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老攻說我認錯人

桑意被他推得直接撞上了門板, 門闩沒有扣緊,嘎吱一聲順着後頭倒了下去。桑意一腳踩空,謝緣立刻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後腦勺護住了, 就這樣按着他雙雙倒在了地上。溫熱的呼吸從上往下直沖桑意面門, 他腦子嗡嗡了一陣, 而後趕緊起身把謝緣推開了。

謝緣抿着嘴唇, 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這樣猶如受傷的幼獸一樣的眼神看得桑意心頭又是一跳, 他摸了摸自己被撞疼的手肘, 又瞅了謝緣一眼, 伸手把他剛剛護着他後腦勺的那只手拉了過來。

謝緣往後縮了一下。桑意直接把他拎了過來,端詳了一會兒後,用手指碰了碰他手背上蹭破皮的地方,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準備去拿自己的笛子。

謝緣跟着他站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桑意沒好氣:“過來, 小同學, 坐着,好好聽着。”

謝緣嘴唇抿得緊緊的:“師尊若是不能給我吹鳳求凰,那麽其他的也大可不必吹給我聽。”

桑意摸了摸鼻子, 随口應了一句:“你上回說這首曲子是要等——”

“等我喜歡的人奏給我聽, 師尊。”謝緣固執地問道, “你要吹給我聽嗎?”

桑意整個人都愣住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您想的這個意思。”謝緣道。說完這句話後他就閉嘴了, 只是認真地注視着他, 那視線中甚而帶着幾分虔誠。他脊背繃直,眉間佛印看起來更加妖異深刻,襯得他眼神也暗沉起來。

桑意瞪着他,他瞪着桑意。

兩人互相這樣看了半晌後,桑意首先別開視線:“哦,你是說擦傷用不着治愈術來治,這樣也行,我這兒有草藥膏,給你敷上也是一樣的。”

這回謝緣倒是沒動,也沒有說什麽話,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裏,低頭看桑意捉着他的手為他敷藥。桑意仔細地給他弄到一半,忽而又看了看他身上淋濕的衣裳,一拍腦袋:“對了,你先去洗澡換衣,把濕衣裳換下來,我過會兒再給你上藥,免得洗掉了。”

謝緣便起來跟着他去換衣,脫了外袍,就穿着一件濕乎乎的裏衣坐在板凳上。桑意不會術法,提前打好的水還要燒熱後再提進來,裏外一同忙活,謝緣的視線跟着他轉來轉去,最後桑意沖他揮揮手:“別到處瞅了,自己洗好了趕快換衣回去。”

謝緣還是不說話。他被桑意推着去了裏間,泡在浴桶中。桑意心煩意亂,出去喂兔子,這才想過兔子已經被喂過了一遍,一群兔子都不願再吃他手裏的草了,轉而紛紛試圖往他頭上爬。他陪着兔子們玩了一會兒後,聽見屋子裏沒聲了,這才發覺水應該冷了,可謝緣還是沒有出來。他糾結了半晌後,還是猶豫着往回走去,看了一圈兒沒找到人,最終發現謝緣依舊在浴桶裏,悄無聲息。

桑意敲了敲牆邊的木板,試圖開個玩笑:“怎麽洗這麽久,小姑娘家也不好這樣泡澡的罷,水都要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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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緣沒動,聲音悶悶地從裏邊傳來:“你說我洗完澡就該走了,我要是一直呆在這裏,你是不是就能不趕我走了?”

桑意:“……”

他嘆了口氣,走過去将人從浴桶裏抓了出來,又丢給他一堆衣物與巾帕,他催了催,謝緣才慢吞吞地穿上了衣服,又跟着他走去了外間,照舊坐在原來那個凳子上。謝緣頭發濕淋淋的,桑意見他不動手,于是自己拿了一張帕子蓋在他腦門上,伸手放在他頭頂胡亂搓着,幫他擦幹濕漉漉的長發。

他搓動了一會兒後,謝緣問他:“師尊,你是不是平常給兔子洗澡也這樣搓?”

