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十年（6）

——

上一世的段南川, 第一次和雲卿說話, 是在棚戶區。

對方才剛進巷子的時候, 他就發現了。

雖然知道被人跟蹤，但段南川心裏還是沒有任何波動。

他被找麻煩的次數太多了。

兼職時動手打過的人，或者是段靜那邊, 不服氣要來找他讨債的。

只是這次跟蹤的人太不專業，就算不回頭, 也能明顯察覺到身後雜亂的腳步。

他平穩地繼續往裏走, 轉過彎, 站在拐角處躲了兩秒，果然聽見後面的腳步聲急促起來。

段南川二話不說, 直接撲了過去，一把抓住對方的手，用手肘将人抵在牆上。

“嘶——”

對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不知道為什麽，僅憑這一個動靜, 他腦海中就迅速浮現出那個名字, 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地松懈下來。

轉頭一看, 雲卿慘白着臉, 怯生生地看着他。

段南川心頭劇烈震動，下意識地朝巷子鏡頭看了一眼, 隐約能瞧見他家租住的平房。

再往前走幾米, 就要到他家了。

今天段靜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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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還帶了最近新勾搭上的客人。

一想到雲卿再向前走幾步，就可能會撞見段靜，發現她的職業, 看到他最難堪最黑暗的一面，段南川吓得心跳都快要停止。

“你跟着我幹什麽！”

“你要是不想死的話，以後就別再跟着我！”

雲卿吓得渾身發抖，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要掉不掉，刺得他心疼。

恨不得伸手幫她輕輕擦去。

然後輕輕哄她。

雲卿第一次來找他，要是換了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點，他都會欣喜若狂。

現在卻只剩下恐慌。

絕對不能讓雲卿發現他的秘密。

誰都可以知道，唯獨雲卿不可以。

“記住了嗎？馬上走！”

他咬牙說完，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就怕自己會心酸，捏着拳，狀似平常地離開，轉身繞過拐角。

才身體被牆壁擋住的瞬間，腳步立即停了下來。

站在原地。

身體緊繃着。

一秒。

兩秒。

三秒。

身後傳來雲卿稀碎的抽泣聲，每一次都讓他胸膛疼得厲害。

段南川安靜地等着，一直到離開的腳步聲傳來，他才終于轉身，探頭朝巷子那頭看。

小心翼翼的，甚至屏住了呼吸。

雲卿小聲啜泣着，每抽泣一下，身體跟着微微顫抖，可憐巴巴的。

她走得很慢。

段南川耐心地等着她走到了巷子末端，才輕手輕腳地跟上去。

他和雲卿不同，走起來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

兩人一直保持着不到五十米的距離。

段南川看到她一點點朝巷子出口走去，聚在另一邊的幾個中年男人突然起身，上前将雲卿攔住。

“喲，小美女，怎麽哭得那麽傷心啊？”

那幾人是附近的混混，平時就在旁邊的麻将館打麻将，經常到處惹事。

段南川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盯着那人擋在雲卿面前的手，唇角拉成一條直線，眼中暗流湧動。

雲卿看上去還算冷靜。

“我爸爸巷子口等我，他待會兒就要進來找我了。”

說着，繞過他們要離開。

沒過幾秒，那幾人又追了上去。

“想騙我們！”

雲卿的臉色刷地變白。

同一時間，段南川咬緊牙，從角落裏走了出來。

剛朝那邊走了一步，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巷子口出現。

“小姐？你們幹什麽！”

立即沖了過去，将雲卿護在身後。

段南川迅速退了回去，站在角落裏，看着司機将幾個人趕走，然後帶着雲卿離開。

等車走遠，他轉過頭，冰冷陰沉的視線落在那幾個混混逃走的方向，擡腳走進了巷子。

他從小在這裏長大，對周圍的環境十分熟悉。

走了一會兒，很快就看到了剛才的幾個混混，正癱坐在地上休息系，一邊罵罵咧咧。

“該死的，什麽玩意兒啊？下次再讓我碰見，我非弄死他！”

“竟然敢跑到海哥地盤上鬧事，走！找人去！”

“媽的！”

……

幾人正說着，卻見一個看着身形瘦高的少年走了過來。

皮膚很白，在光線昏暗的巷子裏，陶瓷一樣的白，烏黑的頭發微微垂下來，在臉上勾勒出剪影。

他不急不緩地走到幾人面前。

“你們擋路了。”

幾人逃了一路，累得攤在地上，交錯坐着，根本沒擋住路。

他們沒去找少年的麻煩，沒想到他竟然還主動找上門來，登時怒罵：“小子！你沒長眼睛啊！我告訴你，別沒事找事！”

段南川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掃了一眼他們撐開的腿。

“你們擋路了。”

又說了一遍。

說完，直接擡腳。

咔嚓！

一腳踩在路中間的那條腿上。

“哎喲！”

那人立即慘叫一聲，抱着自己的小腿在地上滾了半圈，踉踉跄跄地扶着牆爬起來。

對着段南川破口大罵。

“我看你是找死！”

