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翌日。

顧無忌休沐在家,沒去上朝。

剛吃過早飯,外頭就有人來報,“國公爺,代王領着長寧郡主過來請罪了。”

他聽完,也沒什麽表示,照舊給自己倒了一盞茶,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轉頭問常山,“蠻蠻如何?”

“早間派人去問過,沒什麽大礙,就是覺得無聊,一直鬧着想要去書院呢。”常山在一旁笑着答道,說完又囑咐外頭的小厮,“把代王和長寧郡主請去花廳,就說國公爺還有事,先好茶好吃的候着。”

顧無忌聽完,哂笑道:“你如今倒是做起我的主來了。”

常山笑笑不說話。

外頭小厮不知該怎麽做,還是垂首候命,等到顧無忌發了話“行了,就這麽去說吧”,他才應聲離開。

等人走後,顧無忌還是沒有動身,喝着茶,和人閑話家常,又問起顧九非的情況。

常山笑着答道:“九少爺的筋骨不錯,不過他這個年紀想練得紮實恐怕難了,屬下便打算教他拳法,用來強身健體。”

顧無忌對此倒是沒什麽意見。

他這個兒子性子沉靜,也不跟他似的,打小就是個皮實的,平日家裏親兵這麽多,他又不去打仗作戰,練武也不過是固本強身罷了。

“李岑參的兒子倒是不錯。”喝着茶的顧無忌突然提了這麽一句,說完又笑道,“比傅家那小子有出息。”

“都是孩子,您平日總是虎着一張臉,哪個小輩不怕您?”常山笑他兩句,又給他續了一盞茶,才又說道:“不過魏國公的這個兒子的确是個出息的。”

“京中這麽多世家子弟,也就這位李七公子會走路的時候就請了師父學武,還是軍營裏出來的人,昨兒個那樣的情況,要不是他出手幫忙,恐怕還不一定能制服那匹瘋馬呢。”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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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鋒一轉,似有嘆息,“自打他母親去後,這孩子也就不成樣子了。”

顧無忌卻覺得這孩子孝心可嘉,皺眉駁道:“李岑參那個悶葫蘆每天就知道打仗作戰,一年到頭也不着家,這孩子沒走歪已經不容易了。”

常山很少見他如此誇贊一個人,還是一個晚輩,不禁詫道:“您倒是很看重他。”

顧無忌倒也不是看重,只是看着李欽遠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起以前的自己,又念他昨日之功,張口道:“日後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總歸,我還欠着他一個人情。”

“是。”

常山逗趣道:“您要喜歡,倒不如給咱們郡主招個郡馬。”

話剛說完,一向疼女兒的顧無忌就沉了臉,沒好氣的罵道:“你這老東西現在嘴巴是越來越沒個把門了!”他喜歡李家那小子是一回事,給女兒招郡馬是另一回事。

這能一樣嗎?

啧。

常山似乎早就知道是這樣一個結果了,也沒說什麽,只是笑道:“您吶也別總是看不上這些孩子,郡主過了年就十六了,總歸是要嫁人的。”

“要我說,其實京家那孩子倒是不錯,性子好,讀書也好。”

顧無忌皺着眉,看起來還是不大高興,要只是單單把他們當小輩看,自然是都不錯,可要是把這些小輩當做自己的未來女婿,那可沒一個讓他合意的。

手裏的茶也喝不下去了,淡淡道:“這事以後再說吧。”

代王蕭北勤在花廳裏坐了快有兩刻鐘了,時間過去越久,他就越忐忑不安,他是個膽小怕事的,明明都姓蕭,卻連個官職都不敢要。

每天不是在家裏逗逗鳥,就是喝喝茶作作畫,行事比誰都要小心。

為了怕龍椅上的那位多心,這麽多年,他連兒子都不敢要,家裏也就蕭意這個女兒。

原本以為就他這樣小心度日,肯定不會有麻煩了,可誰能想到他這個打小就懂事聽話的女兒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在書院行兇害人,害得還是定國公的千金!

昨天知道這事的時候,他差點沒當場暈過去,本來是想昨兒夜裏就帶人過來請罪了,可念着時間晚了,這樣上門反而不妥,只好一夜沒睡捱到今晨。

今天天剛亮,他就急匆匆帶着蕭意過來請罪了。

沒想到來了還見不到人,如坐針氈似的,蕭北勤實在是坐不下去了,想問小厮,但見他垂眉斂目,嘴巴裏的話又吐不出,只能站起來在屋子裏踱着步,目光掃到坐在一邊的蕭意,又怒火中燒一般,咬牙罵道:“你還有心思喝茶?!”