桑意有點尴尬,他放輕了手裏的力道,琢磨了一會兒:“我平常不太擦頭發,都是自然風幹,洗兔子的時候就随便包一包,然後把它們放在外面曬太陽,你是不是覺得我下手太重了?”

謝緣頂着一頭被他搓得亂七八糟的頭發,低聲答道:“沒有,這樣剛剛好。只要您在我身邊,師尊如何對我,我都是喜歡的。”

桑意:“……”

他三下五除二地幫他擦好了頭發,又伸手往他腦袋上拍了拍:“你趕快回去。我不騙你,我是真的要閉關修煉了,你若是執意如此,往後我們二人也做不成師徒,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謝緣擡頭望着他。

桑意把手裏的東西放下來,随手摸了杯冷茶慢慢喝着:“你剛來北鬥山,什麽都不懂,有些事或許也未曾聽說。我與掌門在年少時就結契了,兩情相悅,約為道侶,等這次掌門回來了,我便要與他結契。你現在還小,認定誰對你稍稍好上那麽一些,願意把你撿過來照顧的人便是喜歡的人,這實際上是不對的。你的人生還那麽長,過後遇到真正合你心意的人,到時候才知道什麽是真喜歡,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謝緣盯着他,擲地有聲地問道,“我也聽說過您的身世,您小時候被掌門撿回來當做師弟帶大,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你又是怎樣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不是感激而是喜歡呢?他不也是這樣的人麽?難道只是因為百年前,先遇到你的是他,把您撿回來、對您好的人是他,所以你就要一直留在他身邊,而枉顧自己真正的感情嗎?”

桑意被氣笑了:“你這個小同學說話還一套一套的,我今年已三百歲了,曉得輕重緩急。我同誰在一起是我自己慎重思慮的結果,你與我不同,你還這麽小,該懂的許多事都還不懂,便來這樣巴巴地說一句喜歡,你不過是……不過是還沒分清感激與情愛。你聽我的,回去好好閉門思過,想明白了再來見我,我雖只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藥修,但我師門中人也絕不出此有悖倫常之事,你若要繼續當我的徒弟,便好好收起你的心思。”

謝緣看着他:“我不。”

“你不什麽?”桑意問。

“若是北鬥仙宗不容師門相狎,那麽我寧願您不當我是徒兒,不将我視為小輩。縱然您與我斷絕師徒關系,我也不會收斂我的心思,我喜歡您,從來都是。”謝緣站得筆直,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桑意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仿佛被謝緣炙熱而不加掩飾的視線燙到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話,謝緣卻放下了他剛剛幫他擦頭發的巾帕,整理了一下衣襟,出門走了。

“這些小零食是我學着做的,可能味道不太好,以前也沒學過做飯。您要吃就趕緊吃罷,再放幾天就壞了。那副彈珠棋盤最底下壓了走棋規則和棋譜,您願意的話,無聊的時候當消遣就夠了。”

桑意順着他的話音站起身來,追出去看,卻找不到少年人的身影了。他低頭看了看牆角,謝緣帶來的那把白底點墨江山的傘還在,外面雨沒有停,他剛剛喊謝緣過來沐浴換衣,到底還是白忙活一場。

他望着庭院外的方向,小小地嘀咕了一聲:“臭小子,瓜皮一個。”而後回到屋內坐下,輕輕嘆了口氣。

這天離謝言鳳歌一行人回來的時間還有七八天,此後的時間裏,謝緣再也沒有來桑意的小竹廬中找他。桑意把他以往送來的東西都打包了叫人送還回去,但謝緣照舊讓青鳥原封不動地送了過來。來來回回好多遍後,桑意也懶得管了,把那些東西都拿去了壓箱底,唯有那一大包小零食他不知道怎麽辦,于是請了一位水靈根的師姐,請她凍了一塊冰,把剩下的零食都封好,放進了他庭院後的溪流中。

