晨起也不想吃東西,只惦記這幾樣,想着你大約和我相同,就提早讓人準備好了。其實你以前跟我的口味就很像,我上次……去東街找過你一回,你不在,我就順便在那兒買了小食回去吃,回去後邊吃邊想,你換了地方,口味應該還是跟我一樣的。如果連這一點也變化了……我也不知道,還能在哪裏找到你一星半點的蹤影。”

桑意低下頭,夾起半個切成塊的燒餅,卷了紅油菜絲開始吃。謝緣唇邊挂了點笑意,陪在他身邊一并吃着,一頓飯吃了大半個時辰,桑意吃罷後,接水漱口,端着茶盅出去倒水,立在船邊看了一會兒,又發了會兒呆。

系統:【你就這麽吃光了,好棒棒哦。】

桑意嘆了口氣:“我本來是想絕食以示氣節的,可是城主他沒猜錯我的口味,我是真的愛吃那幾樣,再演下去就做作了。我知道哥你疼我,是準備為我加餐開小竈的,辜負你一片美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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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并沒有,謝謝。】

桑意咬起一片沒倒幹淨的茶葉,在嘴裏細細咀嚼,忽而問道:“你知道為什麽瓜皮是瓜皮嗎?”

系統:【因為他又瓜又皮?】

桑意點了點頭:“差不多是這樣。城主上一世冷情,這一世不開竅,做些傻事都在情理之中,但是有一點是我不能容忍的——他幽囚我在此,讓我失去自由,讓我終日碌碌無為,這和你這樣的東西有什麽差別?”

系統:【嗯……雖然我知道你讨厭我但是你也不用這麽直接的。】

桑意突然挑起眉,微微笑了一下:“你最近跟我說話,人味兒多了不少?比以前倒是可愛多了。”

系統:【升級之後的一大優點,更加人性化,對情感指數的感知與監控也增加了。】

桑意眼裏閃過一道暗光,而後壓下,問道:“是嗎,那我出個上古字謎你猜猜,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進步了。若是你有一日入宮觐見皇帝,皇帝遞給你一個字條,上書‘卿齒與德,何如?’你怎麽看?”

【你突然這麽嚴肅我還有點不習慣。你是在對我進行測試嗎?在不獲得外界資料的情況下,我将此話翻譯成:你的德行與你的地位是匹配的嗎?如果是皇帝對你說出這句話,那麽你離嗝屁也不遠了。】

桑意微微一笑:“然而并不是,古來皇帝都愛好玩暗語與潛臺詞,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是問,你與朝中另一個名為德的官員年紀誰大而已。”

【已進行檢索,好吧,你說的是正确的,我看見某朝史書中有這個例子了,文字游戲我不擅長。但是你這是作弊,你并沒有告訴我問題條件下還有一個名為德的官員。】

“那就算我犯規好咯,然而,你還想過其他的東西嗎?”桑意垂下眼,漫不經心地問道,“那皇帝是真要好奇這樣的小事,要在朝堂上塞紙條給臣子,來詢問年齡嗎?皇帝言下意義是怎樣的,他若覺得你年少而另一人年長,履歷又天差地別,你要考慮的就是當皇帝的筆杆子,上奏建議提拔另一人;或是自覺退位讓賢。暗語這套……你還差得遠,要好好學一學。”

系統:【唔。】

桑意彎起眼睛:“當然,你也就是這一點能讓我喜歡。如果哪一天你學有所成……千萬記得來告訴我。”

【所以,你這話也是暗語嗎?】

“誰知道呢?我的要緊事,不過是跟瓜皮談戀愛而已。”

桑意聳聳肩,不再答話,他在船邊立了半晌,而後收好手裏的東西回屋。剛一轉身,便見到謝緣等在船艙內,靜靜看着他。

桑意在外邊逗留了這麽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們已經出了江區,過了入海口,沿岸即便有風物人情,也與江陵隔開千裏之遠,不是他們所熟悉的了。

“小桑,外面天氣好嗎?”

