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生日

起初我并沒把卓辰的話放在心上。

那個八音盒年代久遠，是我剛來秦家第一年，秦煜送我的生日禮物。小時候我很喜歡，總是藏在枕頭下面，晚上還要聽着曲子入睡。

後來發生那些事，我就把它收起來了。

十八歲之後我就很害怕看到秦煜曾經送我的東西。它們不停提醒我，他從前對我有多寵，如今就對我有多恨。

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無意間手伸到枕頭下面，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我一驚，掀開枕頭一看，竟然是那只八音盒！

打開它，清脆的音樂聲像小溪一樣蜿蜒流淌，我看到盒子裏的照片也換了，換成我跟秦煜在尼亞加拉瀑布前的合影。那一年我中學畢業，秦煜帶我去加拿大旅游，我們第一站就是去看大瀑布，剛好那天陽光晴朗，瀑布上方出現一道彩虹。

秦煜抓緊這個不可多得的機會，拜托別人拍下了我們的合照。

我心房頓時像被什麽撞開，那些刻意封存的記憶，潮水一樣湧入腦海。

十八歲以前，他是我世界裏唯一的陽光。

每個冬天他都帶我去滑雪，夏天帶我去周游世界。我放肆的大笑，笑的常常露出牙龈，拍各種醜照，在他面前我一點也不在意形象，因為他給我十足的安全感。

我就是相信，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他都在我身邊。

年少的我不懂什麽是愛，只單純的以為，我可以一輩子當他的小尾巴，他會一輩子把我捧在手心裏。

我蹑手蹑腳下床。

書房裏的燈還亮着，我小心翼翼的推開一個縫。燈光把他棱角分明的線條柔和了很多，專注于工作的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帥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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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床給他煲了牛尾湯。

等他坐到餐桌前，先是皺了皺眉，然後摸摸鼻子。

“誰弄的？”他擡頭環顧四周，“大清早喝這麽油膩的東西！”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我一早就把傭人都支出去了。

他看看我，聲調低沉：“是你？”

我淡淡的說：“這個牛尾湯是我煲了很長時間的，已經把上面那層油撇掉了，你試一試，一點也不膩。”

“我不吃。”他坐直，面目清冷，“劉嫂呢？讓她重做一份。”

“我讓劉嫂出去買菜了。”我小聲說。

“剩下的人呢？”

“我都安排去幹別的了。”

他把勺子一甩，碰在碗沿上發出乒的一聲脆響。“秦非！一大早你就找我麻煩是不是？”

我看着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番好意喂了狗。

秦煜也在盯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眸裏透着冷光，嘴唇緊抿成一條線。

趁他發作之前我冷笑一聲，迅速把他碗碟都收拾了，丢進院子裏。

“幹什麽你！”他大吼。

我面無表情：“不願意吃就喂狗！”

正巧在這時家裏養的那只小金毛吭哧吭哧跑過來，聞了聞，連湯帶肉吃了個精光。

我使勁兒憋住笑。

秦煜是個有潔癖的人，他的餐具水杯，毛巾床單，只要是這種私人物品，他就不準任何人動。

可今天卻被一只狗舔了盤子……

他面色鐵青站在那，很氣憤，卻又無可發洩。他總不能跟只狗一般計較吧！

其實這事也不能怪我。本來看他幫我修好了八音盒，我心裏暖暖的，想親手給他做頓飯，可他一大早就給我甩臉子。

誰也不是生來就給他當出氣筒的！

然而當秦煜的目光鎖在我身上，足足十幾秒鐘後，我意識到我又把自己弄進了一個危險之地。

我又産生錯覺，把他當成從前的他了。

從前我就這樣任性，他不跟我計較，可現在……

我怯怯擡起眼，對上他刀鋒一樣的眼神，不由得心頭一顫。

“呵，秦非。”他嘴角那抹笑意味深長，“翅膀變硬了！”

我急忙替自己解釋：“不是，秦煜，你聽我說……”

“自己好好享用這牛尾湯吧！”

他甩給我一個淩厲的眼神，長腿一邁，幾步跨出了客廳。

接着外面響起汽車的馬達聲。

我心裏突然空落落的，坐在餐桌前發愣，隐隐哀傷漫過心頭。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再也回不到從前。

我笑了笑，眼淚不自覺落下來，落進湯裏。喝一口确實挺膩的，我還是沒有媽媽做的熟練。

秦煜竟然忘了，我每年過生日，我媽都會給我煲牛尾湯喝。喝剩的就下面條，熱氣騰騰的一大碗面條端上來，秦煜總要跟我搶最長的那一根。

每次我都輸，他每次都會笑着把最長的那根放進我嘴裏，揉揉我頭發說：“小拖油瓶，長命百歲！”

