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李琳琅冒着雨坐回馬車中, 夢雲收了傘, 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在她眼中, 小姐這時候很需要安慰。
“姑爺一定會平平安安的,他是個好人,老天爺也會保佑他的。”夢雲非常認真的講,“小姐,您不要難過。”
剛成婚的頭一個月裏,李琳琅記得夢雲特別怕韓祁,對這個名聲不好, 成婚當夜就踹破喜房大門的姑爺很有心裏陰影,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也會吹韓祁的彩虹屁了。
大概是那些話本,還有隔三差五出現的小零食的魅力。
不知不覺中,韓祁已經改變了很多人對他的刻板印象。
“夢雲,我們先去藥堂。”
李琳琅長吐出一口氣,已經做好了和疫症抗争的準備。
“阿如,把這些藥材也帶上, 還有藥房裏面熬藥的鍋、爐子、炭火, 都裝到馬車上。”風流俊秀的隐先生照例穿着白袍,在李家醫館門口指導學徒将東西一樣樣往車上裝, “那味藥很珍貴,裝在木匣子裏面,我親自拿。”
李琳琅微笑, 她剛剛派人傳話,得到消息的隐先生就已經準備起來,原來隐先生也是醫者仁心。
“夫人。”白衣飄飄的仁心大夫轉身,看見李琳琅之後微微颔首,“這次去燕兒巷幫官府治療疫症,風險很大,難度也很高,不屬于我當初和您商定的工作內容。”
“哦?那隐先生的意思是?”李琳琅走近,她要收回剛才那句誇贊。
果然,隐先生露出一個微笑,五指張開在李琳琅面前揮舞一下,“這月要給我加例銀。”
“好,那是自然。”李琳琅認命的點頭,錢要花在刀刃上,這銀子花的值。
她用看同道中人的目光看了隐先生一眼,賺銀子和數銀子的樂趣,他們兩個必定有聊不完的話,彼此交換了個惺惺相惜的眼神,李琳琅又上車往米鋪去。
治療疫症有隐先生相助,她稍微放了點心。
燕兒巷裏,靠近巷口的一座宅子已經被簡單的灑掃幹淨,用做臨時的辦事處,院子裏面灑滿的生石灰,味道十分的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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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防止疫情擴散,任何人不得離開燕兒巷,把那幾個人攔住送回來。”韓祁站在院子裏,正在和宋穆商議事情,待在一邊的兵衛讪讪的不肯走,韓祁挑眉,“你聽不明白命令?”
“韓獄丞,錢司職說燕兒巷人多擁擠,沒有生病的住戶叫大夫診脈之後,可以出巷子,投親靠友也好,住客棧也好,留在燕兒巷反而礙事,人多了不便管理……”
衛兵可憐巴巴,越說聲音越小,因為韓獄丞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的很陰沉。
“錢司職就在巷口,那幾個鬧着要走的住戶只怕……”
衛兵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覺得身邊挂起一陣旋風,看起來想要殺人的韓獄丞一言不發,邁着長腿出了院子大門,往巷口趕去。
“只怕人已經放走了。”衛兵終于把沒說完的話對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宋穆說完。
短短個把時辰,縣衙中的芝麻小官宋穆已經是韓祁的頭號迷弟,他覺得韓獄丞的話很有道理,燕兒巷作為疫區,任何人不得随意離開才是正常的。
“沒腦子!”
宋穆氣的罵了一句,也追着韓祁跑了出去。
老天爺方才大發慈悲,停了半個時辰的雨,這會又淋淋漓漓下起來。
韓祁趕到巷口的時候,那幾戶吵嚷着要離開的住戶們還在屋檐下避雨,嘴裏不停的叨逼叨。
“我們又沒病,憑什麽不給我們走!”
“可不是,留在這裏不給走,外人不給進,我們吃啥?誰管飯?”
“我看就是想把我們餓死。”
宋穆:“大膽刁民……”說完想要沖上去,但被韓祁一把抓住袖子拽回來,韓祁眉骨長的高,此刻又微微皺着眉,雨水濡濕他的眼睫,顯得瞳孔特別黑,眼神特別冷,一副桀骜很不好說話的樣子。
“叫幾個兵衛把他們攔回來,再挨家挨戶重新通知一遍,任何人都不能走,我們會管飯,還會發藥。”
宋穆點頭,“好。”
一邊的錢宇坐不住了,他是大理寺司職,官職比他這小小的獄丞大多了。
他的命令,韓祁怎麽能這樣随便推翻。
“韓獄丞。”錢宇向韓祁走過去,準備好好和他講道理,這樣盲目自信的年輕人他見多了,這樣沒有前途。
韓祁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和他掰扯的打算,“錢司職,處理疫症你沒有經驗,還是不要随便下令,将百姓安危視作兒戲。”
聽這話,你倒是很有經驗了?