蕭意喝茶的動作一頓。

半響,她什麽都沒說,把手裏的茶盞放到高案上。

可蕭北勤的怒火顯然還沒完,他就像是藏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洩,只能把怒火對向蕭意,壓着嗓音罵道:“待會給我好好請罪,定國公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就算要你給樂平郡主磕頭請罪,你也給我好好受着!”

越說。

他就越氣,“我以前是怎麽教你的?你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是不是?還是覺得咱們家的日子太好過了?!”

蕭意沒說話,只是平鋪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緊握了起來。

她指甲原本就長,現在幾乎是嵌進皮肉裏了,可她卻已經感覺不到疼了……身體上的疼,哪裏比得上心理上的疼?從昨天傍晚到現在,她身邊的一切就好像颠覆了一般。

從小疼她的父親埋怨她,以前敬畏她的那些姨娘更是直接冷嘲熱諷,就連家裏的那些奴仆也都在私下說道她的不是。想笑。

但臉上的疼痛卻讓她笑不起來。

昨天晚上,她的好父親第一次動手,當着一衆姨娘和家仆的面前,給了她三巴掌,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挨打。

她甚至還能回憶起那個時候的情緒,傷心,失望,不敢置信。

她原本以為就算發生這樣的事,從小疼愛她的父親也會站在她這邊,他或許會失望會生氣,會恨鐵不成鋼,但他會帶着她一起解決這個問題。

可沒有。

她的父親只是用失望以及厭惡的表情望着她,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表情。

那個時候,蕭意就知道了,原來這世上的父女之情不是都像顧無憂和她的父親一樣,不是每個人做錯事,都會有人替她善後。

她從來,都只有她一個人。

失望透了。

蕭意如今聽到這些話,倒也不覺得有什麽了,她抿着紅唇,端坐在椅子上,用盡全部的力氣來維持自己這份僅剩的體面。

“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沒聽到我說話嗎?”蕭北勤以前有多疼愛這個女兒,現在就有多厭惡她,還想再說道幾句,外頭卻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回首望去,還未見人,就聽到一衆小厮、丫鬟恭聲請安,“國公爺。”

他心下一凜,哪裏還有面對蕭意時的怨怼?忙斂了情緒迎上前去。

顧無忌穿着一身尋常家服打外頭進來,神情端肅。

蕭北勤平日就十分畏懼這位定國公,如今更是,明明一個王爺,竟朝一個國公爺拱手請安,嘴裏還戰戰兢兢的喊道:“若華兄。”

要放在以前,顧無忌是不會受這道禮數的,不屑也懶得搭理。

可今天――

他就像是故意慢了一拍,等人行完禮才皺眉道:“王爺這是做什麽?您這樣豈不是折煞微臣了?”話是這般說,臉上倒是半點也不見折煞的意思。

蕭北勤豈會不知,可他哪裏敢說什麽?

腆着臉笑道:“我今天是登門來道歉的,這禮擔得擔得……”說完,把臉轉向蕭意,壓着嗓音斥道:“混賬東西,還不過來?”

顧無忌沒說話。

等蕭意起身過來向他請安的時候,餘光掃到他臉上的巴掌印才皺了眉。

代王府要論正經主子也就眼前這父女兩,蕭意臉上的巴掌印自然只有可能是蕭北勤所為,他心中雖然厭惡蕭意所為,卻也看不起當父親的這樣行事。

“起來吧。”

他收回視線,淡淡落下這一句,便上了座。

“若華兄。”蕭北勤特意用了套近乎的稱呼,哂笑道:“我今天帶這個混賬東西過來就是來給你和樂平賠罪的,我也沒想到這個不孝女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你想怎麽處置,盡管說,我絕對不會有半點偏私。”

似乎還擔心自己這個态度不好,蕭北勤直接拉了蕭意一把,把人按在地上,“混賬東西,做了這樣的事,你還有臉站着?給我磕頭道歉!”

蕭意被拽得一個趔趄,膝蓋幾乎是直接往地下砸去。

她疼得不行,卻硬是咬着牙沒有洩露出一絲痛呼聲,脊背也挺得很直,像是一節不會曲折的青竹。

蕭北勤見她這般,又氣又恨,他實在不明白這個自幼聽話的女兒,怎麽如今竟變得一身反骨?都到這個關節了,竟然還要跟他硬着來!