桑意将茶盞放回桌上,淡聲道:“沒仔細看,外面暗,大約是在下雨罷。”

他伸手拿起擱在水盆邊的手巾擦了擦手,還沒收回時,就被謝緣一把拉了過去。謝緣拉着他抱在懷裏,環住他的腰,将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桑意僵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又被謝緣捉住親了一口。

桑意一動不動,謝緣看着他笑,過會兒後又輕輕嘆了口氣,将他扳過來,認真凝視他的眼睛:“你親親我,好不好?”

桑意眨了眨眼。謝緣等了一會兒,眼裏閃過一絲失落,退後道了聲:“那就算——”沒想到桑意卻稍稍前傾,偏頭過來,往他唇角輕輕落下一個吻。謝緣詫異神色一閃而過,眉眼間露出強壓也沒壓下去的一抹喜悅,連耳尖都紅了,更是一把站起來,把人壓在牆邊吻上去,越吻越急,幾乎要把他揉碎了壓進骨血中。他一只手順着桑意的袖口伸上去,觸摸過他光潔柔滑的手臂,将桑意寬松的衣衫也扯得松松垮垮,夏日穿得輕薄,溫熱的皮膚仿佛直接相貼,衫子底下隐隐能看見手掌游移。謝緣再次将人抱進房裏,伸手握住桑意的手,引導着他也為自己解開衣衫,而後慢慢往下,感受他對他的灼熱與渴求。

桑意的臉也由蒼白變為紅色。謝緣在他耳邊一疊聲地問:“給我好不好?小桑,給我好不好?”

桑意閉上眼不肯看他,謝緣手上動作了一番,引得他一聲悶哼:“嗯……”

“那我當你答應了。”謝緣吻着他的下颌,輕輕撫摸他的頭發。

系統:【卧槽,他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謝緣把桑意按在榻上,動作不急不忙,百般纏綿,片刻後又将人抱起來,抱小孩似的走去床前,三下五除二地單手卸了之前封閉的窗戶,打開讓光透進來,照得滿室通透敞亮,也照得眼前人一覽無餘。桑意偏頭看着窗外,只見到日頭打在水上的粼粼波光晃動,也不知道是竹制涼榻在咯吱搖晃,還是水光在晃。人影交疊,滿室春|色。

一場灼熱情|事過後,謝緣給桑意清理了身體,而後又守着他午睡,把人抱在懷裏。然而室內光亮,謝緣睡不着,頭也疼了起來。他一動不動,桑意卻察覺了什麽,翻身過來面對着他,擡眼瞧他。

謝緣摸摸他的頭:“睡吧。”

桑意伸手掩住他的眼睛,又往上湊了湊,攬住謝緣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懷裏,把明媚的光線悉數擋住。謝緣手指動了動,擡頭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卻見身邊人已經閉上了眼睛,睡着了。

兩個人便在船上安穩過了幾天時間,謝緣原來以為桑意會反抗,沒有想到除了第一天以外,桑意都很乖順服從,一如從前。

系統:【你在幹嘛?】

桑意懶懶地道:“談戀愛啊,有性生活的日子也很快樂,城主他現在溫柔多了,花樣特別多,我很喜歡。”

系統:【真是辣眼睛啊。】

“你這麽閑的話,那就來幫我找個人怎麽樣?”桑意道。今天船靠岸,謝緣去了陸地上辦事,一時間回不來,他讓人謹慎地把船停靠在離岸邊幾百尺的地方下錨,只有出入上船時拉近,免得桑意跑路。

【找誰?】

桑意道:“我以前聽說過,人間百态,總有一态相逢,哥你幫我進行一下面部檢索,找出跟我長得像的人,可以嗎?”

【沒問題。可是你找來了要幹嘛?】

桑意十指交握:“瓜皮他心裏還有個結,我要幫他解掉。這一世我一直繃着沒崩人設,這也是為什麽我到現在還沒跑的原因——因為我原來愛他,喜歡他,所以即便是離開南樓,被他一番示弱讨好,也能像我現在這樣不再計較,願意像以前那樣喜歡他。”

“可是心結就是心結,我現在跟他在一起了,他反而不願意去想了。雖然我不知道城主在夢裏見到了什麽,但他年少孤苦,多半都是靠着那股子勁兒才安然度過。一邊是壓在心上十幾年的執念,一邊是剛剛醒悟過來喜歡的身邊人,因為尚且沒有沖突,所以他不必進行權衡,也就不會拿我去和他的夢中人比較。”桑意道,“城主他心上……大約也是不安的。他曉得我知道他的夢魇,如果以後又出現一個桑青小寶貝兒,如果那個人比桑青更能讨他喜歡,他是要我還是要那個人?他要安置誰?”

