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中秋過後,聖上下了旨,金吾衛統領韓敘官複原職。

韓家人接過聖旨,叩謝聖上隆恩。

宣旨的公公滿臉堆笑将聖旨遞到韓敘手中,聲音尖細道:“韓大人近日受委屈了,跨過了劫難,必有後福,不過,小心方駛萬年船。”

韓敘看着宮人遠去,總覺得公公話裏有話,他心神猛然一動,難道這是聖上的意思,提點他謹慎本分,莫做錯事?

當今太子為長又為嫡,是已故的陳後所出,也是陛下的嫡長子,生下來就被封為東宮太子,背後又有陳後母族支持,将來繼承大統本是板上釘釘之事。

可惜陳後早亡,陛下又不喜太子,加上忌憚陳家勢力,漸漸有了廢太子的心思,而蘇貴妃得陛下寵愛久矣,所出的三皇子得陛下栽培,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陛下有意扶持三皇子,只是當年陛下即位依仗了陳家出力,如今陳家依舊勢大,才一再忍耐。

如今朝中太子與三皇子正鬥的如火如荼,他本是不站邊的。這次金庫失竊案也和争奪儲位有關,韓敘隐約能夠猜到。

可現在祁兒娶了李琳琅,韓李二家成了姻親,陛下是怕自己站到太子一黨那邊,才有此提點的吧。

聖心難測吶。韓敘握着聖旨長嘆一聲,他也想獨善其身,卻不知能否做到。

入了秋,樹梢上的葉子染上了金黃,秋風掃過,黃葉翩翩墜地。

明日就是武舉文考之日了,孫夫子沒有布置功課,給最近瘋狂補習的韓祁放了整日的假。

韓祁本想在床上好好睡個懶覺,像往日一般睡到正午再起,奈何晨起習慣了,天色微亮便醒,睜眼躺在床上瞧着帳幔發愣。

無奈,他起身穿好中衣,提了劍走到樹下,阖眸靜心,接着舞起劍來。

李琳琅來到書房,好遠就見樹下的少年俊朗飄逸的身影,矯若游龍,淩厲似電,劍柄上寒芒刺眼,和雪白的衣袍,金黃的落葉湊成一副和諧的畫卷。

扪心自問,韓祁生的很好看,骨肉勻稱,骨像絕佳,只是從前太硬太冷,孤獨的令人心疼。

李琳琅輕輕笑了,笑意從眼裏直達心底,她沒有猜錯,前世韓敘被貶出京城,真的與韓祁參加許氏書院的活動有關。反對新政,便是反對陛下,說得嚴重些就是犯上作亂意圖謀反,這個罪名誰都擔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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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昌乾自己也不是真的為國為民,只是想以此為噱頭,得到保守大臣的賞識,而後跻身官場,只是他太傻,不知自己觸了逆鱗。

今日淩晨二哥李浩玄派人送信,詢問李琳琅韓祁是否和許氏書院走得近。二哥有此一問,定是上頭要收拾許氏書院了。

韓祁舞劍畢,李琳琅很捧場的鼓掌,今日天涼,她加了件粉色的外衫,配的是紅寶石做的珠釵,唇間一點桃紅,別樣的鮮活生動。

“今日休息,咱們去市集逛逛,給你添新衣,也為明日文考添彩頭,可好?”

李琳琅歪頭看着韓祁,水晶似的眸蘊含着幾分笑意。

“好。”

韓祁收了劍,李琳琅難得大方,他不去才是傻子。

阿羅備好了車,又幫韓祁牽來馬,穿過黃葉遍地的蘇子巷,往華熙坊而去。

天涼後,路邊賣冰粉冰糕的小攤販少了,多的是賣炸物或者糖炒栗子、烤紅薯一類的攤販。

韓祁着騎馬兒,目光一路掠過熙攘的人群的攤販,終于眸光一亮,瞄見街角有家碩果僅存的冰品攤子。

他勾唇笑了笑,伸出手輕叩馬車的窗戶,帶着幾分挑釁道:“李琳琅,敢不敢吃冰品?”