錢宇忿忿不平,韓祁已經走遠了。
“都讓一讓,前面的大嬸子,麻煩請靠邊走!”
一輛滿載米面的馬車疾馳在路上,寒掌櫃坐在車夫旁邊,不斷吆喝着路人避讓,車上的糧食趕着送去燕兒巷,分給裏面的住戶們填肚子。
到了中午雨再次停歇,一乘華貴的轎子落在巷口,簾子被藍衣小太監撩起,一雙不染塵土的靴子穩穩落地,榮親王從轎子中走出來,面色沉靜的走進臨時辦事院。
“染病的人和健康的人必須隔離開,就算是親人也不可混住。”韓祁捏了捏眉心,一夜未眠的眼中布滿的紅血絲,可聲音依舊洪亮,“應對疫症最重要的就是防止擴散傳染。”
“韓獄丞小心處置的心自然沒錯,可是燕兒巷有近千口人,吃喝和藥材都是很大一筆開銷,還要出動大量的金吾衛維持秩序,動靜和陣仗太大,沒有必要。”錢宇對自己的觀點十分有信心,“我從前也處置過疫症,每次都來勢洶洶,可只要照着藥方給大家按時發藥,漸漸就沒事了。”
“錢司職,這次的疫症來的古怪,情況比起前幾次更加危險,發病的症狀也和從前的不一樣。”韓祁搖搖頭,“并非我風聲鶴唳。”
“哦,是嗎?”錢穆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韓獄丞到底是真的為疫症擔心,還是想借機會青雲直上,跟上一層樓啊?”
榮親王站在院門口的暗影中,饒有趣味的看着大理寺的人拌嘴,臉上帶着喜滋滋的笑容。
這麽多年了,親王愛看熱鬧的興致不減啊。
他身後的藍衣小太監如是想到。
韓祁的臉色青了青,而後又變白,眼神幽幽的不知想什麽,好像一口冒着冷氣的寒潭,深不見底,極度危險,被這雙眼睛盯着的錢宇不禁打了個寒顫,莫名奇妙的感受到一絲危險。
他是武舉出生,據說入仕前是渾天混地的小魔頭,待會不會動起手來吧?
錢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越發不安,他是正經的斯文人。
“這個問題,錢司職應該扪心自問。”韓祁雙手抱胸,用力一腳踹翻院子裏的凳子,凳子飛出去撞在院子裏的水缸上,哐當一聲巨響,吓得錢宇縮了縮頭。
他毫不懷疑,韓祁更加想一腳把他踹到水缸上。
“我去了解疫情,錢司職請自便,上頭還沒有任命這次處理疫情的負責人,你品級雖然比我高,卻沒有規定我必須聽你的不是嗎?”韓祁眸中的寒意已經散去,和這種滿腦子只有升官發財的官吵架,很丢臉,也沒有必要。
韓祁往另一扇門出去了,再一次目瞪口呆的宋穆急忙跟着他出去,“下官還以為您要和錢司職打起來。”他真心實意的說。
“差一點。”韓祁挑眉。
“什……什麽?”
“差點我就要一腳踹在他的腰上。”韓祁伸手比劃一下,從惡狠狠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來,他所言不虛。
“……”宋穆趕緊閉上嘴,跟着他挨家挨戶查看。
“到底還是年輕。”榮親王臉上看熱鬧的笑容終于收起來,站直了身子,端出一副親王做派,看着漸漸消失的背影,“年輕氣盛,不是什麽好事情。”
“王爺說的對。”藍衣小太監說。
“皇上已經任命本王處置此次疫情。”榮親王抖了抖胡子,“自然,本王不可能事事親為,具體的事情還要安排一個人來負責。”
“唔。”榮親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姐,是姑爺。”夢雲探了探頭,“姑爺出來了。”
看着從巷子中走出來的韓祁,李琳琅急忙向揮手。
“我們煮了熱粥,你來喝一碗。”李琳琅用瓷碗盛了碗白粥,又添了幾勺醬菜,放在木凳子上,“你過來拿。”
她知道,為了防止感染,韓祁不會和她有直接接觸。
“真好喝。”韓祁微微一笑,“你們送糧食的速度比官府的人還要快,要不是你來的及時,給大家發粥發面,只怕巷裏的居民又要鬧起來。”
“也就是略盡綿薄之力。”李琳琅用帕子擦了擦臉頰上忙的汗,“你這邊處置的怎麽樣?”
