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鴻門宴

“牛尾湯還不錯。”他淡淡的說,“加點醋更好喝。”

我一怔,擡頭對上他的雙眸,像星辰一樣挂在夜空,似笑非笑。

原來他剛才保溫杯裝的還真是牛尾湯,現在喝剩下了,就用來給我下面條……

難道他還記得我的生日?

難道……

我不敢往下想,我怕自己再控制不住,又跳進回憶的坑裏。

秦煜沉默許久,輕輕說一句:“趁熱吃吧。”

我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把餐盒往桌上重重一放,站起來瞪着他。

“什麽意思秦煜?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這麽耍我很好玩是吧?我是你的玩物嗎!”

“你以為你不是嗎?”他的聲線清冷而戲谑。

他走到我跟前,居高臨下看着我。他折磨人很有一套手段,他有秘密武器,是一根毒針,總會在我最想愛他的時候,狠狠紮進我心裏。

“你應該感到慶幸,”他撥開我鬓邊亂發,“幸虧我還記得你生日!不然就憑你今早那種表現,現在恐怕不能好好站在我跟前,和我這樣講話!”

我腿一軟,後退幾步。

這種時候傻子也知道能躲就躲。

我語氣軟下來,低着頭悶聲說:“我……我把這個帶回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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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是你自己吃。”他牽牽嘴角,“而不是給嗨喲。”

嗨喲是我們養的那只小金毛,今天舔了他的盤子。

我有些詫異他還記得住那只狗的名字,他向來不在意這些。

“等會兒。”在我轉身剛要走的時候,他把我叫住,從抽屜裏拿出一張請柬。

水藍色封面印着四四方方“沈氏制藥”幾個字。

“沈家設宴,邀請我們去參加。”秦煜看着我,“時間是周四中午,你打扮打扮,跟我一起去。”

我點頭,只想趕緊走,不想再在他辦公室多待一刻。

“秦非!”我走到門口,他又喊我。

我轉身看他,他大概沒想到我會轉身,嘴角那抹笑意還沒來得及收回,臉上多了幾分驚訝。

“還有什麽事?”

他頓了頓,聲音平和的對我說:“長命百歲。”

……

那幾天秦煜沒回家,家裏難得的安靜,我也難得有這樣一段獨處時光。

我時不時把那八音盒拿出來看,照片上的我倆,肩并肩挨在一起,北美的陽光把我們曬成小麥色,大瀑布上的彩虹,正好橫跨在我倆腦袋中間的空隙,像一道七彩繩索,緊緊把我倆拴住。

如果這世上真有穿越這回事,該多好。

我一定要順着那條隧道穿越回去,找到那時候的秦煜,撲在他懷裏先放聲大哭一場,告訴他,長大以後的他是怎麽把我欺負的生不如死。

然後我要狠狠打他,把這麽多年的委屈怨恨統統發洩出來。打斷胳膊打斷腿都無所謂,我養他。

我笑起來,将八音盒小心放好,打開衣櫥找參加宴會的衣裳。

沈家那場飯局只請了我跟秦煜兩個,在港城最好的伊麗莎白酒店。

不知沈家是從哪打聽到的,宴席上全是我跟秦煜最愛吃的菜。沈思安的爸爸——我沒見過幾次的沈叔叔,站起來頻頻敬酒。

那戰戰兢兢,謙卑低頭的樣子,仿佛座上賓并不是一個晚輩,而是能主宰他生死的神。

我有點可憐他。他的酒量一般,這兩年身體又不是太好,不能喝太多,然而那一瓶紅酒幾乎見了底。

當他再度舉杯,我一把攔住他。

“叔叔,別喝了。”我勸他,“菜都沒怎麽動呢!光喝酒有什麽意思?”

沈叔叔看我一眼,又好似刻意躲我的目光。

“秦小姐,你不要管他。”沈思安的媽媽笑着對我說,“今天秦總肯賞光,老頭子高興!多喝幾杯不礙事的!”

我一愣,沈阿姨是個特別溫柔善良的女人,以前每次見了面她都會摸着我的頭,親切的叫我小非,總說将來我嫁到沈家,她絕對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疼。

可今天,她竟然喊我秦小姐。

我又看向沈思安,他似乎也有難言之隐。

“思安,”我輕聲說,“你倒是勸勸叔叔啊,身體不好,就別喝太多酒了。”

沈思安沉默一下,勉強笑道,“我爸願意喝,就讓他喝呗!難得……秦總賞臉。”

我心裏詫異,又有些難過,他們一家人好像都憋着話。

秦煜面無表情坐在那裏,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

我猜沈家人可能是為了那次股市上被人追擊的慘痛。然而沈叔叔一張口,卻吓了我一跳。

他走到秦煜面前,唯唯諾諾看着他說:“秦總,有件事……希望你能同意。”

“說吧。”秦煜手裏把玩酒杯。

“我們想……解除婚約。”

沈叔叔說完,臉色變的難看。

我耳朵裏嗡的一聲,腦海一片茫然。

對這個婚約,其實我從沒報過多大的希望。沈思安對我來說,僅僅比陌生人熟悉一些。

但人都是有慣性的,從四年前我就知道我将來要嫁進沈家,這個慣性我保持了四年。

而且那時如果不是定下這個婚約,我還深陷在秦煜給我的傷痛中無法自拔。訂了婚之後,我的心也安定了,感覺自己有了歸宿,傷口才漸漸平複。

然而今天,他們突然說要解除婚約?