賣冰品的攤主是個一對老夫妻,擺的有冰粉和冰鎮果子,以及加了碎冰又發酵過的酸牛乳。

李琳琅撩開車簾,撇了韓祁一眼:“天涼了,吃冰的傷身體。”

韓祁跳下馬:“少食點不會傷身,冰品就是天涼了吃才過瘾。”

言罷,他牽着馬兒往攤子去,邊走邊背對李琳琅道:“我請客,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哼,德性。

“小娘子,來碗冰鎮酸牛乳加冰葡萄吧,這樣配着吃爽口。”

攤主婆婆笑盈盈的推薦起自家的冰品。

而韓祁已經捧着碗冰粉吃起來。

李琳琅點頭,笑道:“好,給我來一碗。”

涼絲絲的冰牛乳吃下肚,又冰涼的落入胃中,連呼吸都帶着寒意。李琳琅邊吃邊呼着氣,腮幫子鼓鼓的,粉唇凍的泛起了潮紅,很像只在生氣的肥兔子。

韓祁瞧着,忍不住笑起來,他笑起來時眼角微微勾起,明明是偏瘦的人,眼下卻有對卧蠶,虎牙露出半顆,笑得像隔壁二傻子。

攤主婆婆瞧着他們倆,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小娘子和小郎君剛成婚吧?”

李琳琅急忙咽下口中冰葡萄,卻不慎被嗆住,低聲咳嗽起來。

雲夢急忙上前幫她輕輕拍背,韓祁順着婆婆的話道:“是啊,還不到三個月呢。”

阿婆笑意愈深,連連道:“當真是般配的很,老婆子祝你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咳咳咳咳。”李琳琅咳得說不出話來,她想說早生貴子怕是做不到了,他們将來是要和離的。

卻聽韓祁樂颠颠道:“多謝婆婆美意,我們争取三年抱倆,到時候帶着娃來吃你們的冰品。”

李琳琅漲紅臉,一路咳着上了馬車。

“韓祁,你伸手。”

回到車上,李琳琅水汪汪的眸中藏着幾分惱怒,臉頰飛起幾絲薄紅,撩開車簾對外頭的韓祁道。

韓祁有些摸不着頭腦,他依着話将手伸到李琳琅面前:“做什麽。”

話音方落,李琳琅拿着不知何時放在車廂中的戒尺,狠狠抽了韓祁的手心,她氣力小,就算使了全力,對皮糙肉厚的韓祁而言,也不過是撓癢癢,倒是她臉上委屈又氣憤的神色比較有趣。

韓祁将手心攥緊,抓住黝黑的戒尺反問:“為何打我?”

“你還好意思問,自然你打你方才出言無狀,一副浪蕩子的輕狂模樣。”

說到後面幾個字,李琳琅愈加生氣,将戒尺抽回來,又放下簾子,指揮車夫趕車向前走。

韓祁後知後覺,原來是方才和婆婆的玩笑話惹李琳琅生氣了。

他沒別的意思,他是将李琳琅當做哥們兒的。

“李琳琅,你別誤會,我認錯。”

韓祁趕緊上馬,往李琳琅走的方向追去。

眼前的茶涼了一盞,店內的店員又換上了新的。

屋子裏熏香清冽,地面上還鋪了層極軟的波斯地毯,家具擺飾,無一不精致非凡。

韓祁舒服的坐在紅木太師椅上,手中把玩着茶杯,這名喚落霞閣的二層小樓,便是元都最有名的水粉鋪子了,專門售賣各色化妝品,是元都女兒家們的最愛。

剛才不小心惹惱了李琳琅,她一氣之下帶着夢雲來逛水粉鋪子,無奈,韓祁只好也跟進來,坐在專門為男客布置的小廳內等人。

說是等人用的小廳,其實也擺了幾個架子,上面擺着數樣胭脂水粉。

韓祁被一個銀制的小盒子吸引了目光,探身取來,扭開蓋子裏面是玫粉色的晶瑩膏體,他用食指取了些放在鼻下輕嗅,有股桃花的香氣。

店員見狀急忙上前,殷勤道:“客人好眼光,這是落霞閣的特色香膏,好多客人都争相購買呢。”

韓祁嗯聲,細看着盒子蓋上的花紋,漫不經心道:“包起來吧。”

店員點頭,接着擠出幾分笑意道:“方才的小娘子可是客人的夫人?”