剛想再罵幾句。

顧無忌卻皺眉開口了,“行了。”

他本就不是個多好的性子,今天過來也不是來見這對父女争吵的,“王爺想教訓女兒,還是回家教訓去。”見蕭北勤面露尴尬才又看向蕭意,語氣很淡,神色也很淡,“起來吧。”

“多謝世……”蕭意張口,一夜未睡,聲音早就啞了,察覺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她又露了個自嘲的笑,改口道:“多謝定國公。”

她雙手撐地站起身,膝蓋還很疼。

但她沒有喊一聲,只是看着顧無忌說道:“我會去皇家寺廟清修一年,贖我自己的罪孽。”

這是她昨夜就做下的決定,和誰都沒有說過。

顧無忌顯然有些驚訝,握着茶盞的手一頓,掀起眼簾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見她神色平淡,身上矜貴自持的氣質倒還在,只是看着比往日好像要冷清許多。

“你想好了?”

但凡被送去皇家寺廟清修的都是犯了大罪的,例如宮裏那些貴人,但凡不能處死的,都會被送去寺廟……雖說只一年,但對一個女子的名聲而言,幾乎是毀了大半。

“嗯。”蕭意點頭,神色和聲音還是和先前一樣。

顧無忌便也沒再看她,喝了口茶,才說道:“那就如郡主所願吧。”

蕭北勤似乎也沒想到蕭意會這麽做,一瞬的怔忡後,聽到顧無忌這一句,忍不住插話道:“若華兄,你看這事,是不是就……”

他這話還沒說完,身側蕭意似乎已經受夠他這幅面目了,也不顧他還在說話,直接張口說道:“國公爺,我想見見樂平郡主。”

她還有話和顧無憂說。

顧無忌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看了她許久,才招來一個侍女,“領她去。”

侍女應聲。

蕭意又朝顧無忌行了一禮,而後理也沒理她的父親直接跟着侍女出了門,走得遠了,還能聽到她的父親低聲說道:“若華兄,我這女兒混吝不堪,你要是還不滿意,盡管處置。”

“可她做這事,我是一點都不知情的,你可千萬別誤會我……”

蕭意看着外頭朗朗乾坤,陽光燦爛,突然覺得好笑極了,她從懂事起,知道父親的處境後,便一直告訴自己,要争氣,要努力,要讓父親在京城擡得起頭。

她也做到了。

這麽多年,京城裏誰見到她不誇贊她?

可她這樣拘着自己過日子,從來不敢有一日松懈,到頭來迎來得又是什麽呢?她的父親,生怕她連累他,把她撇得一幹二淨,恨不得沒有她這個女兒才好。

真是,好笑啊。

蕭意眼中酸澀,膝蓋也還有些疼,可她硬是挺着脊背朝前方走去,仿佛生怕別人會看不起一般,要拐進小道的時候,她擡手揩去眼角晶瑩的淚珠。

她不想哭的,是風沙太大迷了她的眼。

顧無憂聽說蕭意過來的時候,并沒有多驚訝。

她歪靠在墊着白狐皮的美人榻上,身側高案上擺着的纏枝牡丹翠葉熏爐正袅袅升起幾縷香氣,是波斯進貢的一抹香,她三哥昨兒夜裏遣人給她送來的。

手裏握着一本閑書,顧無憂靠在引枕上,沒有起身,依舊是很閑适的坐姿。

不等她說話,身邊紅霜已經忍不住,咬着銀牙罵道:“她還有臉來?”說完,直接沖外頭傳話的侍女說道:“趕出去!別讓這起子腌髒人來壞了主子的心情。”

侍女猶豫的看向顧無憂。

顧無憂翻了一頁書,頭也沒擡的說道:“請她進來吧。”

“小姐……”紅霜擰着眉,看起來不大高興。

“總歸是要見一面的。”顧無憂笑笑,把手裏的書合上放在一旁,又沖她來傳話的丫頭說道:“去吧。”

小丫頭忙應聲出去,沒一會功夫,就領着蕭意進來了。

看到蕭意進來,顧無憂也沒動身,照舊坐在軟榻上,她今日在家,穿得十分随便,不過還是難掩絕麗的容色,倒真是濃妝豔抹皆相宜。

“去倒茶。”顧無憂吩咐。

紅霜心裏恨蕭意恨得要死,但也不會在外人面前丢了主子的臉面,再不高興也還是去倒茶了,顧無憂便又指一位置,“坐吧。”

