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表姐,怎麽了?”
蕭無瑕順着顧無憂的目光望過去,便瞧見了她的太子哥哥以及一個白衣少年郎,她和蕭景行一母同胞,感情十分要好,瞧見他進來也不記得沈紹的事了,連忙起身,笑盈盈地朝他喊道:“哥!”
顧無憂也站了起來,喊蕭景行:“表哥。”
她喊完人就去看李欽遠,瞧見他望過來的眼神,眼神露骨且毫不掩飾,她被看得兩頰微紅,眼中也不禁帶了些羞澀,抿着唇,悄悄低下頭去。
人是瞧不見了,心思卻還是亂得厲害。
瞧不見人的時候,整日想,白日裏吃飯的時候想,無聊的時候想,抱着十五的時候也想,有時候就連夜裏睡覺都會夢見他,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等着這一天,終于瞧見了,被他用這樣的目光盯着看,又覺得害羞,不敢看人了。
顧無憂低着頭,紅着小臉,細白的小手輕輕揪着腰上系着的那只香囊,也是松花繡樣,只不過顏色換成了她慣常喜歡的茜色紅,其餘配飾和李欽遠十分相同。
不,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了。
這是前陣子她在家閑着無聊随手做的。
做的時候沒覺得什麽,等做完了才發現,這只荷包竟是跟送給李欽遠的那只一模一樣。
她心裏羞得厲害,知道這東西最好是不要拿出去,若是被什麽有心人瞧見了,免不得是要生事端的,偏偏又舍不得藏起來。
喜歡人的時候就是這樣,就算現在還沒法和旁人說道他們兩人之間的事,但還是忍不住生出一種想要和那個人戴上一樣東西的心情。
當初的紅絲帶如是,現在的荷包亦是。
所以明知道今天會有許多人,明知道可能會被有心之人瞧見,可只要想到會見到他,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戴上了。
李欽遠自打進了營帳就一直看着她,自然也瞧見了她的動作,瞧見那只荷包的時候,他是有些怔楞的,但也只是一息的功夫,嘴角便有忍不住輕輕彎了起來。
這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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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為了呼應她此時的心情或是想要表達的東西一般,李欽遠也輕輕握住了腰間那只被他視若珍寶的荷包,一寸一寸,愛不釋手地撫過上頭的紋路,就像是,握着她的手。
屋子裏兩聲問安之後便沒了聲。
蕭景行順着聲音回眸去看,瞧見她們也有些驚訝,繼而又莞爾笑道:“我還說你們兩個丫頭跑到哪去了,原是在這躲懶。”
他笑着走進去,又說蕭無瑕,“也不知道帶蠻蠻去給父皇請安。”
“父皇那邊那麽多人,表姐去還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呢。”蕭無瑕撅着嘴說道,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少年,眨了眨眼,“他是誰呀?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蕭景行笑道:“是魏國公府的七公子。”
“哦。”蕭無瑕反應過來了,“你就是那個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啊,我聽幾個皇兄說起過你……”她是個沒心眼的,想到什麽就說,被蕭景行敲了下額頭,又被顧無憂扯了下袖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得這話實在不大好聽。