說着，另外幾人也跟着爬起來沖了過去，臉上帶着怒氣。

“在那個老不死的身上沒讨到好處，難道還能給你欺了？都給我上！”

他們握緊拳，要沖上前。

段南川微微擡眸，發絲勾勒的陰影之下，一雙眼睛冷得吓人，直接沖了過去，一拳打在對方肚子上。

趁那人彎腰，直接抓起地上的板磚。

兇狠的樣子簡直不要命。

惡鬥一直到天色暗下來才結束。

段南川扶着牆，一只手捂着胸口，慢慢走出巷子。

身後的路燈閃了兩下，照亮了躺在地上的那幾個混混。

雖然那幾個人被打得很慘，但他也傷得不輕，胸口被踢了一腳，肚子裏更是翻江倒海，臉上也帶着青紫的痕跡，身上過好幾次都破了皮。

段南川咬緊牙，每走一步都感覺胸口傳來一陣劇痛。

只能不斷放慢動作，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挪。

他已經很久沒有打得這麽狠了，就算是幫段靜的時候，也只是點到為止。

兩百米的距離，段南川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進家門的時候臉色已經煞白，血色全無。

段靜正在客廳，坐在一個男人腿上，親昵地說着。

一看到他，不滿地罵了一聲：

“你上哪兒瘋去了？”

緊接着看到他身上的傷，尖叫着抱緊那個男人的脖子。

“我的天啊！你又和誰大家了？要是哪天你被人打死了，我可不會管你！醫藥費也別想讓我給！我可沒錢！”

段南川緊抿着嘴唇，目不斜視，緩慢地回了房間，坐在床上休息。

快八點了。

他直接翹掉晚自習。

反正去不去，意義并不大。

外面不斷傳來段靜壓尖嗓子的笑聲，吵得他腦仁不斷抽疼。

段南川靠在床上休息，想着這次的仇已經幫雲卿報了，而且還吓唬了她一遍。

下次，她應該不敢來了。

想到這兒，他心裏有些慶幸，又失望起來。

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次的傷比他想象中嚴重，第二天，段南川在路上耽誤了好些時間，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遲到了。

雲卿站在學校大門口查考勤，他狀似無意地朝那邊掃了一眼，想看看她好不好。

誰知一撞上他的目光，雲卿就迅速收回了視線。

肯定是怕他了。

段南川咬緊牙，感覺胸口疼得厲害，疼痛之餘，又慢慢生出一股委屈來。

想要雲卿哄哄才會好。

卻又不敢。

——

段南川終究還是沒能把雲卿丢出去。

不僅沒丢，還好端端地把人送上了車。

去棚戶區轉一圈，收獲了不少資料，雲卿一根毫毛都沒少，又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

雲錦山對棚戶區開發這個項目勢在必得，很快就開始了準備工作。

在經過一系列的溝通，一周後，合同順利簽訂，然後又忙碌起來。

之前拿項目的時候，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雲錦山還承包了對棚戶區居民的梳理工作，不僅負責開發，還要成功将他們勸走。

其實只要錢到位，通常情況下是不會出現釘子戶的。

這次甲方給的資金很足，很有誠意，雲錦山有十足的信心能完成這個項目。

這個項目對雲家的意義之大，就連李心美就戒了幾天麻将，每天在家來幫忙處理文件，一家人其樂融融。

只有雲卿一個。

情人節那天從棚戶區回來之後，她就沒有再去了。

主要是能問的都已經問得差不多了。

如果段南川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那只要能拿到證據，然後舉報，蘇大海肯定要被抓起來。

可是證據上哪兒找呢？

A市地處偏南，冬天不算冷，所以寒假時間比暑假時間要短，再加上樂尚高中對學習要求高，就算是高一，在翻過年後也早早開學了。

所有人精神還處在過年的餘韻中，身體就被狠狠拽回了學校，開學第一天，一班的行屍走肉。

才剛開學沒兩天，雲卿就聽說了一個消息，範洪轉學了。

何露手裏一邊咬着筆帽，一邊興致勃勃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開學那天，範洪還來了呢，不知道又和誰打架，打得鼻青臉腫。”

“打架就要退學了嗎？”

雲卿有些疑惑。

上次範洪不僅打架，還鬧事，不也沒事嗎？

何露轉頭朝周圍看了看，湊上來，小聲道：“我聽說，是教育局那邊派人來調查了，說範洪開學一個學期，就欺負了不少同學，性質惡劣，說等開學了，讓學校給他留校察看，不行就開除。”

“範洪他爸媽不樂意，就提前轉學，換到八中去了。”

八中是附近的一所中學，專供體育，所以紀律不是很好，裏面的學生十個有五個都和範洪差不多。

雲卿有些出神。

想起雲錦山跟她說棚戶區開發這個項目的時候，曾經提過一嘴，說是李心美前段時間一直在和教育局的人吃飯。

難道就是為了這件事？

何露高興道：“現在範洪一走，我可太高興了。”

