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進入六月, 元都城裏富貴人家已經開始用冰取涼了, 但是在皇宮中, 皇帝的寝殿裏, 門窗依舊緊閉,皇上的病上月在太醫的精細調養之下有了好轉,但不知為何,忽而又加重了許多,甚至有了泰山崩塌之勢。
這些日子沒有早朝,大部分政務都交給了太子和幾位重要大臣處理,只有很要緊的事情, 李密或者宋尚書等人才會進宮,問皇帝的意見。
皇帝神情複雜的聽着李密還有韓敘的話,關于金庫失竊案的種種證據,确鑿的擺在眼前。
事發的時候皇帝就對三皇子有過懷疑,後來的種種跡象也指明背後主謀就是他這個好兒子!
皇帝咬着牙,喉間翻湧起一股腥甜,但被他用力的壓了下去。
李密和韓敘将一切說完以後靜靜的等着皇帝說話,可皇帝久久不言。
很久很久, 皇帝忽然長嘆了一聲, 他聲音有幾分沙啞,呼吸聲十分的沉重。
“兩位愛卿請起。”皇帝擡手揉了揉眉心, “今日你我君臣之間,先不談國事,朕已經很久沒有與人話家常了。”
“李愛卿, 李家的二位公子都是博學多才,文武雙全之人,且兄弟和睦相互扶持,朕啊,是羨慕得很。”
李密微微作揖:“臣多謝皇上誇贊。”
皇帝微微苦笑,又看向韓敘:“韓大人,你家的公子,在他還沒有參加武舉前,朕就聽過他的名字,元都城裏的小霸王,如今,也是能為國出力的好兒郎了。”
韓敘微微颔首。
“可看看朕的這幾個兒子,哪個不叫朕生氣。”皇帝拿過那商人寫的證詞,看着也嘆息着:“朕是一家之長,竟然教子無方,讓這幾個小子無法無天了。”
李密和韓敘默契的對視一眼,皇上的意思,這是說金庫失竊一案為家事?韓敘張口便想進言,可是李密用眼神制止了他。
皇帝要保三皇子,誰能違逆皇帝的心意?
“太傅,方才為何要制止我?三皇子做出這等醜事,應該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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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皇宮,韓敘就追上了李密,剛才在宮裏攢下的氣憤還帶在臉上,毫無掩飾。
李密左右四顧,見無人這才停下,對韓敘道:“韓統領,國事家事皆在陛下一念之間,就算你我二人今日據理力争,也不會有好結果,只要陛下不想收拾三皇子,我們皆無能為力,反而打草驚蛇。”
韓敘瞪圓了眼睛:“那就眼睜睜看三皇子嚣張?”
李密搖頭:“當然不會,我們再去見榮親王,此事三皇子就算明面上過得去,背地裏也要受罰。”
“唉!”
韓敘跟了上去。
三日後,皇帝在寝宮召開了一次小朝會。
大理寺從上至下,換了好幾位重要官員,偏偏這幾位還都是三皇子苦心安插的,這幾位有的明升暗降,有的被彈劾撤職,他們一走,三皇子在大理寺的勢力就算完了。
三皇子扭頭看宋尚書,可宋尚書卻避開了他的視線。
可惜徐楚儀官不夠高,今日的小朝會不在場,要是他在,今日本殿下也不會如此難堪!
朝會散去,皇帝累了去小憩,三皇子追趕上正要出宮門的宋尚書。
“大人留步!”
三皇子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将宋尚書請到了避人之地。
“大人今日為何總避着我?朝堂之上,也不見大人為我說話,大人?你我可是一條船上的人,您不會忘了吧!”
三皇子目光陰沉的看着宋尚書,剛才小朝會他的臉面都丢光了,宋尚書位高權重,竟然對大理寺上下官員大換血的事情閉口不言,實在令他心寒。
宋尚書嘆了一口氣:“殿下稍安勿躁,現在朝中局勢對殿下不利,殿下更應該韬光養晦,今日罷免大理寺的人,都是陛下的主意,就算我站出來說話,殿下以為,陛下能改變主意嗎?”
三皇子一時氣急:“是嗎?我看尚書大人是覺得自己下錯了注,如今後悔了吧?”