她捂着額頭,有些愧意地朝人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說你不好。”
李欽遠早已習慣這樣的話了,對他而言,別人怎麽看他,他一點所謂都沒有,只要他心裏的那幾個人覺得他是好的,那就夠了。
他仍舊站得八風不動,面不改色,搖搖頭,嗓音又淡又透着股無所謂,“沒事。”
蕭無瑕平時見慣了那些阿谀奉承,還是頭一次瞧見李欽遠這樣的人,不免又多看了他一眼,又想到沈紹是他的舅舅,都說外甥像舅,她有幾年沒瞧見沈紹了,不由看得更仔細了,一副想從李欽遠的臉上瞧出幾分沈紹的痕跡。
可看來看去,還是搖了搖頭。
唔。
不大像。
她記得那個沈紹長得特別溫潤,跟塊玉似的,這個李欽遠瞧着就有些風流不羁了,雖然長得好看,但跟個刺頭似的,看着就刺人。
她不喜歡。
收回探究的目光,又想到什麽,蕭無瑕張口說道:“就是你之前救了表姐吧,謝了啊,我聽說那天很危險,要不是你,我表姐肯定出事了。”她雖然沒出宮,但也聽母後身邊的人說起那日的兇險。
李欽遠這個名字,她也是那個時候記下的,所以剛才怕表姐不知道沈紹,她才會用“李欽遠的舅舅”去介紹人。
聽她說起這個,李欽遠的面色倒是溫和了一些,就連眼中的笑意也夾雜了一些暖意,聲音也軟了下來,“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說話的時候,那雙丹鳳目往她身邊的顧無憂看去,正逢她擡頭,兩人眼神相撞,小姑娘像是受了驚的小鹿似的,身形微顫,忙又紅着臉躲開。
他瞧着瞧着,眼中的笑意便越深了,倒也沒一直盯着人看,看上一眼,便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
蕭無瑕對李欽遠那句“這是我應該做的”,沒什麽反應,打完招呼就牽着顧無憂的手回了座,可蕭景行卻有些詫異地看了李欽遠一眼……他跟七郎雖然有些年沒見面了,但也知道他是個什麽性子。
七郎這人,對在意的人可謂是兩肋插刀。
但想入他的眼,讓他把你記在心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哥哥,你們怎麽到這邊來了?”蕭無瑕一邊剝着葡萄,一邊去問還杵在那不動的蕭景行。
蕭景行回過神,也沒再細想,笑着引七郎入座,又讓宮人上了茶水,才溫聲說話:“我有些年沒見到七郎了,剛才瞧見他便想找個地方和人說說話,哪裏想到,你們兩個小丫頭也來了這邊。”
都是沾親帶故的,又有他這個兄長坐鎮,倒也不必介意什麽男女大防。
說完便又去看顧無憂,語氣關切的問道:“先前你們書院發生的事,我也聽到了,蠻蠻可有什麽要緊的?”
顧無憂笑笑,“沒事,那日……”
待得時間久了,她心裏的那股子羞意倒也去了不少,這會便光明正大地看了人一眼,見他坐在圈椅上,一手撐着額頭,一手握着茶盞,白衣錦袍鋪在椅子上,身後的高馬尾順着坐姿有些傾斜,有幾縷頭發還被壓在了手心上,比起太子哥哥端坐的身姿,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太沒規矩了。
可顧無憂就是喜歡他。
上輩子的大将軍,她喜歡,現在的李七郎,她也喜歡。
只要是他,憑他是個什麽樣子,她都喜歡……見他也看着她,微微掀起的眼簾下是一雙夾雜着溫軟春水的眼眸,讓人瞧着心肝一顫,想躲又躲不掉他的天羅地網。
便只能看着他,望着他,好似天地之間只有他:“李公子來得及時,救了我,我沒受傷。”
她說得語調溫軟,可坐在那邊的李欽遠就有些不大高興了。
李公子?
