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郁睿循着卡片上字跡潦草還有兩個錯別字的地址,找去Q市的一條老街區。
這邊從距離上來說離着德載中學并不遠,路邊多的是小吃攤,一層是各種各樣的店鋪,店鋪之間還留有狹小的門面和樓梯。
順着看起來髒兮兮又昏暗老舊的樓道上去,二樓的世界就更“精彩”了。
剛跨上樓梯,郁睿左手邊的第一個門裏就傳出來一陣咆哮的嘶吼聲:
“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這樣、才足夠表白——死了——都要愛——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毀滅、心還在——……”
郁睿:“……”
駐唱大哥歇斯底裏,話筒都快吃進嗓子裏了,聽得出十分動情。
郁睿艱難地低頭确認一遍口袋裏的地址:上樓梯以後,左手邊第三間。
郁睿把卡片收回去。
“哎,小帥哥!”
郁睿這一停腳剛好被出來拉客的服務生給盯上了。對方熱情洋溢地迎上來,“就你自己一個人出來玩啊?進來坐會兒聽聽歌呗!”
對方身上有股刺鼻的男士香水味,郁睿退了半步,笑容溫和,“我還沒滿18周歲,不能進。”
二樓的燈光昏暗,那服務生也是上前之後才看清了郁睿的長相。
他眼睛一亮,聽見郁睿的話後又遺憾地暗下來。“沒滿18周歲啊,哎呀,那可真可惜。”
郁睿并不想去探究對方口中的“可惜”是為哪一重含義,他只禮貌地點點頭,就準備錯身過去。
哪想這人自來熟,又一把把他挽回來了——
“別急着走啊小帥哥,跟哥哥說你今年多大了呗?”
郁睿停身,回眸看向他。
昏黃的燈光下,少年的眉眼被光影描摹出深邃立體的陰影感。服務生這時候才發現,少年的五官并不溫和,他是那種清冷的漂亮——似笑非笑地望着人的時候,莫名地帶着點往骨子裏滲的涼。
服務生笑容一僵。
沒等他反應,他發現面前少年笑裏那點冷意又褪了——快得像他自己的錯覺似的——再眨眨眼,燈下被他拉住了的少年仍是那副溫和舒朗的模樣。
“16。”少年好像一點都沒防備地回答他。
這人尴尬地收回手,眼神左右飄飄,人一心虛就容易說些沒什麽用的實話,“啊,才16啊,那其實我們這一層都不合你上來的。”
郁睿眼神微動。
然後他笑了笑,“我是上來找人的。”
“找人?你上這兒能找什麽人?”
“嗯,一位姓詹的先生。我爸向他借過錢,我來問問情況。”
“嘶——你找詹先生啊?”服務生的表情頓時微妙起來。“你爸欠了他多少?而且怎麽讓你來?”
郁睿垂眸,淡淡一笑。
他沒說話,但已經足夠這服務生腦補了。服務生看向郁睿的目光立刻充滿了同情,還附帶一份嘆氣和嘲諷的笑。
“這年頭就是什麽人都能當爹媽的,沒辦法。不過好在詹先生這個人不是不講道理的,他放貸的利息雖然不低,但總在法律許可範圍內;你就算一時還不上,和他講講情,他也會給你寬限……”
聽酒吧服務生絮叨下來,郁睿心裏慢慢有些底了。向對方道謝後,郁睿朝着左邊走去。
“……長得真好看啊,不來酒吧賣酒都可惜。就是年紀小了點,等他能來打工還要再等兩年哎。”
等郁睿走後,服務生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語地念叨着。
這會兒也就晚上八點多,還不到酒吧內上人的時候,再加上這家酒吧本來生意就一般,服務生在門口站了半天也沒能等到可以拉進門的客人。
他百無聊賴地扇着手裏的托盤,趴在水泥矮牆上看了一會兒樓下的車水馬龍後,轉身準備回去。
然後一擡眼,他就正好瞧見從黑黝黝的樓道裏走上來一個年輕人。
光實在太暗,加上服務生又有點輕微的夜盲,離着這個距離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是個年輕人無疑。
服務生頓時把笑臉一揚,迎上前去,“小帥哥,你自己一個人啊,進酒吧來玩——”
話聲戛然一停。
離着近看清了,服務生頓在那兒,表情有點呆——“小帥哥”這次還是沒喊錯,後上來這個男生的長相模樣一點都不比前一個差,只是眼皮耷拉着,多了兩分頹懶散漫愛搭不理的味道。
懶洋洋得像只快打盹的大貓。
關鍵是,看這個年紀也不像是很安全的。
服務生頓時有點牙疼,“小帥哥,您今年不會也沒成年吧?”
原本都準備徑直過去的謝黎長腿一停,他轉回頭。
“也?”
“……”
服務生在男生投來的目光裏僵住。
他收回前言,大貓個頭……貓科動物是不假,但睜開眼更像是腦袋上盯着王字花紋的那種生物。
謝黎無意識地揉着網球的指節停住,他輕斂起眼,側過身來。
“剛剛有別的學生過來了?”
服務生回神,尴尬強笑,“是啊,可巧了,果然你也是啊哈,哈哈……”
“一米八左右,黑色碎發,笑起來很溫和的男生?”
