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韓祁便騎上馬往考場去候考了。

武舉考試中的文考只需考一天,試卷分上下兩卷,上卷主要考四書五經等古籍,下卷則是由朝中重臣所出的時政問題,要求考生寫策論,因每年出題人不同,難度不一,也是考生最頭疼的部分。

韓祁穿着昨日新買的衣裳,大咧咧入了考場。

待試卷發下來,他前後翻閱瞧了瞧,上卷的內容孫夫子大多說過,韓祁記性好,都能背能默寫,問題不大。

待他翻看到下卷時,漆黑的眸中閃過些許訝異,而過沒入深潭般的幽眸中,化作唇邊一抹淺笑。

往年的策論題目多是寫不痛不癢的話題,今年竟然這般犀利,問的是近年大乾與漠北不和,邊境局勢愈加危急,大乾該如何應對。

韓祁盯着空白的卷子,腦中思緒萬千,應對的态度只有兩種,一是忍氣吞聲暫保安寧,二是雷霆手段大軍出擊,再次将漠北人擊退至兩國交界的秦鹹河。

陛下既已經答應和親,自是選擇了前一種,明眼人都知此題該如何作答。

韓祁拿起桌上的毛筆,沾滿墨汁後挺直肩背,揮毫落紙。

提筆的第一句他便言明了自己的想法,所謂韬光養晦的策略只是自欺欺人,狡猾而貪心的漠北人不會知足,只會索取更多。

韓祁越寫越氣,措辭也愈加刁鑽犀利,他将心中所想寫了個痛快,而後擱筆,吹着未幹的墨跡,低頭瞧着自己方才足以将朝中主張“保安寧”的大臣們氣死三回的大作。

嗯,十分滿意。

而在他身後不遠處,站着本次監考的兩位大人,正巧,其中一位便是徐楚儀。

徐楚儀的視線幾乎從未離開過韓祁,他微垂眼,強行按下眼底複雜的情緒,竭力維持着面上的雲淡風輕。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徐楚儀攥緊了拳,身子幾乎快顫抖起來,他這些日子只要一閉眼,就能想起李琳琅從前溫柔的笑顏,還有現在相遇時的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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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定過得很苦,為了避嫌才如此的。他好不甘心,他定會将這一切奪回。

徐楚儀想的分了神,待他将思緒拉回,韓祁已經提前交了卷子,大搖大擺出了考場。

身側的同仁湊到徐楚儀耳邊,輕聲道:“這人提前了一個時辰交卷,想必十分有把握能考上。”

徐楚儀望着韓祁的背影,換上溫文爾雅的面孔,微微颔首,露出一絲溫潤的笑意:“待出榜之日,自見分曉。”

本次文考有數個考場,考生幾百名,采用的是糊名制,即将同場考生的姓名用白紙糊好裝訂成一冊,再送給閱卷官匿名閱卷。

徐楚儀将已經裝訂成冊的試卷握在手中,有黃衣侍從擡着大紅木箱過來收卷,待清點整齊便封箱,直接送到閱卷官處,閱卷官閱卷這幾日将足不出戶,外頭還有人看守,沒人能在這些環節耍花樣。

徐楚儀握着卷冊,面色忽而帶上一絲緊張。

他發卷子時看到了今年策論的題目,依照韓祁的性子,必定言辭激進,反對目前對漠北人柔和的政策。而今年閱卷官分為兩組,一組由太傅李密帶領,二組則是宋尚書所領,若韓祁的卷子落在宋尚書所領的閱卷組裏,必定過不了關。

畢竟他的這位泰山大人,正是柔政的推崇者。

徐楚儀面色一沉,掩住面上的一絲慌亂,用少見的嚴厲之色道:“今日文考事關重大,你們收卷時可仔細檢查了?”

那幾個黃衣侍衛急忙放下木箱道:“回徐翰林的話,卑職已仔細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徐楚儀冷聲一哼,蹲下身子将木箱中放好的試卷冊子拿出來,一本本檢查了封口,見都無異常,這才一本本放好,嚴肅認真道:“做的很好,封箱吧。”

依照慣例,左側那沓将會送到一組,而右側的送至二組,趁着剛才黃衣侍衛們不覺察,他已将有韓祁試卷的那冊放到了右邊。

哼,今年韓祁是考不上了,天生貴子又如何,還不是白身纨绔一個。

徐楚儀理了理衣袍,眉目舒展,露出絲冷笑。

入了十月,秋意愈濃。清晨的元都城內一片蕭瑟,北風呼嘯,帶來陣陣寒意。

李琳琅坐了馬車往蘇子巷外去,剛行至大道上,就見許多行人熱熱鬧鬧,七嘴八舌往前走去。

她撩開車簾往外瞧,問道:“今兒是什麽節日嗎?”

夢雲眨巴着眼睛,壓低聲音道:“回小姐的話,今兒菜市口要斬殺犯人。”

忽的,李琳琅想起來,就在韓祁文考過後不久,官軍包圍了許氏書院,将許昌乾等人押入刑部大牢,罪名是妄議政事,蠱惑人心。

今天就是他問斬之日,這些百姓是去菜市口看劊子手行刑的。

而宋城和徐沛森也都被牽連,徐家有錢,使了銀子将徐沛森撈出來,而宋城便沒有這麽幸運,被發配西南充軍三年,如今已經啓程去了西南。

若不是李琳琅借文考之機,将韓祁拘在清風院兩個月,只怕今生又要重蹈覆轍了。

雲兮瞧着李琳琅的神色,試探着問道:“夫人可要去看?”