李欽遠還是頭一回在人前聽到小姑娘這樣喊他,不由挑了眉,看着人的眼神也帶了幾分露骨,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稱呼,他喜歡她嬌嬌地喊他哥哥,也喜歡她蠻橫起來,虎着小臉喊他李欽遠的樣子,便是七郎也好,唯獨這個不親不近的李公子讓他心生不爽。
想不顧旁的,把人拉到自己懷裏,親她的耳朵,咬她的紅唇,把人欺負得淚眼汪汪讓她改了稱呼。
不過現如今,也只能想想罷了。
“這事的确是多虧七郎了。”蕭景行想起侍從回禀的那日情形也有些後怕,他雖然同生的只有長平這個妹妹,但蠻蠻也是他打小看着長大的,姨母去得早,他是打心眼裏心疼這個表妹的。
剛想再說幾句,外頭便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跟着簾子被人打起,是一個穿着王爺服飾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他看起來也是二十的樣子,穿得衣冠楚楚,看着玉樹臨風,此人便是大周的二皇子,也就是晉王蕭恪。
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男人,卻是……趙承佑。
趙承佑今日一身紫衣勁服,頭發也束成了馬尾,少了平時的沉穩,多了一些這個年紀該有的意氣,他緊随着蕭恪走進營帳,也比蕭恪先瞧見了營帳中的情形。
腳下步子一頓,目光在看過幾人後落在了顧無憂的身上。
“怎麽了?”蕭恪原本正同人說着話,瞧見趙承佑失神的面容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在瞧見營帳裏坐着的這些人,他也愣了下,轉而又笑道:“大哥,長平,樂平,你們也在。”
“二弟。”
蕭景行笑着朝他點點頭,看見他身後的趙承佑,也喊了一聲,“趙世子。”
李欽遠起來喊了一聲“二皇子”便沒話了,态度也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對趙承佑更是愛答不理。
蕭恪是知道李欽遠的。
以前差點就成為蕭景行的伴讀,文才武藝在京中極為出挑,可偏偏後來堕了道,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他,更沒想到這人果真是同傳言中所說一般浪蕩,半點尊卑都不顧,他心中不喜,暗自皺了皺眉,話倒還是和往日一般,溫聲溫氣地說道:“李公子也在。”
“嗯。”
李欽遠只應了一聲,便又無話了。
蕭恪還想再說,那頭坐着的兩個姑娘卻有了動靜。
蕭無瑕原本還在猜測趙承佑的身份,一聽到“趙世子”三個字,立時瞪大眼睛,手裏的葡萄也不香了,起身問道:“你就是永安侯的那個兒子?”
趙承佑聽人發問,收回神,朝人拱手一禮,溫聲答道:“回長平公主,我便是。”
蕭無瑕柳眉一挑,冷聲道:“好啊,可讓我碰到你了!”
她是知道表姐喜歡趙承佑的,以前每次收到表姐的信都會見她在信裏提起趙承佑,次次不落,她每回瞧見都要吃一回幹醋,所以對于表姐這次會下定決心退婚,她實在是太驚訝了。
可驚訝歸驚訝,在她看來,表姐會退婚,必定是這人私下欺負了表姐,要不然表姐怎麽可能會跟他退婚?
蕭無瑕平時很少使用公主的權力,可今天是真的想把人好好教訓一頓,最好挨上一頓板子,解她的心頭之氣。
偏偏有人攔着她。
身後表姐握着她的手。
前頭她家哥哥握着茶盞,溫目看她,語氣卻透着不容置喙,“長平,不可胡鬧。”
蕭恪也終于反應過來現在是個什麽狀況,他有些責怪自己先前沒打聽清楚,這才讓事情落到這幅尴尬的模樣,看一眼屋中人的情形,蕭景行還是從前那副溫和模樣,李欽遠的臉色有些淡,蕭無瑕怒氣沖沖,顧無憂……倒是事不關己,面不改色,甚至還牽着蕭無瑕的手,正在小聲勸阻她。
心裏松了口氣,他對蕭無瑕溫聲道:“長平,趙世子是我的朋友,你好歹給二哥一些面子。”
蕭無瑕原本被表姐攔下也不想說什麽了,聽到這話卻皺了眉,不大高興地說道:“二哥,你跟誰交好不行,非要和他交好?你是不是糊塗了?”
話音剛落,蕭景行就蹙了眉,他那張如玉般的面容沉靜下來,手中茶盞擱在高案上,溫和眉目也斂了幾分,訓斥人,“長平,父皇母後平日怎麽教你的?這是你和兄長說話的态度?”
他很少生氣。
但蕭無瑕卻最怕自己這個哥哥。
剛剛還跟個小炮仗似的,一點就着,現在卻被人掐滅了火,還畏縮一般縮了下小腦袋。
顧無憂沒勸住蕭無瑕,這會見她被訓斥便握着她的手站了起來,把人拉在自己身後,和蕭景行道歉:“表哥,你別怪長平,這事原本也是因為我,你要怪就怪我吧。”
蕭恪也從先前被人指責的尴尬中回過神,一起勸蕭景行,“大哥,長平還小。”
蕭景行有些詫異自己這位表妹的變化,但還是開口說道:“蠻蠻,這事和你沒有關系,你不用替她擔這個責。”
又看了一眼躲在蠻蠻身後還低着頭的長平,皺了皺眉,轉過頭,慢條斯理地和蕭恪說道:“老二,她現在長大了,不能再跟以前似的那麽任性了,如此口無遮攔,日後還不知道要闖出什麽彌天大禍。”
“你們如今護得了她,可日後呢?”