“他走，你高興什麽？”雲卿道。

“我替你高興啊！以後就不會有人欺負你，別說我，學校好多人都高興着呢。”說着，她又嘆了一口氣。

“就是可惜，蘇星澄明明也摻了一腳，為什麽她沒事？就一個警告，太輕了。”

上次考試期間那場打架，蘇星澄肯定是罪魁禍首，只是當時動手的是範洪，她逃得快，才沒有被抓。

想到打架後遺症，雲卿拿出書包，摸了摸放在裏面的本子。

站起身來。

“我去找一趟老師。”

何露看了看時間。“再過一會兒就上課了。”

“我很快回來。”

雲卿拿着書包，頭也不回地迅速出了門，直奔教務處。

還沒下樓，卻被一個女生攔住了。

“你是不是把我騙你過去的事，告訴老師了？”

女生剪着厚厚的齊劉海，幾乎要遮住眼睛，有些生氣地看着她。

是上次把她從教室騙過去的女生。

“嗯，說了。”雲卿點了點頭。

對方深吸一口氣。“為什麽？老師說要讓我寫檢讨，還讓我請家長，我是被蘇星澄逼的，我和你一樣都是受害者。”

“可是還是騙我過去了，不是嗎？”

“我沒有辦法啊。”女生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去和老師說說，就說你記錯了，騙你過去的人不是說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雲卿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

“抱歉。”

甩開她的手。

“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快步轉身離開。

“雲卿！就當我求求你了！”身後傳來女生的聲音。

雲卿回頭看了一眼，見她蹲在地上哭，抿了抿嘴唇快步走了。

一直來到教務處辦公室，翻出書包裏的檢讨書，輕輕敲響了門。

推門進去。

“老師，段南川有事不能過來，我幫他來交檢讨書。”

教務處老師還記得雲卿，一邊伸手接過來，一邊抱怨：“還是态度不端正！連檢讨都懶得過來交！”

一萬字的檢讨都寫在信簽紙上，每一個方格标記好。

她翻了翻，皺起眉。

“這字也太難看了。”

雲卿笑道：“那老師，我先回去上課了。”

說完，彎腰鞠了一躬，迅速離開辦公室，回到教室的時候，上課鈴聲剛好響起。

段南川壓根就沒想寫檢讨。

他沒錯，為什麽要寫？

開學過了兩天，本以為會等來教務處老師的怒罵，沒想到一下課，路過的教導主任就叫住了他。

表情嚴肅。

“段南川，你的檢讨我已經看過了。”

段南川愣了一下。

檢讨？

他根本就沒寫，老師看的什麽？

教導主任板着臉，繼續道：“認錯态度還算誠懇，但字太難看了，回去好好練一練，好幾個都看不出是什麽字，還有，以後檢讨自己交！有心寫，還沒心送過來？”

“要不是看在你檢讨寫得還不錯，再讓你寫一萬字！”

段南川終于明白過來。

不動聲色道：“我本來想自己去的，誰幫我送了？”

“一班的雲卿，好心幫你送檢讨過來，态度端正，你真應該好好學習學習。”老師勸道。

段南川心頭一震，臉上卻看不出太多變化。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謝謝她的。”

“行吧，回去上課去。”

老師擺了擺手離開。

段南川轉頭朝周圍看去。

課間操已經結束，所有人都回去了。

他拿出手機，第一次主動點開雲卿的對話框。

“你幫我寫了檢讨，交給老師了？”

雲卿：“嗯，老師去找你了？”

段南川：“膽子這麽大，不怕被老師發現？”

雲卿回複得很快：“我故意用左手寫的，看不出。”

段南川看着手機上的消息。

明明是平淡的一句話，可卻莫名透着幾分俏皮，透過屏幕，甚至能感覺到此時雲卿一臉得意的樣子。

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淺淺上揚。

雲卿已經回了教室，見段南川不回了，拿出語文課文，準備預習下一篇的文言文，習慣性用左手寫寫畫畫起來。

何露瞧見，驚嘆道：“你還會用左手寫字啊？”

“之前不會，假期練了好久。”她一邊活動着手腕。

為了幫段南川寫一萬字檢讨，擔心被老師發現，雲卿花了很多時間來訓練自己的左手，直到寫得稍微能入眼才敢動手。

說完，見何露正疑惑地看着自己，連忙補充道：“聽說左手寫字能開發大腦，我想試試。”

“是嗎？那我也來！”

何露興致勃勃地拿起桌上的筆，在草稿紙上亂畫起來。

寫了一會兒，見自己寫出來的字不像字，讪讪地放棄了。

下學期每個班的課程表都誠心編排過，一節體育課被編排到了早上。

這是開學以來的第一節 體育課，老師也不好霸占，大發善心讓他們去了籃球場。

雲卿一走過去，遠遠的，就看到三班的人也站在那邊。

這節體育課竟然和三班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