李琳琅搖頭,纖細粉嫩的指頭揉了揉眉心,輕聲道:“不去,去落霞閣吧。”

落霞閣幾乎每季度都會出新款式的全套脂粉,李琳琅現在已将他們家的全套産品集齊,是他們店裏的頭號貴賓。

入了店內,店長蘇掌櫃急忙迎上來,問安後笑道:“夫人今日想要什麽,店裏的新款胭脂過幾日便要上架了,我特意留了款限量的給夫人,全元都都不超過二十盒的。”

店長親自留貨,也只有李琳琅這般忠實的顧客才有此待遇,她笑得歡喜,聲音清脆:“多謝蘇店長好意。”

接着她水晶似的眸子擡起,環顧着店內,而後微蹙眉:“今日淩溶姑娘又不在店裏嗎?”

蘇店長點頭,答道:“是,淩溶姑娘在雲裳店中。”

說罷蘇店長面露難色,她年過三旬但保養得宜,依稀還有五六分年輕時的貌美:“淩溶性子倔強,若言語有得罪,也不是無心的,望夫人海量。”

李琳琅勾唇笑了,點點頭:“我知道。”

緊接着她出了落霞閣上了馬車,往雲裳而去。

落霞閣售賣胭脂水粉,雲裳售賣女子衣帽鞋襪,都是近幾年才在元都興起的店,以質量佳外觀好看取勝,店內的店員皆是女子,就連背後的老板淩溶姑娘也是貌美如花的女兒家。

淩溶姑娘今年剛三十歲,曾經是秦淮河花船上的琴女,攢夠贖身錢後從良經商,在元都城中混出了一席之地,也算是女子中的佼佼者。

只是,她終究勢力單薄,落霞閣和雲裳生意上的火爆招惹人記恨,據李琳琅暗中調查,如今也只是明面上紅火,背地裏是舉步維艱。

李琳琅想與她談談合作,只是三顧茅廬,淩溶都不肯松口。

坐在去雲裳的馬車上,李琳琅冥思苦想,只是依稀記得後來淩溶嫁了人,丈夫好賭,将落霞閣和雲裳等幾間店鋪都輸了出去。

可其中的細節如何,她便不知曉了。

下了馬車,店員道淩溶姑娘在後院會客,請李琳琅稍作等候。

李琳琅點頭,想着幹等着也是無聊,便挑選起入秋的新衣裳來。

這些新款倒是真好看,淩溶姑娘的審美沒得說。

宋嘉琪從雲裳的後院一出來,便見李琳琅正帶着丫鬟看衣裳,那圓潤偏又小巧的臉頰上一對酒窩顯人甜美,粉色的珍珠耳墜搖搖晃晃,又襯托她膚白如雪,眉目如畫。

一颦一笑都是宋嘉琪讨厭的樣子!徐楚儀那窩囊廢就是被她這一副媚态迷了心。

“好巧,琳琅,好久不見。”

宋嘉琪款款上前,掖了掖鬓邊碎發,笑着道,只是笑意幹癟漂浮在皮肉上,并不達眼底。

李琳琅見宋嘉琪是從後院出來的,心中已有幾分了然,只怕她也是來找淩溶姑娘“談合作”的。前世倒沒注意,宋嘉琪還有經商的愛好,她不是一貫瞧不起後宅女子抛頭露面麽。

“是啊,有日子不見,越發圓潤了,看來新婚後的日子很養人啊。”

宋嘉琪體型本有些偏胖,最厭惡別人說她圓潤,加上她嫁徐楚儀之前,徐楚儀和李琳琅有過那麽些“情愫”,樁樁件件都是宋嘉琪的忌諱,她臉色當即難看起來。

“咦,琳琅,你手中的這件衣裳我已經選好了,不好意思啊。”

宋嘉琪話鋒一轉,努力平複心情後道。

衣裳?李琳琅低頭,看着手中已經包好的襦裙,輕輕微笑:“哦?是嗎,我方才已經付過錢了,無妨,你想要便讓你,不過有些小貴,依徐大人的俸祿,一個月恐怕買不了幾件。”

“……”宋嘉琪氣的咬牙,可面上風度不能丢,徐楚儀好歹有俸祿,總比如今還是白身的韓祁要好。

只是沒待宋嘉琪開口,李琳琅接着道:“還好韓家富裕,家底厚,衣裳随便買。”

李琳琅言下之意,是說徐楚儀家境貧寒,就連衣裳都買不起了嗎!況且,徐楚儀是入贅!

可惜李琳琅沒給宋嘉琪說話的機會,她笑了笑,黑漆漆的眸中全是真誠:“我找淩溶姑娘還有事,先走一步,再見。”

說罷,将手中的襦裙遞給宋嘉琪,施施然走了。

李琳琅玩着帕子上的流蘇,心中略有幾分暢快,她向來不在乎門閥高低、家境好壞,不然前世也不會瞧上徐楚儀,可用這招怼宋嘉琪的時候卻格外好用,因為宋嘉琪在乎這些。

越在乎,越不能接受,她就越痛苦。

宋嘉琪将襦裙塞給侍女,鐵青着臉走出雲裳。

未行至馬車前,店員追出來為難道:“徐夫人,這衣裳還沒付錢呢,方才的夫人是說讓,不是送……小店還要把銀子退回給那位夫人的。”

“啪!”話音方落,宋嘉琪狠狠扇了侍女一巴掌,厲聲道:“為何不付錢!我們當真窮酸到衣裳都買不起麽!”

小侍女捂着臉上紅腫的掌印,忍着淚:“是,奴婢錯了,這就去付錢。”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今後基本晚上9點更新,有情況會文案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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