最後,桑意下了結論:“我要他認出我,我要他知道我對他有多重要,要他看清我的本來面目——而那才是我真正開始OOC的時刻。另外……城主這一世,似乎在事業上也遇到了一些麻煩,我順便幫他解決一下。”

系統找了三天,卡頓崩潰數次,終于還是替桑意找到了一個眉眼與他有六分相似的人,是個小倌,離他們不遠。同時,二人抵達涪京,終于上了岸,桑意夜裏溜出謝緣的宅子,出入戒備森嚴的堂府如過無人之境,先後去見了他幾次,給這小倌贖了身,又捉了燒熱的丹砂墨,給那小倌手臂內側點了三粒朱砂痣。

那小倌性子乖巧,畏懼聽話,桑意着人給他化妝,照着自己的模樣畫好,又給換上一身碧綠青蔥的衣服。

桑意財大氣粗地把銀票往桌上一拍:“替我去勾引一個人,功成後你能得到謝氏家主的寵愛,即便是往後有變故,這些錢也足夠你自保。”

小倌化完妝後,擡起一雙與他九分像的眼:“奴要怎麽做呢?”

桑意道:“過幾天後,自然有人引薦你過去。”

他遞了一面鏡子過去,微笑着問那小倌:“你覺得你和我像嗎?”

小倌畏畏縮縮:“奴不敢,爺方是人間絕色。”

“絕色啊……”桑意有意無意地道,忽而笑了,“沒什麽,你去吧,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見過我。”

幾天後,謝家主父謝月病重,點名要謝緣過去交接生意,更多的意思是終于要徹底放手,讓謝緣一人獨攬大權。涪京與燕山毗鄰,是皇帝儀仗常在之地,被人稱作小京城,謝緣這一來就忙得擡頭不見天,桑意樂得清閑,每天宅在謝家府邸中吃吃喝喝,沒事看書吹笛,非常自在。

一別五天,謝緣才急匆匆地趕回來,身上卻是穿着一身戎裝來見他,上來便将他抱進懷裏,急切地親吻撫摸,把人往床上帶,便做便低聲道:“我好想你。”

冰涼的铠甲硌得人不舒服,謝緣吻吻桑意的面頰,而後将戎裝褪去,低聲告訴他:“別怕,我不是要穿這身衣裝來吓你,父親要我養兵,替成陽王辦事,我剛剛去了回來。”

桑意斷續問道:“養……兵?”

“別害怕,謝家是皇後一脈的國戚,當今皇後不得寵愛,帝生性多疑,也有清算動手之兆,父親執意跟随成陽王,只是為尋求庇佑。這些事我在慢慢料理,大約還要在涪京中待上一段時間,你等等我,好不好?”

桑意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細細喘息,一向清冷的眉眼中也染上一絲緋色:“……嗯。”

溫柔遣倦,情深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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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謝月的病況急轉直下。

謝家一族枝繁葉茂,在謝月出任家主時到達巅峰時刻:朝中兩位驸馬皆出謝氏,又有皇後倚重庇佑,恩寵如山,然而世人多評價謝月性貪婪、狠毒,恃寵而驕,嚣張跋扈,因此也成了皇帝的眼中釘,眼下終于到了清算的時刻。他尚在的唯一一個女兒謝知煙離家遠走,再也不幹涉家族事物,謝緣常在江陵,因為謝月遲遲不肯交接家中事,活動範圍也緊緊限制在江陵中,此時後悔也無用,謝家已成為風中搖搖欲墜的那一棵樹,人人都立于其上而自危。

謝緣要接手的便是這樣一個爛攤子。他自認是家主,頭上頂的是一個家族的榮耀,因此對謝月的囑托也認下負責。父子二人多年未見,僅僅每年年關會以書信進行簡單的問候,一人纏綿病榻,一人立足榻前,除了正兒八經的家事,卻再沒有其他親厚的話要說。