蕭意沒說話,坐下了,等丫鬟上了茶,她才看着顧無憂說道:“我今天來,是來告訴你,我要去寺廟清修了。”

顧無憂正拿着一根銀釵挑蜜餞,聞言,倒是一頓。

似乎有些詫異蕭意的決定,但最終也只是輕輕“哦”了一聲,挑了顆上好的蜜餞含在嘴裏,沒有發表其他意見。

蕭意看着她這幅模樣,又道:“我不喜歡你。”

話音剛落,屋子裏兩個丫頭率先皺了眉,顧無憂倒是沒什麽變化,依舊靠在引枕上望着她,擡着驕矜的臉,輕輕“嗯”一聲,似乎并不在意她喜歡與否。

看她這樣。

蕭意自己反而先笑了,她似乎頭一次笑得這樣肆意,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跟個瘋子似的……她還真是輸得一敗塗地啊。

讨厭了這麽多年的人,根本不在意她讨厭與否。

嗤笑一聲。

她擡手抹去眼角笑出來的淚,然後重新挺直脊背看着顧無憂,用同樣驕矜的态度面對她,“我來,是要跟你說,我不喜歡你,打小就不喜歡。”

“以前如此,如今如此,以後也會如此。”

“可我――”蕭意略微一頓,聲音也跟着低了下去,“真的沒有想要你死。”

她再讨厭顧無憂,也沒想置她于死地,不過這些話,沒必要多說,倒像是是在為自己辯解什麽似的。

她似乎就是為這一件事來的,說完便起身了,也沒跟人提出告辭什麽的。

以前行事說話都十分注重規矩的長寧郡主好像消失了一般,只是在快要出簾子的時候,蕭意不知想到什麽,突然停下步子,回頭望了一眼顧無憂,“退婚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做的?”

顧無憂一愣。

這事過去太久了,她都快忘了,倒也沒瞞她,點了點頭,“嗯。”

蕭意皺了眉,“為什麽不說?”她自然不會覺得顧無憂是為了她,腦中似是閃過一個念頭,不等她說話,就看見顧瑜打了簾子從外頭進來。

她手裏拿着一包油紙包還有一串糖葫蘆,身後還跟着個侍女,琳琅滿目拿了一堆。

似乎沒想到蕭意也在,顧瑜停下了步子,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以前無話不說的兩個人,如今見面卻相對無言。

蕭意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她笑笑,沒等顧無憂的回答,就打了簾子出去了。

走得遠了,還能聽到顧瑜的聲音,“她是來跟你道歉的?”

“……嗯,算是吧。”

“她……算了。”

眼角突然流下一串淚,蕭意這回卻沒有立刻去擦拭,而是在晴空下閉上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往院子外走。

“長寧郡主,這不是去花廳的路。”侍女沒她腳步快,只能在身後提醒她。

“我知道。”蕭意頭也沒回,繼續朝院子外走去,一路走到國公府外,早就有一輛馬車在那候着了,她的貼身丫鬟春熙正在馬車旁候着她。

見她出來忙迎了過來,“郡主,您沒事吧?”

蕭意說,“走吧。”

春熙猶豫道:“郡主,真的不等王爺了嗎?也許……”蕭意搖頭,态度堅決,“走吧。”

“是……”

春熙沒了辦法只好把人扶上馬車,等坐穩好,馬車一路朝郊外的皇家寺廟駛去,她給人倒一盞茶,輕聲說道:“奴剛才看到顧七小姐了,您碰到她了嗎?”

蕭意握着茶盞的手一頓,半響才道:“嗯。”

“您……”

不等春熙再說,蕭意卻閉上了眼睛,她靠着馬車,聽着外頭的車鈴聲,想着曾經在這輛馬車上,和顧瑜笑談的那些日子。

她其實是有話想跟顧瑜說的。

她想和她說“抱歉,讓你失望了”,也想和她說“我昨天說得那些話不是我的本心,你很好,這輩子,我遇見過最好的人便是你……”

“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可當她猜到顧無憂當日隐瞞下來的原因時,這些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原來……不堪的是她。