韓祁斂了笑意,他不笑時會帶着幾分陰沉,氣壓低的叫人不敢多話。

這店員太聒噪。

店員悄聲包好東西,唯恐多言一句就惹惱了人。自然,那句關于此香膏身上的小小房中情趣,也被他咽在肚子裏,若不是夫人,哪個男人會巴巴在此處等。

倒真是他多嘴舌了。

李琳琅雖生了氣,但明日是文考的日子,說好要買新衣讨彩頭,自然不能免。

平日裏韓祁愛穿素色衣裳,不是黑白便是灰藍。

李琳琅覺着太悶,是該給他挑幾身明豔些的。

元都最好的成衣店名叫錦繡莊,裏頭的衣裳款式新,做工和材料都一頂一的好,李琳琅挑來選去,看中了一件紅底暗金紋的男式長袍,她纖嫩的指頭劃過細膩的絲綢表面,觸感好極了。

嗯,就是這件了。

她心中雖然已經有了主意,但還是施施然的轉身,坐到旁邊的梨木寬椅上,扭頭看向韓祁:“你喜歡哪件?”

韓祁眼底閃過一抹詫異,他從小到大從未來成衣店親自挑過衣裳,他櫃子裏那些黑的藍的衣裳,都是府裏一年請幾次裁縫入府量身後,直接送來的,倒也不是故意偏愛素色,就是習慣了。

可望着面前紅的、墨綠的、紫色的衣裳,韓祁幾不可聞的蹙起眉,這些,是否花哨了?

“紅的好看,明日穿去文考,吉利。”

李琳琅在旁,邊喝茉莉香茶,邊道。

“嗯。”韓祁瞧着那件紅衣,勉為其難道:“那就紅的。”

才惹惱了李琳琅,挑衣裳這種小事情,就随着她去吧。

回到清風院,用過晚膳,韓祁先回了書房。

李琳琅坐在院裏的涼亭中,今日是米鋪掌櫃們來禀報生意的日子。

寒松道今日城中米價飛漲,是否需要屯些新米。

大乾的水稻一年兩熟,六月和十月都是豐收的季節,如今已快到九月,可田地裏的莊稼卻長勢頹靡,且近日大雨,大有鬧洪災的意思,一些嗅覺敏銳的商人已經開始屯米,這才叫米價飛漲。

若李琳琅一味的奔着賺錢去,現在屯米待饑荒來臨時高價賣出自然劃算,但她不想賺這筆國難財。

“不必了,繼續收陳米吧,還有,倉庫的防水防黴,還有除鼠之事一定要做好。”

幾位掌櫃點頭,又交上了店裏流水賬簿後,都退下了。

夢雲去院子裏采摘了些木槿回來,正坐在小凳子上用軟帕子擦拭葉子,然後一株株插在花瓶中。

看着嫣紅如霞的木槿,李琳琅出了神,她将尖尖的下巴枕在自己藕節似的胳膊上,染了色的指甲輕輕摩挲着紅漆桌面,眸中光彩流轉。

“什麽人的錢最好掙呢?”

她呓語般道。

夢雲怔然,想了會搖頭:“奴婢想不出來。”

李琳琅勾了勾唇,探手打開了今日從落霞閣帶回來的胭脂水粉。

有描眉的螺子黛,有水潤的胭脂,還有敷臉的蜂蜜香膏,琳琅的擺滿了一桌子。

她眸中似有笑意,而後化作小小狡黠:“有錢人的錢最好掙,尤其是有錢的女人。”

如若不然,怎麽連她這麽惜金如命之人,都肯在落霞閣花這麽多銀子。

要想掙錢,售賣胭脂水粉還有衣裳倒是好路子。

她一樣樣瞧着今日淘到的寶貝,目光落在一枚銀制的圓形盒子上。

這是晚膳前韓祁給的,他不自在的咳嗽幾聲,将這盒香膏放在桌上,聲音低低道:“給你的。”

李琳琅拿起那盒子,掀開盒蓋:“這味道太甜了,啧啧,不好聞。”

雲兮恰好入內,聽見李琳琅此言,接着道:“夫人不喜?要不我幫你扔了把!”

呃,李琳琅想了想,卷翹的長睫忽閃,眼底蓄上一絲笑意,而後沒入幽黑的眸中,又換上一副正經嚴肅的樣子。

“算了,留着吧,這可是花了錢的。”

作者有話說:  預收文《傾城》求個收,從來沒寫過正經戀愛、全程甜甜的小萌文,下本想嘗試一下,希望大家支持,戳專欄可見呀~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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