外頭風聲和說話聲一直都沒有停,而營帳之中卻是一片靜默。
須臾之後——
蕭景行問蕭無瑕,“知錯沒?”
蕭無瑕低着頭,撅着小嘴,顯然是不知道錯,可她怕他,被人這樣盯着,便打算先陽奉陰違,小聲道:“知錯了。”
蕭景行哪裏不曉得她的心思?可如今外人這麽多,他也不好真的拉了人的臉面,想着回頭回了宮還是得讓母後多管教她,沒得日後真闖了大禍,“既然知錯,便向你二哥道歉。”
蕭恪連忙擺手,“不用不用。”
蕭無瑕這次倒是沒怎麽猶豫,乖乖地朝人認了錯,“二哥,是我口不擇言,你別生氣。”
蕭恪自然說“沒事”。
聽到了想聽的話,蕭景行也沒在這個時候再訓斥人,又怕蠻蠻待在這別扭,索性便發了話,“好了,帶着你表姐去外頭玩吧。”
蕭無瑕本來也不想待了,一聽到這話立馬牽着顧無憂的手往外走,路過趙承佑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最好趙承佑一輩子都別落在她手上,不然她一定要好好教訓人一頓。
趙承佑自然也瞧見了她的目光。
不過一個黃毛丫頭,他倒是真不放在心上,不過表面功夫還是得做,他低着頭,态度謙遜且恭敬,如此一來便正好瞧見了顧無憂腰間繡着的一只香囊。
茜紅色,松花樣,精致也素雅。
和她舊日喜歡的牡丹花不同,他一個晃神的功夫,兩人便出去了,外頭的寒風把他吹醒,趙承佑擡起頭,面上也無什麽變化。
顧無憂姐妹已經出去了,營帳之中便只剩下李欽遠四人。
先前鬧了這樣的事,大家這會都有些不知道說什麽,最終還是蕭景行發了話,“圍獵也快開始了,我們也出去吧。”等衆人應是,他率先起身,看一眼李欽遠,溫聲,“七郎,走吧。”
“嗯。”
李欽遠語氣很淡地應上一聲,半點沒有身為白衣的自覺性,走得也是不疾不徐,十分散漫。
原本走得好好的,趙承佑也沒理會李欽遠,恭恭敬敬目送蕭景行離開,可瞥見他腰上佩着的那只香囊,他卻如遭雷擊一般,變了臉色。
他……
怎麽也會有?
蕭恪看着他們離開的身影,亦或是,看着蕭景行離開的身影,目光有些複雜,可也只是一瞬的光景,他便又收回了目光,轉頭拍了拍趙承佑的肩膀,同他說:“承佑,我們也走吧。”
說完,不見人答。
轉頭看去,便見他目光失神地望着李欽遠離開的身影,蕭恪一愣,又喊了人一聲,“承佑,怎麽了?”
趙承佑回過神,愣愣看着蕭恪,嗓音都啞了,“王爺說了什麽?”
蕭恪無奈道:“圍獵快開始了,我們也走吧。”他以為他是因為先前營帳裏的事出神,便致起歉,“是我考慮不周,若是知曉樂平也在,便帶你換個地方。”
“……沒事。”
趙承佑回過神反過來寬慰人,她面上表情無異,心裏卻一直想着那兩只香囊的事,若是他沒看錯的話,那兩只香囊除了顏色,一模一樣,而繡工更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這又是顧無憂送給他的?
寒風淩厲,他的步伐也不輕松,心裏亂糟糟的,就連晉王的那些話都有些聽不真切了,只有一個念頭……她不僅送給了他,甚至還在這樣的日子,與他一道佩戴。
她就真不怕旁人瞧出端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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