也是謝緣來過這一回之後,他才發現,原來此前的一切并非他多想。這個小少年竟然真的喜歡上他了。對于這種事,他并沒有太多的處理經驗,整個北鬥宗的人都曉得他日後必定會要與謝言結契的,縱然有那麽一兩個曾經戀慕他的人,也從未宣之于口。

掌門內室,有仙童敲門。

“代掌門,那個眉間有血色佛印的羅剎少年——”

“他又來了?”桑意把案上的東西整理了一遍,下意識地騰出了一個空間,将下巴擱在手臂上,他的聲音壓得有些模糊不清:“讓他回去罷,好好學習。到時候我再——”

“不是這個,代掌門。那個小子上回測出來是雜靈根,也沒有拜入師門。他近來也很安分,努力修習劍法與清心道,剛好就被玄明師尊遇見了,據說天資甚佳,現在玄明師尊準備納他為徒弟,那個羅剎少年也願意拜入玄明大人門下。拜師這件事是要記入山門宗冊的,如今掌門不在,要您幫忙打理一下,把那個少年寫入師門名譜。”

桑意楞了一下,低頭看了看仙童遞過來的小紙條。那上面只有玄明寫下的蒼勁有力的字跡,簡略說明了一下情況,并非申請,而是提點。玄明是桑意的大師叔伯,年老退隐深山,已經許久沒收過徒弟了,論起輩分,整個北鬥宗能與玄明比肩的唯有桑意與謝言的師父,也即上一任掌門。

“他倒是會找下家。”桑意嘀咕道。他扁扁嘴,翻開師門族譜,照着抄寫了一遍,在玄明門下、與自己的姓名并排的空白處填上了謝緣的名字。

250:【喲,後悔啦?】

“不開心肯定還是有點不開心的,如果不是……的話,這個小瓜皮原來應該是我的徒弟。不過,他現在能夠拜入玄明師伯門下也挺好的,至少不耽誤他。”桑意有點惆悵,摸了摸那個名字後,又發了一會兒呆。想起少年人那副認真、充滿了壓迫力的眼神,那陣熟悉的心悸感再度湧上心頭,好一會兒才消退,消退之後心中空空,又好像有哪一塊東西被人偷走了,有些憋悶。

他還在絮絮叨叨地念:“這個小臭瓜皮,動作還挺利落……”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只剩下落筆後沙沙的響聲。最後是紙張翻動的聲音。桑意站起身來,準備找剛剛那個仙童,卻發現那仙童已經不知去了何處。他四下找了一圈兒,推門出去,預備叫人過來,沒想到門一打開就遇見了謝緣。謝緣立在大殿外,雙手揣在懷中,一雙眼冷靜地看着他。

桑意幾天沒見他,覺得這小少年好像又長高了不少,看起來卻像是比以往更加沉默了。像是孤零零戳在地上的一柄鋒利的劍,在外人面前鋒芒畢露,卻在他眼前收斂如初。

桑意猶豫了一下,伸手将那份師門族譜遞了過去:“剛好你在這裏,那便直接拿回去罷。”

謝緣沒有伸手接,他立在那兒,看着他問道:“你知不知道我如何能拜入玄明天尊座下?”