我看向秦煜,他臉上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

“秦總,我們知道秦小姐是個好姑娘。”沈阿姨站出來說,“但我們沈家家底薄,論門第是絕對比不了秦家的……”

“我們思安到現在,連份正經工作也不做,說了多少次讓他接受公司,可他興趣根本就不在這方面。我也是女人,我明白女孩子嫁人,就是圖個生活安定、丈夫進取……可我們家思安,恐怕以後不會是個好丈夫。”

“秦小姐這麽好,嫁給思安真是委屈了……所以我們希望這個婚約可以解除,秦小姐也趁着年輕,再尋一門好親事。我們不敢耽誤了她。”

我完全呆住了。

我清楚的看見沈阿姨臉上僵硬的笑容和泛紅的眼眶,她不知費了多大力氣才能泰然自若的說出這番話。

秦煜手裏拿了一只打火機,掀開蓋又關上蓋,玩的樂此不疲。

沈家三個人站在一邊沉默着,像等聖旨似的等他發話。

許久他站起來,冷冽的氣息籠罩這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他看着他們,輕笑一聲問道:“今天這場酒席,就是為了這?”

“是。”沈叔叔颔首。

“只是退婚?”秦煜挑眉,“沒有什麽別的要求?”

“沒有,沒有……”沈叔叔連聲回答:“從前的聘禮,我們都不要。實不相瞞,我和思安的媽媽都很喜歡秦小姐,送她禮物也是我們的榮幸……”

秦煜微微點頭,接着又看向我。

一瞬間我像是被什麽狠狠重擊。我明白了,這場鴻門宴根本就是秦煜擺的。他的目标是我,他要讓我清楚明白一點,我秦非,這輩子只能被他束縛,休想安安穩穩當別人的老婆!

而沈家不敢違逆他的意思。

上次在股市上的教訓難道還不夠慘嗎?那只是秦煜萬分之一的力道而已。

一個連自己親爹都能反目成仇的男人,還有什麽做不出來?

我只覺得頭發昏,手扶着桌子,渾身打冷戰。

我借口去洗手間,一口氣跑到酒店門口。我靠在大門口的石柱子上抖個不停,冷汗還有淚水,一個勁兒往外湧。

忽然有人拍拍我肩膀,遞來一塊紙巾。

我擡頭看,是沈思安。

他的目光裏充滿同情。

我謝過他,站直身子,緩了一會兒才覺得好受多了。

“對不起。”我小聲對他說,“肯定是因為我……上次沈氏制藥股價跌停,都是因為我。”

“秦非……”

“對不起,”我聲音發顫,“真的對不起,思安。”

“你用不着跟我道歉。”他很平靜,“商場上爾虞我詐,這種事常有。”

“我哥他……”我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秦煜這樣做也太明目張膽了。憑沈思安的聰明,哪會看不出來?

但我害怕跟秦煜的關系被人知道。到時全港城的人都會噴我:一個拖油瓶,想方設法爬到自己哥哥床上,真不要臉。我會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我哥他……一向對我管的嚴。”我鎮靜下來,編着謊話,“而且他跟爸爸關系不和,這門親事是爸爸訂的,可能不合他的意,所以他就……”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麽多的,秦非。”沈思安淡淡笑着。

他的笑容有種特別的力量,讓人安心。好像就算有什麽秘密告訴他,他也會死死幫我保守。

“我只是覺得……有點尴尬。”我勉強笑道。

“沒關系的。”他主動說起,“其實我也覺得,我們倆聯姻不見得是什麽好事。我們雖然訂婚訂了四年,但真正相處的時間,加起來恐怕都沒有四天吧?”

“婚姻在我看來是很神聖的。”他認真的看着我,“要跟彼此相愛的人在一起,要有牽手走過一生的勇氣。很遺憾,我們兩個好像都不具備。”

我如釋重負,輕笑起來。

他伸出一只手笑道:“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沈思安……能做個朋友嗎?”

我也笑着握住他的手,“我叫秦非,很高興認識你。”

“這樣我們彼此倒輕松了。”他看着我,“就算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朋友,挺好的不是嗎?”

我點頭,一顆懸着的心終于落下。

然而這時卻聽見一陣刺耳的汽車鳴笛聲。

黑色邁巴赫在太陽下無比耀眼,剎車聲尖銳,同它的主人一樣嚣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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