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李琳琅由店員領着入了雲裳後院,她來過幾回,因而熟門熟路。
“淩溶姑娘,韓夫人到了。”
見房門掩着,店員站在門口輕聲通禀。
良久,屋子裏傳來輕輕一句:“有請。”
李琳琅推門入內,只見房內擺滿了各色衣裳,淩溶正坐在桌前瞧新款衣裙的花樣。見李琳琅來了,起身福了福,便算問安了。
她素來待人清冷,李琳琅并不在意,只是留意到淩溶眼眶微紅,方才似乎掉了淚。
李琳琅落了座,餘光瞥見地毯上有茶水的濕漬,心中有了幾分了然。
方才淩溶與宋嘉琪定是不歡而散。
“韓夫人若還是為了那件事而來,恕淩溶失禮,這是萬萬不能答應。”
淩溶擡頭看了李琳琅一眼,清澈的眸微阖,一字一句道。
這話是李琳琅意料之中,所以她不驚訝,端起茶水輕輕啜飲小口,溫聲道:“我知落霞閣與雲裳都是你的心血,我提出加盟開分店也不是出于觊觎之心,既然你不願,便算了,只是以後若遇上難處了,可來找我,我若幫的上忙,一定盡力。”
淩溶眼睫忽閃,眼底漸漸蒙上了一層水氣,但她竭力維持着面上的沉靜,淡淡道:“夫人美意,淩溶心領了。”
話說到這份上,李琳琅也不好多留,寒暄幾句後告辭。
淩溶起身送客時,李琳琅似乎在她身上嗅到了淡淡的藥香,味道略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
李琳琅走後,淩溶回到屋子裏,眼眶中的淚已藏不住,打濕了面頰上的胭脂。
店員蘭玉走進來将手搭在淩溶肩頭,看着李琳琅走的方向道:“這韓夫人瞧着面善是個好人,比先前的徐夫人好多了,咱們……真不能答應韓夫人加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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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溶搖頭:“我不放心,落霞閣和雲裳是一衆姐妹的心血,也是立身的本錢,我不得不謹慎。”
說罷,面露苦楚和愧疚:“都怨我,才叫店裏的流水銀出現虧空。”
蘭玉擡搖頭:“怎能怨你,你是有苦衷的。”
從雲裳出來,李琳琅又去米鋪和藥堂瞧了瞧,臨近日中才乘車回府。
方才落了些雨,不大,只微潤濕了地面,現在雨歇,空氣裏有股輕輕的雨腥氣。
倒不算難聞。
李琳琅叫車夫避開大路,專挑選了偏僻的近路走。
這巷子寬四五尺,剛好可容納馬車駛過。青石鋪就的小路上積滿了落葉,兩側都是高聳的院牆,枯黃的枝丫從牆後搖曳橫出,劃破了灰色的天空。
巷子深且長,一眼可望到盡頭。
“駕!”車夫甩着馬鞭子馭着馬,勻速前行。
駛出了窄巷,拐到了一家酒樓門口。
雨後初歇,韓祁正在憑欄遠眺,幽黑的眸深不見底,臉上斂去平日的玩鬧和笑意,墨發輕束在腦後,滿身的疏離。
他握緊杯中酒,仰頭飲盡,聲音澀澀的:“也不知宋城一路上是否平安,聽說西南荒涼,他在那裏,定沒好日子過。”
徐沛森已經醉了,趴在酒桌上,醉眼朦胧道:“擔心什麽,我還聽說西南的姑娘潑辣水靈,說不定三年後回元都時,他會帶上美嬌娘一同歸來,屆時,咱們兄弟幾個還能相聚。”
“三年……”韓祁咽下口中辛辣的酒水,輕聲重複:“三年,太長了。”
宋城是他們幾個中最年長的,也是最不愛惹事的,韓祁開始并不太喜歡他,只是徐沛森與宋城交好,一來二去也相熟,久了才知彼此秉性,宋城是沉穩又有大志向的人。
充軍三年身體上的勞累不提,也等于毀了他的前途。
韓祁蹙眉,他不明白許昌乾反對新政明明是為國着想,怎麽後來落得身首異處?況且,那時候朝中支持他的人不少,如何一夕之間全都閉嘴,沒人肯為其說一句話。
更令人意外的是,許昌乾在獄中招供,他做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升官發財。
真真假假,孰是孰非,韓祁想不明白。
他攥緊酒杯,望着遠處靜默不語。忽的,一輛馬車駛入他的視線,那車夫眼熟的很,正是自家府邸的人。
李琳琅又出來逛了。韓祁唇邊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接着眸色一沉,看見了馬車不遠處的兩道身影。
韓祁轉身提起桌上的劍,出了雅間匆匆下樓。
店小二追在他身後道:“客官,還沒結賬呢。”
韓祁指了指二樓:“問那人要。”
“慢着,等他們走遠了我們再跟上去,太緊了容易被發現。”
馬車又拐入另一條宅巷,穿過這條巷子便到蘇子巷。長長的甬道一眼可望到盡頭,馬車在徐徐前行。
等了片刻,一直跟蹤馬車的兩人才從巷尾探出頭,對視後一前一後跟上。
忽然幾粒石子飛來,噼裏啪啦一陣亂響。
“誰?”