“我原先也沒想到,給我送終的人是你。”謝月聲音蒼老。

謝緣沒有說話。

他母親是歌女,受盡冷眼,謝月雖然愧疚,但也厭棄他們母子二人出身微賤,連帶着整個家中的人都不待見他們,連下人都能給他們以冷眼。謝月膝下的十幾個子女長成,除了謝知煙一人置身其外,其餘的勾心鬥角、殘忍手段,都是罄竹難書的。

謝緣對他母親的印象并不深重,依稀記得眉眼好看,因為他小時候常被人說長得像自己的母親,意在提醒、嘲弄他的出身。随着他長大,身量變高、五官長開,長相卻越來越随謝月,再也找不到他母親的半點影子。他曾經坐在鏡前,想要從自己臉上找到一點母親的痕跡,找來找去卻是一個至親至疏人的面孔,他也就慢慢地不去找了。

謝知煙對他好,以長姐身份替他出頭,然而她離開了謝家,一去不回。他曾有個夥伴,是門房大爺的兒子,後來被其出賣誣陷,跪在家規面前挨了整整五十鞭子,後來又差點瞎了一雙眼睛。他的三哥死于鸩殺,五哥失足墜崖,剩下的要麽遠走江湖,要麽杳無音訊。

這個家爛到了骨頭裏,可偏巧他必須要接過這樣的一個家,這樣他才能為自己而活。他想到這裏,忽而想起一個人,剎那間想念如同樯傾楫摧之勢向他湧來。

桑意,他的來到阻斷了他前十五年和後十年的人生,他是幹幹淨淨地來到他身邊的,是他新生的源頭。

是除了他母親以外……第一個這樣喜歡他的人。

他想念他。

“你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謝月問道。

謝緣搖搖頭:“沒有。”

謝月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嘶啞:“我曉得你心裏有個疙瘩……我對你母親算不得多好,但原本我是很喜歡你的,只因你是同我最像的那個孩子。眉眼像,心氣也像,又傲又冷的模樣,平日我回府中,也不見你主動來我膝下侍奉陪伴。別的孩子都曉得讨我歡心,撒嬌讨好,偏生你不會這一套,別人甜着嗓子叫爹爹,你卻叫我父親大人,從不肯改口。會哭的孩子總是能得到額外的關照,你不哭,旁人也不曉得你心上如何想的,自然也照顧不到你。”

“孩兒成年許久,已經過了撒嬌的年歲了。”謝緣淡淡地說,眼裏無悲無喜,“我也從未因這個緣由責怪您,只是天生不會讨人喜歡,做不來這個樣子罷了。”

他等着謝月的回答,然而片刻後沒有聽到聲音,再看時,卻發覺謝月已經咽了氣。

他輕嘆一聲,出門跟手下人吩咐了,着手開始料理後世。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他終于得以呼吸一口屋外的新鮮空氣,生死兩別,他卻并不感到悲傷。

“備馬回家。”他道。

下人立刻去打點了,車輛平穩地向謝家宅院中行駛,然而剛過熙熙攘攘的街市,角落裏卻突然沖出了一個人,直接被撞翻在地。

車廂內一震,謝緣聞聲往外看了看,皺眉問道:“怎麽了?”

車夫吓得面色發白:“撞人了!好像是撞到了,還有氣,爺,這事……”

謝緣揉了揉太陽穴:“送去附近的醫館。”

“不,爺,撞到的是桑先生,是小桑先生!”車夫誠惶誠恐地道,連話都哆嗦了。謝緣聞言翻身出去,往圍起來的地方一看,心上一涼,看仔細之後才沉下心來,疑雲頓生。

被撞傷的人長了一張與桑意極為相似的眉眼,以至于他第一眼以為躺在那裏的是桑意,整個人都如同被冰水潑了一遭,細看才知道不是。謝緣過去将人扶起來,因為這一瞬間的心悸而動了恻隐之心,轉身吩咐:“算了,送去家中醫治,再查查他的住址,病好了就送回去。”

下人應是。謝緣看了一眼受傷的人臉色蒼白,右手好像被撞斷了,于是伸手探了探,撩開袖子正骨,正準備丢給旁人料理時,卻發現了……三點朱砂痣,并成一線居于手腕內側,是天大的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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