風吹車簾,拂起她耳邊的發。

她睜開眼,看着外頭的光景,她希望日後回來,能有勇氣站在顧瑜面前,和她說一聲“抱歉”。

而此時的官道上。

又有一輛馬車朝定國公府駛去,這是傅家的馬車,裏頭坐着李欽遠,傅顯還有京逾白、齊序四人。

京逾白煮着茶,齊序拿着一包桂花糕,慢吞吞吃着。

傅顯轉頭看着逗弄松鼠的李欽遠,有些猶豫,又有些不大高興,“七郎,你真喜歡那個小辣椒?”都過去一夜了,他還是不願相信。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相信就不存在的。

七郎昨兒夜裏特地跑到他家,說明天書院放假,一起去看小辣椒,他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然後一大清早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就看到床邊站了個人。

七郎抱着一只小松鼠,一臉不耐煩的站在他床邊,看到他醒來就直接把衣服甩到他身上。

讓他趕快起來。

他一路迷迷糊糊,跟着七郎先後騷擾了大白和小序,現在一群人坐在馬車上,他總算是清醒了。

李欽遠抱着小松鼠,正在把剝好的松子喂給它吃,聞言,頭也沒擡的“嗯”了一聲。

小松鼠估計還有些怕人,縮在他的懷裏,看到最喜歡吃的松子也不敢伸爪子去拿,偷偷看他一眼,然後伸出一點點爪子,再看他一眼,确定沒有危險,便繼續往前伸。

直到最終摸到了李欽遠的手上,見他還是沒有反應,這才迅速把那一把松子抓了過來,低着頭,一點點吃了起來。

李欽遠見它這幅嬌憨模樣,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真跟那個小丫頭似的。

最開始也是這樣,一點點接近他,等日子久了,大概摸清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了,就開始一點點試探他的底線了。

越縱越嬌。

偏偏他還特別喜歡她那副樣子,樂得縱她。

這只小松鼠是他昨兒夜裏放學後去書院後面的那片後山抓得,冬天松鼠少,他蹲了好久才找到這麽一小只,不知道出于什麽緣故,他就是突然想送些東西給她。

好像确定了關系,就得送些東西才好。

可金銀珠寶太俗氣。

吃的好像又不大特別。

思來想去,他的腦海裏就冒出之前和小丫頭一起吃肉餅時的樣子,小姑娘小臉鼓鼓的,眼睛又圓又亮,特別嬌憨,就跟他從前遇見的那只小松鼠似的。

“還真像……”

李欽遠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着松鼠的毛,眉眼含笑,臉上的笑容也十分燦爛。

他這邊開心着,傅顯那邊卻愁死了,他沒想到自己日防夜防,七郎還是落入小辣椒的魔爪了,這會苦着臉小聲嘟囔道:“你怎麽就喜歡那個小辣椒了呀?”

張口想說小辣椒幾句壞話,但絞盡腦汁,居然一句都說不出來。

行吧。

現在的小辣椒是脾氣好了很多,人也溫柔了很多,還幫了七郎好幾回……他的确說不出她的壞話了。

但他心裏還是別扭啊。

不僅別扭,還酸!

他跟七郎做了十多年兄弟,就沒七郎對誰那麽好過!

轉頭看到李欽遠懷裏的小松鼠,長得又嬌又憨,可愛極了,他最喜歡這些小動物了,偏偏七郎摸都不給他摸,寶貝的跟什麽似的,傅顯忍不住,酸溜溜的說道:“你都沒送過我東西,見色忘友!”

見色忘友的李欽遠打算坐實這句話,理都不帶理他,一邊給他家小松鼠繼續剝松子,一邊說道:“給你取個什麽名字呢?”

這可是他送的,可不能取那些俗名,得特別才行。

京逾白正在煮茶,聞言,倒是笑道:“前陣子我大哥給我嫂嫂送了一只波斯貓。”

“嗯?”李欽遠擡頭看他,等着他的後話。

京逾白笑着沏了四盞茶,然後握着一盞茶,看着李欽遠慢悠悠的說道:“我見他們倒是直接把那貓當兒子在養,平時都是'兒子'、'崽'、‘小寶’叫着。”

李欽遠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臉都紅了,難得在自己這群兄弟面前臊紅臉。

李小公子想說什麽,又說不出,等聽到懷裏的小松鼠輕輕吱一聲也顧不得臊,連忙低頭看去,小松鼠仰着小腦袋望着他,還伸出一只小爪子,是在向他讨食了。

看着這雙神似顧無憂的眼睛,他突然小聲嘟囔道:“倒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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