其中一個被石子砸中了腦袋,破了個小口子,疼的龇牙咧嘴,可環顧四周無人,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嘀咕道:“邪門兒!”
另一個警惕的東看西瞧,扯了扯同伴衣袖:“可能旁邊的院裏小孩搗亂,別管了,跟人要緊。”
韓祁嗤笑一聲,小孩?琉璃似的眸中浮起笑意,嘴角一勾,蹬着院牆借力翻上了牆頭。
這回,飛來的是一柄長劍,冷光閃耀,斜插在地,只差一點便要刺穿其中一人的腳心。
二人唬了一跳,急忙擡頭,看見一位錦衣公子坐在牆頭,眉眼帶笑偏叫人心生不安,因為他雖帶着笑意,眸色卻是冷的,伸出修長的指頭對他們勾了勾。
“把劍拾起來。”
二人望了望地上冷冰冰的長劍,心中明白,這是遇上棘手的人了,也不理會韓祁的話,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韓祁無奈的看着天空,答應過李琳琅今後不打架不打人,可這兩個人是自找的,他原本只想溫柔的告誡他們,回去和自家主子說說,不要再來騷擾李琳琅,老實本分的做人。
可現在他們撒腿就跑,他也是無奈,他也想溫柔的!
“聽說剛才隔壁巷子有人在打架,有人的腿都被打斷了!”
“可不是,聽隔壁王大娘說,地上留了好大一灘血。”
“喲,不會出人命吧?”
“誰知道!今後都走大路吧,安全不是。”
用晚膳時下午巷子裏有人打架這件事情已經傳開了,下人們聚在一起嘀咕,剛好被韓祁聽見,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謠言就是這般以訛傳訛來的。
腿确實斷了不假,是那人跑太快自己絆倒的!地上有血也不假,是那人絆倒自己時手掌劃破了,蹭的。
再晚些時候這些傳言也鑽到了李琳琅耳朵裏,想到今天自己正是從窄巷抄近路過來的,李琳琅不禁有幾分後怕,尤其今日雲兮并未跟在身邊。
她決定了,今後都從大路,且要将雲兮時刻帶在身邊。
韓祁想了想,并沒有将今天的事情告訴李琳琅,他要再跟蹤幾日,看背後的人收斂不收斂。
夜裏李琳琅在算賬,整理資料時翻出了當初和韓祁簽下的“合約”。
“韓祁,若考不上武舉,你就欠我白銀千兩。”
李琳琅握着那份合約,在燈下瞧着美滋滋道。
“……”,韓祁很後悔,他當初是怎麽想的簽下這麽一份不平等條約。
李琳琅将合約收好,用手撐着下巴,歪頭看向韓祁,眨巴着眼睛問道:“你有幾成把握能考上?”
韓祁盯着燭火打了個哈欠:“……兩三成。”
李琳琅的笑容僵在臉上,她道:“我發現你有個優點,還,蠻有自知之明的。”
邊說着,李琳琅噼裏啪啦的打起算盤來。
韓祁幹咳幾聲,一時不知這是誇還是損。
緊接着李琳琅擡眼望過來,晶瑩的眸子中已全是溫柔笑意:“我方才算了算,孫夫子這段時間的學費及夥食等,共花費三百二十八兩白銀,取個整給你算三百三十兩,若這次考不上,也要将這筆錢還我。”
韓祁大驚:“這就不必了吧!”
