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李琳琅裹着錦被,撩開鵝黃色的帳幔,借着微暗的燈光,瞧見韓祁大汗淋漓的面龐。

原是說夢話。

李琳琅放下帳幔準備繼續睡去,剛剛躺下,又想起什麽,取了枕下幹淨柔軟的棉帕,輕輕下了床。

粉嫩白皙的玉足在床前探了探,終于找到了鞋,李琳琅彎腰穿好,走到羅漢床前。

黑暗中,依稀可見韓祁緊縮的眉頭,汗水細密的布滿臉頰,薄唇微微蠕動,似乎有千言萬語,最後化做一聲細微的嘆息。

這傻子,也不知夢見了什麽。

李琳琅無奈的搖頭,眼睛一眨不眨,附身輕扯了扯他露在被子外的手。

沒有反應,睡得還挺沉。

李琳琅垂眸,将手中的棉帕疊成小方塊,輕輕幫他擦拭着臉上的汗水。

在武舉考試結束前,他不能生病,必須生龍活虎,能蹦能跳,如果真的考上,能在元都城做個小吏也好。

李琳琅眸中染上一層憂慮,只是今後還要多做打算,不能叫他如前世般,不堪忍受官場黑暗和不公,最後負氣出走,在山野與草寇們為伍數年。

這段黑歷史是韓祁成勢之路,最容易被潑髒水的一段。

李琳琅想的出神,粉唇抿成一條細線,忽閃的眼眸中似繁星明滅,幽遠璀璨。她穿着件粉色的寝衣,衣袖寬大,邊緣墜着帶細珠子的流蘇,珠子材質冰涼,輕輕佛掃着韓祁的面龐。

冰涼,雨滴似的,打在身上寒冷蝕骨。

韓祁猛睜開眼,癡愣愣的望着李琳琅。

“我……你……”許是韓祁看李琳琅的目光太深太沉,李琳琅忽而有幾分心虛,穩了穩神後:“別誤會,你出汗了,我怕你受寒生病,才幫你擦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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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李琳琅瞪大眼睛。

韓祁的手輕輕,卻又緊緊的握住她的手。那滾燙的掌貼着她嬌嫩的皮膚,也燙紅了她的臉頰。

李琳琅輕微的掙脫一下:“你怎麽了?”

“我……”韓祁迷茫的蹙眉,他方才是有話想和李琳琅說的,怎麽突然便忘了。

“你松開。”李琳琅咬着下唇,瞪着韓祁。

韓祁低頭,旋即飛快的縮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李琳琅将棉帕扔在羅漢床上:“你自己擦。”

說罷,回身上床。

韓祁還有些發暈,思緒十分混亂,他側着臉,看着李琳琅從寝褲下露出的,白皙又纖細的腳踝,聽着腳踝上金色小鈴铛發出悅耳細響,依舊恍惚。

而後猛然想起,他方才做了夢,夢中場景真實的就像親身經歷,可他一醒,夢中之景就如退潮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什麽都想不起,只記得心中空落落,最愛惜的東西,流沙似的握不住,他眼睜睜的錯過了。

嗯,真奇怪。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李琳琅叫人備了車去米鋪瞧了瞧,這些日子新米的價格已漲了兩成,李琳琅已吩咐店夥計将陳米擺在店內售賣,不過到底天子腳下,百姓比較富庶,大部分人寧願買漲價的新米,也不買陳米。

李琳琅去到了店裏,寒掌櫃正照顧夥計在店門口支蒸鍋,忙的滿頭汗。

見了李琳琅忙上前見禮,恭敬的道:“夫人,店內已按您教的方法,先将陳米泡水兩個時辰,再加菜籽油和鹽巴一起蒸,這蒸出來的米飯香軟可口,滋味不比新米差。”

這是知道店內的陳米銷不好,李琳琅出的主意。她教掌櫃們用此法蒸煮陳米後,分給百姓們品嘗,如此以來,陳米的銷量有所提升。

夥計們都樂呵呵的,吆喝的很起勁,如今月銀按照銷售量提成,店裏銷售越好,他們的工錢也會跟着漲。

但寒掌櫃看得更遠,他面露幾分慚愧,低頭道:“我有眼無珠,當初竟沒有讀出夫人的良苦用心,接下來,怕是要鬧饑荒了,夫人收購了數十萬斤陳米,屆時可解燃眉之急。”

接着他緩緩道:“我聽說元都最大的米商,王何兩家囤積了大量新米,只怕……”

說道此處,寒掌櫃眉頭深鎖,接着道:“我們店裏的陳米價格低廉,怕是會擋着王何二家乘機炒米價,賺黑心錢。”

李琳琅如何不知,上一世元都城中鬧饑荒,正是這兩個人乘機興風作浪,将米價炒的極高,還說什麽“物以稀為貴”,将數萬斤糧食倒入護城河之中,眼睜睜看着城內百姓餓得面黃肌瘦。

“我懂,寒掌櫃,你做事情仔細些便是,我也會慎重的。”

不遠處的大槐樹下,韓祁叼着根狗尾巴草,正探頭往這邊瞧。

昨日那兩個小尾巴不見了,哼,還算是識像,下次讓他逮住,可就不是斷條腿這般簡單。

從米鋪出來,李琳琅吩咐車夫駕車往城郊而去。

此去,是要去見一位古怪的神醫。別的醫者多懸壺濟世,慈悲心腸,而這位名號為隐先生的神醫卻是異類,他愛財成魔。

雲兮愣了愣,一張俏臉上滿是疑惑:“愛財還能愛過夫人嗎?”