此言一出,正戳中了宋尚書心中疼點,他扶持三皇子上位已有數年,本以為三皇子年歲漸長,為人處世都會有進步,将來會是明主明君,如今看來卻大錯特錯,三皇子愈來愈剛愎自用,就算日後登上位,也不能做好君王。
就連自己,恐怕也會被他猜忌,不得善終。
宋尚書臉色不佳:“殿下如此猜忌,老臣無言以對。”
三皇子冷冷的哼了一聲:“大人,千萬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我若再所謂“韬光養晦”,只怕太子就要登基了,屆時你我都将死無葬身之地。”
二人不歡而散,而旁邊的大樹下,一個身形瘦小的太監偷偷跑開了,無人留意。
三皇子回到了皇帝寝殿,發現皇帝發了很大的脾氣。
茶盞被摔碎在地,滿地的碎片,一個瘦小的太監跪在皇帝床前,一面收拾着一邊偷偷擡眼看走進來的三皇子。
“下去吧,去庫房領賞。”皇帝揮了揮手。
三皇子不明就以的坐下,端起旁邊的藥賠笑道:“父皇因何生氣?”
“你還有臉問我!”皇帝勃然大怒,厲聲道:“跪下!”
“人還在皇宮裏就敢和大人妄議是非!你天大的膽子!宋尚書是重臣,你是皇子,就算是避嫌也要少來往!”皇帝氣的只咳嗽,指着三皇子的手指都在顫抖。
三皇子心中猛然一驚,想起剛才那個小太監似乎面熟,剛才在宮門口似乎見過。難道?父皇一直在派人監視他,不愧是皇家父子。
“兒臣知錯。”
三皇子跪下緩緩道,眼底俱是冷意。
這些日子,韓祁帶着金吾衛将整個元都城都搜了一遍,每日也都有金吾衛上街巡查,終于肅清了城內的失控的“狂人”。
疫區也被嚴密的封鎖起來,無關人員一律不得外出,就連疫區內部的垃圾都是焚燒或者深埋,終于控制住擴散的趨勢。
三皇子也将手中的藥方交了出來,可惜的是,這個藥方會導致病人“發狂”,已經不能使用。
不過六月中旬的時候好消息傳來,隐先生根據舊藥方研制出了新的方子,竟然效果奇佳,病人們都漸漸好轉,百姓也都松了口氣,全城嚴峻的局勢也松了下來。
李琳琅也漸漸将精力又放到了生意上。
六月十五,華熙坊中舉辦了一個小型的燈會。韓祁特意早早的交差回來,為的就是和李琳琅去逛一逛。
李琳琅摸了摸韓祁的臉,“你都累瘦了。”
韓祁牽着手和李琳琅走在熙攘的人群中間,他擡手摸了摸李琳琅烏黑亮麗的秀發,用指頭勾了勾她的下巴:“瘦了好看些,我好看你才會百看不厭啊。”
“喲,那韓大人可要小心保養,我很嚴格的。”李琳琅穿着淺色的紗裙,鬓角簪着只步搖,走路的時候鬓邊的珍珠一抖一抖,很是可愛,但都不比得她臉上的笑容迷人。
韓祁幾乎看的失了神。
“那邊有捏泥人的,我們去看看吧。”李琳琅軟軟的指頭扣了扣韓祁的掌心,又麻又酥的,她明亮的雙眸映襯着周圍璀璨的宮燈,嬌俏可愛用下巴往前點了點。
“好,捏一個你呀捏一個我。”韓祁帶着李琳琅往捏泥人的小攤子走去。
不遠處,一雙幽幽的眼睛看着二人的背影。
“真像啊,簡直是栩栩如生。”李琳琅接過攤主遞過來的一對泥人,滿眼都是歡喜,韓祁付了錢給攤主,接過那對泥人拿在手中看。
只見一對小人兒白白胖胖,穿着紅彤彤的喜服,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特別的有喜感和靈氣,女小人的眼睛和李琳琅的很像,都是又圓睫毛又長。
韓祁忽然想到成親那日,他好像……把李琳琅的蓋頭給劈成兩半了。韓祁忽然很愧疚,新婚之夜,洞房花燭,那是每個女子一生一次,充滿期待的一天,卻被自己搞成的那個樣子。
作為當事人,他現在就是,很後悔。
李琳琅,等今日的煩擾都處理清楚,我定要補你一個正在的婚禮,然後,要你做我真正的妻。