這種回憶我已經很久不敢去觸碰了。

我擦去眼淚，咕咚咕咚把那一大碗都喝光，抹抹嘴，笑着對自己說：“秦非，生日快樂。”

……

整整一個上午我呆在家裏，哪都沒去。

直到那通電話響起，裏面傳來秦煜的首席特助——邱諾，那磁性的男低音聲：“小姐，老大請您來公司一趟，十分鐘後我在家門口等您。”

我納悶，邱諾是他的心腹，而且是最重要的那個心腹。

在公司上下，秦煜是他們的老大，邱諾就是二主子，沒什麽特別的大事，秦煜怎麽會動用他來接我？

我開始心慌，坐立不安。等到邱諾接上我，禮貌的微笑着請我上車，然後又一路沉默的往公司大樓開去，我再也忍不住問他：“到底什麽事啊？”

“小姐，您到了就知道了。”

我連問好幾遍，軟硬兼施，可他真不愧為秦煜身邊第一狗腿子，就是不給我透露一個字。

我有些抓狂：“就算死也給我個明白行不行！”

“小姐，您過慮了。”邱諾臉上還是那種程式化的微笑，“老大那麽疼您，哪舍得！”

“呵，你真會說話！”我冷笑，徹底放棄了，身子往後一仰，頭靠在座位上。

邱諾是見識過秦煜怎麽欺負我的。

十八歲那年，秦煜發瘋一樣折騰我。每次把我從教室裏喊出來、給我學校請假、把我送到秦煜床上的，就是邱諾。

他幹這種事淡定的好似機器人，而且全程帶着淡淡的微笑。那種笑讓我毛骨悚然。

我對邱諾一直沒有太好的印象。

如果這還是封建時代，他絕對是秦煜最忠誠的奴才。

“小姐，到了。”他低沉的聲音打破我思緒。

我看看他，看看眼前這座壓抑的大樓，只能告訴自己是禍躲不過。

秦煜正在辦公室裏開會，我來的不巧。

邱諾給我一個手勢，我站在門口，透過辦公室門的縫隙，我看到他站在辦公桌前，一手捧着筆記本，指點江山。

他跟我想象中的有點不太一樣。

我以為他會從頭到腳一絲不茍，高高在上的坐在那裏，聽着彙報，俾睨衆生。或者他手裏掐着一根煙，眉頭微蹙，手指在桌上輕點，偶爾發表兩句評論，聲音像在冰水裏浸過。

然而此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西裝外套擱在一邊，領帶也沒系，襯衫領口随意解開兩粒扣子，袖子也一直挽到手肘上方。不時揮手擦擦汗，拿起保溫杯咕咚咕咚一大口水灌進去。

他一直在說着什麽，神情專注，語速也快，突突突的好似機關槍。

站在他面前的那些人看上去挺緊張的，拿着筆不停的記，生怕漏掉他說的每一個字。

“他在安排下個月的工作。”邱諾突然說，“其實這些他不需要安排的太細致，在高層會議上稍作安排，剩下的事由高層往下一步一步傳達就好。”

“可他就喜歡親力親為！”邱諾看看我，露出一個無奈的笑。

“他把自己搞的這麽累，跟打仗似的！”我嘆道。

“不這樣的話，秦氏的盈利怎麽會在短時間突破？”他頓了頓，“老大說了，要給你一份安全穩定的生活……”

我心頭一顫。

既難過，又覺得這話充滿諷刺。

“安全穩定？”我冷笑，“秦煜說這話不覺得虧心嗎？無論四年前還是四年後，我哪有什麽安全穩定的生活！”

邱諾還想和我辯駁幾句，這時秦煜辦公室的門打開，裏面的人陸續走了出來，臉上帶着劫後餘生、如釋重負的笑。

“看，只要跟秦煜碰上，誰都不會好過。”我勾唇，輕聲說道：“他就是個活閻王。”

等那些人走光了，我踱步進去。秦煜目不轉睛盯着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打。

我往沙發上一坐，好久他都沒搭理我。我百無聊賴的左看右看，看見他那漂亮女秘書走進來，他倆對視一眼，女秘書微笑着把他桌上保溫杯拿走了。

不一會兒女秘書回來，手裏的保溫杯換成了保溫餐盒。

她沒給秦煜，反而徑直朝我走來，微微颔首輕笑：“小姐，這是公司餐廳做的，也不知是不是您中意的味道。您嘗嘗看，不好的話，我再讓人重做。”

我一怔，打開餐盒，撲面而來面條的香味。我低頭聞了聞，這湯……正是我早晨做的牛尾湯。

秦煜終于從電腦後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