夢雲急忙用肩膀撞了撞雲兮,擠眉弄眼道:“別胡說。”

李琳琅搖搖頭,卻不惱,看着車外綠水青山,霧霭彌漫輕聲道:“錢可愛着呢,往後你們便明白了。”

俗話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古人誠不我欺。

馬車駛出了城,往西邊的小山上駛去,往西數裏,一片青蔥翠綠的竹林間,藏着一間木屋,柴門半掩,可以看見院內幾株木芙蓉開的正當時。

夢雲上前敲門,候了良久,來了一位白衣小童子,開了門領她們入內。

小童子長得喜慶,眉間點了一粒朱砂,對李琳琅恭敬的作揖,而後奶聲奶氣道:“先生說要夫人先付定金,然後見客。”

李琳琅算第一次在愛財上棋逢對手,不免唏噓,這真金白銀掏出來,還真肉疼的厲害。

她伸出手摸了摸小童子的頭,溫聲道:“好,就依你家先生所說。”

小童子握着銀票,咯咯的笑了。

驀地,李琳琅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藥香,竟與昨日在淩溶姑娘身上嗅到的十分相似。

這背後,是否有什麽關聯?

秋色醉人。

三皇子府邸後花園中,花兒姹紫嫣紅,争相鬥豔。

三皇子妃柳青妍拿着根雀鳥羽毛,正在逗弄金絲籠中的鳳頭鹦鹉,她姿色豔麗,眼尾上勾,生得格外嬌媚,唇邊含着笑,眼波卻半點溫度也沒有。

宋嘉琪站在她背後,戰戰兢兢地陪着笑:“這幾日韓祁都跟着李琳琅,我們不好跟的太緊,怕被他察覺。”

柳青妍放下羽毛嗤笑一聲,媚眼如絲,斜睨了宋嘉琪一眼:“那收購雲裳和落霞閣的事呢?你也未辦成?”

“王妃恕罪,我盡力了,現在李琳琅也想插手雲裳和落霞閣,這事情辦起來便吃力許多。”

宋嘉琪急忙辯解道。

又是李琳琅?柳青妍蹙眉,聽王何二位米商所言,炒米價一事,也有李琳琅在中間作梗,她手倒是伸得遠。

“哼,改日我親自會會她。”柳青妍用指頭勾着鬓邊的碎發,輕笑,幽深的眸中閃過冷意,影響三皇子賺錢,便是影響三皇子的奪嫡之路。

李琳琅,咱們走着瞧,來日方長。

十月初,初冬的早晨,天色灰暗,一陣寒風虐過,吹得蘇子巷前幾株樹枝丫亂擺。

街市上人少了許多,街邊店鋪,路邊商販的生意也都清淡,沒有往年初入冬時熱鬧的場景。

今年糧食收成不好,收不上米糧,已經有很多災民從地方湧上來,投親的投親,乞讨的乞讨。

前幾日城門還放人進來,從昨日開始便不輕易放行了。元都城中的百姓大多有預感,今年這個冬天不好過。

大家都打不起精神。

忽然,巷口傳來一陣敲敲打打的喜樂聲。

是官衙的人拿着聖旨,給巷中韓家之子韓祁送任命書了。

宣旨的人春風滿面,隔着數米之遠便開始高聲賀喜:“韓統領,虎父無犬子,恭喜恭喜!”

“哪裏!大人謬贊了。”韓敘嘴上說着謙詞,臉上卻滿是自豪和欣慰,這養了十幾年只會惹禍的兒子,終于給他長了一回臉,這還是頭回有人誇他養了個好兒子。

雖然,他到底還是走上了從武之路。

韓祁得意的勾勾下巴,示意李琳琅看韓敘得意洋洋的樣子,湊在她耳畔輕聲道:“你看老頭子,高興的下巴都合不攏了。”

“噓。”李琳琅不動聲色的扯了扯他的衣袖:“注意言辭。”

“咳咳,那是,我現在是有公職的人了,做官嘛,就要有做官的樣子。”

韓祁挺直了胸脯,勾了勾嘴角,壓低嗓門道:“你就是官夫人了。”

李琳琅瞪他,用口型無聲道:“你清醒一點,你現在連品級都沒有。”

過了文考之後還有武考,考的都是騎射與兵法,這對韓祁而言簡直小菜一碟,不過聖上欽點,只任命韓祁做了沒有品級的都尉。

沒有品級也罷,總比前世要強。

李琳琅望着天空長舒一氣,連看掉光了葉的樹枝都變得可愛起來。

接了任命書,送走了宣旨官,韓祁追着李琳琅的腳步回了清風院。

“等等!”

李琳琅頓足,疑惑的回身,她今日塗了玫色胭脂,眉心配了同色的花子,一小绺碎發遮住靈動的眉眼,鬓邊珍珠步搖微微晃動,唇邊浮起一抹淺笑,很是清新溫潤,輕聲道:“又有什麽妖蛾子?”

韓祁将手背在身後,邁着方步緩緩挪過來,考上了武舉後,他身上那股子纨绔勁又上來了,歪着頭道:“我記得你說,等我考上武舉,要請我吃烤全羊來着。”

李琳琅的笑僵在臉上,良久,她揉了揉僵硬的臉頰:“我沒有,別胡說。”

開玩笑!現在都快封城了,城內物價飛漲,一只活羊多貴啊。

韓祁揪着一旁花樹的葉子,嘆息道:“李老板,你不講信用,這不行哦,若宣揚出去,對你的生意有影響。”

好,好得很,韓祁也會玩套路了。

李琳琅定住,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咱們吃椒鹽的吧,請廚子來府上烤,選只小的,肉嫩。”

韓祁點頭,笑得滿臉燦爛:“不必選小的,我就愛吃老的,柴的,我牙口好。”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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