韓祁在心裏認真的說道。
“去河邊走走吧。”李琳琅搖了搖韓祁的袖子,她看出來韓祁好像有點心事。
“好啊。”韓祁擁着李琳琅避開人群,确保行人和路邊玩耍的孩子不會碰到她,兩個人走到人稍微少點的河邊透氣。
此處燈火闌珊,遠處卻燈紅酒綠,滿眼榮華。
李琳琅将頭靠在韓祁的肩膀上,指了指天上幽亮的孔明燈:“你看,好漂亮啊。”
韓祁仰頭看着,将旁邊的人抱的更緊:“是啊。”
“你在想什麽呢,有不開心的話一定要和我說。”李琳琅将臉貼在韓祁的胸膛上,他的心跳聲清晰的傳到耳中,很有力量,如同敲在李琳琅的心上。
韓祁嘆了口氣:“我怕局勢失控,三皇子可能會狗急跳牆。”
從前的韓祁定不會為這些可能憂心,可現在他有了李琳琅,他害怕局勢失控波及李琳琅的安危。
“韓祁,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李琳琅知道韓祁在想什麽,陷入朝鬥的漩渦,步步都是險棋,次次都是驚心動魄,但這沒有關系,她不害怕。
“我不會做你的軟肋,我會竭盡全力的助你,幫你,生同生,死同穴。”
河對岸有人放起了煙花,缤紛的焰火照亮了整片夜空,如幻如夢。
“我們回家吧。”
夜深了,燈會就要結束了,街道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現在也都變得稀稀拉拉。
今夜二人出來沒有帶人在身邊,這樣忙裏偷閑的時刻,韓祁只想和李琳琅兩個人在一起,不舍得任何人打擾。
離家只有只有一條小巷子的時候,韓祁聽見了背後輕輕的腳步聲,他立刻将李琳琅護在懷裏,回頭厲聲喝道:“什麽人!滾出來!”
巷子的暗處走出來一個黑衣人,他擡頭的那一剎,李琳琅心裏咯噔一下,這個人的臉上有一條巨大的傷疤,從眉毛到嘴角,猙獰的像一條大蜈蚣,十分的可怖。
“我知道你們在找我。”那個人連聲音都無比沙啞。
“你現在可以說了。”李琳琅轉動旁邊書架上的花瓶,暗閣的門便自動合上,“落霞閣是我的私産,除了我和前主人,沒有人知道這個密室。”
李琳琅隔着幽暗的燭火打臉着那個奇怪的人,韓祁就面色陰沉的坐在李琳琅身邊。
“這裏有食物,有水,我可以讓你住在這,只要你肯合作,我保你平安。”
那個人看看韓祁又看看李琳琅,亡命天涯的這些日子,他早就累了倦了,急需這樣一個安心的地方。
“好,夫人我信你。”黑衣人喝了一口水,聲音就像是毒舌的信子,掀開了三皇子的罪惡。
“我是三皇子的家将,半年前,三皇子派我去西域,從一個小部落中接回的一個生病的商人,那個商人生患疫症,本該在路上就病死的,不過三皇子給了我解藥,我吃了所以不曾染病,那個病人吃的是稀釋過的,所以拖着一口氣回到了京城,後來……”
“這個主意是有人向三皇子出的,說這樣三皇子處置疫症得力,必得皇上嘉獎。”
“那個人不是宋尚書出的,我也不清楚是什麽人出的這般陰毒的主意。”
“事成以後我察覺三皇子想殺我滅口,所以提前收集了這件事情的證據,分散藏匿……”
“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情,我怎麽敢胡說。”
今夜,一夜無眠。
從落霞閣出來,李琳琅和韓祁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李府。
徹底扳倒三皇子的機會出現了。
入了夏,到了雨季,嘩啦啦的雨水沖刷着剛從疫症走出來的城闕。
徐楚儀背身看着窗外翠竹,皺眉:“你說韓家少爺和夫人冒雨去城外寺廟祈福?”