桑意微微一怔。

謝緣接着道:“你的師父玄清天尊在閉關,我只能找到玄明天尊。他是個很好的老人,一眼看出我的根骨,問我願不願意去他座下修行。”

桑意撓頭:“啊,那個,師伯他人很好的,就是偶爾脾氣有點臭,你跟着他不錯的,也不會像在我這裏一樣,名不正言不順,也學不了什麽東西。”

“名不正言不順,因為你還沒有從玄清天尊那兒出師,所以收不了徒弟。而且,你總是将我當成徒弟,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總是讓我不要這樣不要那樣,也不願動動腦筋想我們的事。我不想你這樣。”謝緣上前一步,微微偏過頭來看他,“以後按輩分來,玄清天尊與玄明天尊是師兄弟,你在玄清門下,我往後在玄明門下,我們便也是師兄弟,從今以後你我平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

桑意:“……”

他睜大眼睛,謝緣唇邊挂上一絲微笑,一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桑意一時語塞,低頭急匆匆地把冊頁遞了過去,右手卻在觸及到謝緣手指的那一瞬間被握住了,衣袖也被一并抓住了,拉了過去。謝緣一下子湊得與他很近,溫熱的體溫貼上來,壓得他無處可逃,那雙烏黑的眸子溫柔地注視着他,裏面的神色是桑意所看不懂的,熱烈又安定,他想不出一個少年人何以有這樣深重的感情,平常淡漠,卻要将它仔仔細細地藏在眼中。

“你……”桑意動了動嘴唇。

謝緣用手指撫過他的眼角,像是在看一樣珍重的寶物一樣。他湊得越來越近,近得桑意覺得有點頭皮發麻了,躲也躲不開,一時間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就看着謝緣眼裏那汪星子向他壓下來、傾倒下來,連帶着那點溫熱好聞的呼吸一起向他貼近,一個溫暖柔軟的東西貼在了他額頭上,停頓片刻,最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那是一個吻,無比細致,又有些小心翼翼。

桑意回過神來,猛地把謝緣一把推開。謝緣不依不饒,踮着腳湊上來,揪着他的領子又親了上來,照着他耳畔、鼻尖、下颌,膩味又磨人地那樣吻下去。他的心再度不受控制地、劇烈的跳動了起來,他喘着氣後退幾步,謝緣亦後退幾步,望向他的眼神幾近瘋狂,那是一種深切的迷戀與愛惜,這樣的眼神桑意從未在別人眼中見過,甚至從未在謝言、在疼愛他的師尊們眼中見過,他無法理解,只是下意識地想要靠近……又有些畏懼。

這樣的感覺将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直到遠處幾個仙童的竊竊私語聲将他喚醒。桑意耳力極好,聽清了有人正往這邊過來。他吞了吞口水,張口幾度想要說話,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謝緣低聲道:“你不願見我,這麽多天都沒有見到你。可是我很想你。你想我嗎?”

俨然是成人的口吻,即使聲音中還帶着少年人的稚氣,但落進旁人眼中,意義卻大不一樣了。

桑意:“……”

謝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顯然也聽見了另一邊的動靜,于是将手裏的紙張折好收進袖子中,回頭走了。桑意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往他那邊跟了幾步,而後才收回步子,反身往大殿中走。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一口灌了,而後裹着小毯子坐去了大殿中央。

已經沒什麽事情要處理了。謝言三天後回歸,剛剛又來了一批仙童,反複核對迎接流程,還要把北鬥宗已成功獲得刑天的消息傳遍天下,他聽完了幾個仙童絮絮叨叨報告了好幾輪的日常瑣事,也沒聽進去什麽,只得揮揮手讓他們退下。

他接着在桌前發呆。

良久,他開口了:“哥。”

250很和藹:【哎,寶貝,我在呢。怎麽啦?】

桑意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落:“他還在勾引我,哥。”

250:【正常,不是跟你說過了怎麽辦嘛,堅持住!等你言哥哥回來!】

“可是……”桑意“可是”了半天,用小毯子把自己裹得更緊了一些。思慮良久之後,他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問道:“那首詩怎麽說的來着,哥,牆頭馬上的那個戲本子裏的?”

【啊,你是說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桑意的情緒持續低落:“是這個,我覺得我要出牆了,哥。怎麽辦啊,都怪他。”

250:【???你再說一遍,怪誰?】

桑意快哭了:“怪那個小瓜皮,都是他不好,他為什麽老是要勾引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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