服務生愣了下,“哎,你們認識啊?約好了一起過來的?他剛進去。”
“……”謝黎的眼神深下去,須臾後他笑了聲,“不,沒約好。”
“啊?那你們這是……”
“緣分吧。”
“……”
服務生哆嗦了下。
正常來說一個一米九的男生說出這話來他應該是覺着酸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從面前這個男生嘴裏說出來卻帶上了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但并不是惡意,而更近于……
服務生沒等想明白這男生眼底沉浮的那種情緒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他就先見面前的人眼皮撩了下,往他身後的酒吧裏看了眼。
之前歇斯底裏的駐唱大哥大概是下臺歇嗓子去了,酒吧裏面此時還算安靜。就是光線不太好,不知道是為了氛圍還是為了省電。
謝黎落回眼,“給我一個卡座。”
服務生愣了下,笑了,“知道卡座,小哥你還挺熟練,不是第一次進酒吧吧?不過我們這兒不招待未成年……”
服務生話沒說完,謝黎撩了下挂在臂彎的外套,一張身份證在服務生眼前晃了下。
很穩妥的18周歲。
服務生啞口無言。
這家酒吧裏确實人很少,而且安靜,除了那個駐唱大哥以外,說是間能供應酒精飲料的咖啡廳也沒太大違和感。
給謝黎領到一個卡座的時候服務生還在問:“小哥确定不要換去散臺?卡座有最低消費的,散臺那邊還有調酒師可以調戲哎。”
“調酒師有他好看麽。”
“啊?誰?”
服務生茫然的工夫裏,謝黎已經垂回眼,“最低消費多少?”
“卡座200,散臺不限。”
謝黎從錢夾裏翻出兩張粉紅票子,然後又加了一張,“酒水随便。他出來以後提醒我。”
服務生一愣,然後立刻笑眯眯地收了,“沒問題。”
服務生拎着啤酒回來的時候,駐唱大哥已經開始唱《離歌》了。
那歇斯底裏的動靜裏,服務生艱難挪到卡座前,剛想出聲,低頭發現卡座裏的男生已經側卧着睡過去了。
之前挂在臂彎的外套這會兒蓋到了頭上。
耳邊音響咆哮,大哥也咆哮: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
耳膜都快碎了的服務生看着俨然已經睡過去的謝黎,陷入沉思。
幾秒後他感慨了句,“nb。”服務生轉頭去門口“站崗”去了。
——
郁睿出來得很快。
因為那位詹先生今晚并不在,事實上按照他的人的說法,多數時候那位都是不在這邊的。
要想見到得提前做好“預約”。
郁睿留了聯系方式和第一筆還款,轉身出來。
這條老街并着小吃街,煙火氣很重,尤其到了夜晚,層層疊疊的,把遠近的光都暈染開一圈又一圈。
郁睿走到矮牆前,停住腳。
在這座城裏待了那麽多年,他還是常常被它觸動。早晨的露,午間的陽光,還有夜色裏穿過高樓燈火歸來的晚風。
看着這樣的風景,再多的煩心事也能忘記,哪怕只有那麽一小會兒的工夫,已經是難得松口氣的時間和享受。
心口的郁結消散些許,郁睿轉身準備走。
然後他胳膊一緊——
“卧槽小帥哥人生苦短你才活了十幾年不能這麽想不開啊!欠了錢又怎樣咬咬牙就還上了!日子苦也沒事總能熬過去的!你聽我的,這方面我比你有經驗得多!而且這還是二樓跳下去萬一沒死那你以後的人生更就完了你聽我跟你說!”
郁睿大概是被樓下的煙火氣熏傻了,腦袋裏沒轉過思緒來。已經被這聲音熟悉的服務生強行拖回來。
郁睿眼見着那黑黢黢的酒吧入口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出聲:“我不是……”
“我懂,我都懂!這半年過去我們這酒吧一樓門口都擡走三個了——我們離牆遠點——不不不我們先不去想牆的事情,來這邊安全我們進去平靜一下慢慢說!”
郁睿硬是被急了眼的服務生拖進酒吧裏。
裏面又是駐唱大哥的歇息期,安靜得很,他們這邊在門口掰扯的聲音傳進來。
卡座邊上,蓋着外套的人微動了動。
幾秒後,外套被扯下,露出一雙幽沉的眼。
看着被拉扯進來的果真是那道熟悉的身影,謝黎慢慢地、無法自禁地勾起嘴角。
他露出個興奮得有點變态了的笑。
而此時的酒吧裏。
“嘎?”服務生尴尬地扭過頭,“你剛剛,不、不是要跳下去啊?”
郁睿無言地望着他。
“額……那我還真是搞錯了。對、對不住啊,我看你站在牆邊站了那麽久,就以為你要尋短見呢……”
服務生尴尬地眼神亂飄,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謝黎所在的卡座,然後他就發現,酒瓶都在,人沒了。
服務生正疑惑的時候,眼前突然一黑——死寂幾秒後,酒吧深處響起幾個客人的驚叫。
服務生一懵:“停電了?”
“不是,”吧臺那邊有人吼,“旁邊和樓下還有電,可能是跳閘了——我去看看,大家別慌。”
服務生松了口氣,他轉回頭準備安撫剛剛被自己拉進來的未成年,卻看見身旁好像突然走過去一道身影。
服務生定睛想去看——然而他那輕微的夜盲實在不足以支撐他看清黑暗裏的情況。
本就是濃暗的夜,為了密閉性,窗戶又封着。
酒吧裏一斷電,郁睿也陷進黑暗。
他皺起眉,循着記憶和那廊外門口的一點光亮,想要摸索着離開。
然而眼前一花,門口那點昏黃的燈光就被擋住了——似乎是個比他還要高的男人。
“不好意思,”郁睿聲音溫和帶笑,“麻煩讓一……”
話聲未落,他後頸突然被人扼着向前一托。
黑暗裏,郁睿唇上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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