他身後的人點點頭:“是,屬下跟了他們很久,那天晚上那個人和他們見面以後,就不見了蹤跡。”
“那個人必定是被他們藏起來了。”徐楚儀伸出手接窗外的雨水,冰冷的雨水刺激着他的神經,疫症一事從頭至尾都是他幫三皇子出的主意,他也從未想過要幫三皇子遮掩,甚至,他故意留下了證據,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擺在世人面前,三皇子被逼入絕境。
而他徐楚儀正好力挽狂瀾,成為三皇子唯一的靠山,讓三皇子成為他徐楚儀手中傀儡。
可是現在出現證據指向三皇子的話,還太早了些,他的局還沒有備好。
“冒雨出城有蹊跷,馬上派人跟上!”
“這間寺廟我倒是從沒有來過,連聽都沒有聽人講起。”
雨下了一夜都沒有停過,雨水漫漫,将山間的石板小路沖刷的幹幹淨淨。
韓祁撐着油紙傘,傘面向着李琳琅傾瀉,她沒有淋到一點兒雨,而韓祁自己卻濕了半邊肩膀。
山野中草木清脆,空氣十分的清新,在一簇竹林之後,藏着一間小小的寺廟,看起來無甚香火,看門的只有一個很年輕的沙彌,他說師傅們都下山化緣去了,只留下他一個人看家。
韓祁給小沙彌那黑衣人給的信物,小沙彌沒有說什麽,将信物捧在手心看了又看,後笑着說:“前些日子是有人在寺中存了些東西,阿彌陀佛,小僧帶師祖去取。”
“黑衣人說和疫症有關人員的名單就藏在這寺廟中啊。”李琳琅捧着一個小背簍看了又看,這個背簍是竹制的,裏面只放了兩件舊衣裳,這衣裳李琳琅翻來覆去的看,也沒有看出什麽名堂。
馬車裏搖搖晃晃的,韓祁揉了揉李琳琅的頭:“算了,拿回去讓黑衣人自己找。”
話音未落,行在山間的馬車猛然停下。
“少爺!有山匪!啊——”
韓祁急忙攬住李琳琅彎腰,伴随着刷刷刷的箭矢破風之聲,數支利箭穿過馬車,深深釘在座位上,如果不是韓祁動作快扯住李琳琅避開,只怕那箭就要刺在李琳琅身上。
韓祁示意李琳琅安靜,今日出門帶的是家中的普通護衛,原本是不想引人耳目。普通護衛戰鬥力不高,所謂的山匪很快殺了護衛将馬車包圍起來。
“抱緊我。”韓祁對李琳琅耳語。
緊接着兩柄閃着白光的長.刀就刺破車身砍了進來,韓祁以劍鞘借力,使用內裏震碎了車頂,帶着李琳琅沖出了馬車。
那兩柄長.刀撲了空,李琳琅還抓着那個竹漏。
雨終于停了,他們也看清楚在這深山中,足有幾十個所謂的“山匪”,他們已經被包圍了。
“把東西留下!”為首的山匪頭子用刀指着韓祁,露出滿口黃牙,目光惡狠狠的瞪着李琳琅:“不然宰了你們!”
韓祁攥緊了手中的劍,目光陰森森的,“我讨厭有人用劍指我,也讨厭有人威脅我。”
他的聲音很慢,帶着李琳琅已經很少在他身上見到的狠厲。
“他媽的!口氣不小啊!兄弟們給我上,男的殺了,女的留活口!”
說完,幾十個人都舉着刀向他們圍攏而來。
“刷!”一股腥熱的血噴灑在李琳琅的裙擺上,她驚呆了,眼睜睜看着沖在最前面的山匪頭子被一劍刺穿。
這是李琳琅第一次看見韓祁發狠,一刻鐘後,泥濘的山間小路血流成河。連草地都紅成一片。幾十個人,不敵韓祁的劍快。
李琳琅面色蒼白,微微發抖,韓祁察覺到了,是自己殺人的樣子吓到她了嗎?
“你怕了?”韓祁渾身都是紅色,扭頭問,不敢看李琳琅的眼睛。
李琳琅抹去韓祁臉上沾染的一絲血跡,雙眸清澈:“我不怕,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韓祁深深看着李琳琅,點點頭,掏出懷中的信號彈放了出去。
接着牽起李琳琅往前走去:“我們立刻下山,這夥山匪應該是受人指使的,恐怕背後的主使之人還有其他的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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