韓祁拿着勺子一口口吃着粥,雖十分簡單清淡,吃在口中卻堪比美味佳肴,“皇上派榮親王處置疫症,榮親王選我處置具體事宜。”
“榮親王他還挺有眼光的。”李琳琅向韓祁走近幾步,“我相信你能做好。”
“我會盡力的。”韓祁看着李琳琅的眼睛說:“所有患病的居民都集中在一處,大夫們已經在裏面為他們診脈瞧病,未曾染病的人每天也要飲用預防的湯藥,如果尋常的藥方沒有作用,得叫隐先生他們針對性的研制新藥方。”
“沒問題。”李琳琅點點頭,“我總覺得這次疫症來的古怪。”
韓祁微微點頭,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擔心,疫症來襲一般有三種原因,一是大災之後容易有大疫,二是戰争中人員傷亡多引起瘟疫,最後一個,則是人為。
等韓祁喝完一碗粥,李琳琅又幫他加了一碗,笑着又向他走了幾步。
“你不要過來啦。”韓祁急忙後退,生怕她靠的太近,身體動作和內心想法的不一致讓他難受的蹙起眉,如果可以,他其實很想牽着李琳琅的手。
李琳琅停下步伐,從懷裏掏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小老虎額頭上繡着一個霸氣的王字,配上懵懂的大眼睛,特別的軟萌。
“給我的?”
韓祁驚訝的問。
“特意拿來送給你的。”李琳琅的手輕輕撫摸着小老虎的腦袋,“聽說過小老虎可以辟邪,是保平安,你接好啊。”
李琳琅把手中的小老虎向韓祁抛過去。
元都城裏所有的小孩子都聽說過這個故事,小小的布老虎可以保平安,防邪祟,不過一般都是小孩子玩。
撫摸着可愛的小老虎,韓祁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他伸手摸了摸李琳琅剛才撫摸過的地方,然後将小老虎握在手中對李琳琅搖了搖,明知故問,“你自己做的嗎?”
“不是。”李琳琅有些不好意思的搖搖頭,“時間不夠,我在街邊花錢買的。”
“這樣啊。”韓祁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親手做的。”
“等疫症結束,得了空閑,我一定親手幫你重新做一個。”李琳琅察覺到了韓祁的黯然,立刻說道。
“好,那就辛苦你了。”韓祁笑眯眯的。
夢雲站在李琳琅身後一本正經,內心其實已經彌漫出無數粉紅泡泡。
小姐和姑爺的感情可真好呀。
“轟隆——”
入夜,大雨傾盆,雷聲綿綿不絕。
三皇子坐在棋盤後面,手裏執着一枚白子,眉頭深鎖,遲疑着久久沒有落子。
“滴答,滴答。”一些雨水滲到了窗棂旁邊,緩慢的打在窗下的盆栽上,嬌豔的花被雨水摧殘着,搖搖欲墜。
徐楚儀坐在三皇子對面,看看棋盤,又擡頭看看三皇子。
“放長線才能釣大魚,三皇子若是落子在此處。”徐楚儀在棋盤上虛指一下,“白子雖然暫時得上風,黑子卻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徐翰林可有什麽建議?”三皇子将白子扔回去,目光灼灼,“本殿下洗耳恭聽。”
“放長線,我們來日方長。”
徐楚儀還算俊雅的面龐背着燭光,光影流轉,書生氣的臉上流露出幾分狠戾的殺氣。
“殿下。”三皇子的侍從跑進來,“皇妃又吐了,吃不下東西,睡不着,要請您過去看看。”
聞言,三皇子露出歉意的目光看向徐楚儀,“今夜,就到此處吧。”
徐楚儀非常有眼色,站起來對三皇子施禮,“下官告退。”
傾盆大雨中,宋家馬車緩緩往宋尚書府邸而去。
田七看了看閉目養神的徐楚儀,遲疑着開口,“夫人叫咱們帶些糕點馃子回去,前面就是瀾記糕點鋪子,是不是去買些帶回去。”
“不必了。”徐楚儀眼皮都沒有掀一下,面無表情,“就說我忘記了。”
“是。”
馬車繼續行駛,直接駛過了瀾記糕點鋪子,徐楚儀伸手蘸了點雨水以車壁為紙,溫柔的瞄着一個字,如果田七眼神利一些,就能認出他家主子一直在寫同一個字。
是一個李字。
“韓祁,你我來日方長。”
作者有話說: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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