李琳琅微笑,語氣篤定:“很有必要。”
夜深了,宋家府邸燈火通明,不眠不休。
數十位閱卷官歷時頗久,終于将數百份試卷一一評分,并選出二組的前三十份送到了宋尚書桌前。
宋尚書作為二組的主考官,要在三十份試卷中再挑選出十份,呈給陛下過目。
今夜是最後的期限。
宋尚書正在斟酌最後一個名額時,院裏傳來了紛踏的腳步聲。
今年的總督考官是蘭相國和榮親王,現在是來府上親自監督他閱卷了,這也是往年例行的規矩,督考官也就是做做樣子,并不會幹涉閱卷。
蘭相國還好說,是中立派,但榮親王向來與太子走的近,與宋尚書素來不和睦。
見禮之後,榮親王走到桌案前,拿起那九份已經入選的試卷翻看起來,臉上露出不屑之意,濃眉下一雙炯炯有神的鷹眼看來,聲如洪鐘:“這些人古籍背的還算不錯,策論答的卻一塌糊塗,颠來倒去廢話倒是一籮筐!”
宋尚書拱手道:“這幾位考生已是優中選優,策論答得也很妥當,只是看法與王爺有所不同罷了。”
蘭相國拿起試卷看罷,捋了捋胡子,笑卻未語。
榮親王哼聲:“偏個個與本王看法不同?我看是宋相國自己的喜好吧。”
言下之意,宋尚書自己的評判有所偏好,這在科舉考試中乃大忌。果然,宋尚書當即臉色一變,正色道:“臣不敢!受不起王爺此話。”
榮親王瞥了宋尚書一眼,邁步走到一旁放着落榜生卷子的木箱旁,自己翻看起來,只是一連翻看了十幾份,不是阿谀奉承就是文理不通,确實不如那九份好。
直到翻到箱底,榮親王扯出一張已被圈了落榜字眼,連前五十都未進的卷子。上卷的文史全對,而下卷的策論,竟是少有的反對柔政的答案。
榮親王拿着卷子在燈下細看,越看眸色越亮,對一旁不語的蘭相國道:“這份卷子寫的有點意思。”
蘭相國捏着試卷讀完策論,少有的表了态:“此子胸襟廣大,有前途。”
宋尚書只好上前,讀完策論後沉着臉,口不對心勉強道:“相國所言有理。”
“宋尚書,前十份不是還缺一名嗎,你看此卷如何啊?”
榮親王背着手坐下,悠哉道。
“還需斟酌。”
宋尚書拱了拱手,抹了把額頭上的細汗道。
“可,本王便在此等着。”
榮親王端起案上香茶,輕輕吹着茶沫兒。
宋尚書在其他試卷中翻了又翻,可惜實在沒有其他卷子比得上這份,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勾上紅筆,寫下一個十字。
天邊微微泛白,榮親王滿意的走出了宋家府邸。早知宋老狐貍會徇私,全選自己看中的人,好在他來的及時,掰回一個名額,參軍從武者,一貫踐行柔政怎麽能行!
自從韓祁參加完文考後,韓夫人便幾次來到清風院,話裏話外都是怪他怎麽還宿在書房,她還等着抱大孫子,享受天倫之樂。
韓祁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敷衍着道等武舉考完再說。
但李琳琅消息靈通,思前想後,還是叫夢雲将羅漢床重新鋪好,吩咐道從今日開始,韓祁搬回新房住。
她怕長輩們起疑心。
韓祁是無所謂的,只是新房住的更加舒服,美滋滋的搬了回來。
夜深,屋子的角落裏只留着盞長明燈,李琳琅閉着眼漸漸睡去。
羅漢床上的韓祁卻眉頭緊鎖,鬓角滲出的汗水濡濕了枕巾,而後猛然出聲:“琳琅!”
李琳琅被驚醒,猛地坐起身:“幹什麽?”
羅漢床上的人卻無應答,良久,閉着眼睛繼續呢喃:“琳琅。”
只是這一次聲音裏面飽含柔情蜜意,李琳琅聽的雞皮疙瘩滿身:“你……發瘋了?”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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