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牆有耳

康熙三十八年四月,江寧。

天已經很暖,繡球花正潑潑辣辣的盛放着,絲絲縷縷的清香似有若無。南方的空氣中總是含着纏纏綿綿的水分,于是,盡管已經是暮春,隐隐有些夏季的影子了,卻也并不覺得十分燥熱。

是一個晴朗的天氣,暖和得穿不住春衫,郊外游人如織,城內行人摩肩擦踵,一派繁華景象。

茶樓名為“望江”,是一座頂雅致的二層小樓,正臨着江寧最熱鬧的商業街。這日,便有幾人一路悠閑來到二樓,領頭一位十二、三歲的英俊少年,身着一件寶藍團花綢衫;同他并肩走着的,是個略小兩歲的少年,只得十歲左右,穿一件杏色長衫。另有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反倒是略退後一步,跟在後面。後面又有幾個護衛模樣的青年。

那年紀最小的少年,神态活潑,口中笑道:“不是說請我們瞧熱鬧?怎麽又來吃茶?”

青年賠笑,“也走了那麽一陣子了,主子們就當心疼奴才,也該叫奴才們歇一歇才是。”

杏衫少年一揮手,“小曹你也別一口一個奴才的,爺聽了別扭。”

早有小二迎了上來,引他們上了二樓臨街雅座。

兩個少年先坐下。寶藍少年見那小曹不敢坐下,就笑道:“不用拘謹,坐了便是。”

小曹倒也沒推辭,側了身子坐在杏衫少年下首。幾個護衛分別站在兩個少年身後,以及門邊。少時茶博士過來沏茶,一個女仆送上茶點,小曹盯着他們做事,做完了即刻揮手命他們退下。

杏衫少年總歸年少一點,沉不住氣,“小曹,到底甚麽好熱鬧?”

小曹只是笑。

寶藍少年倒是有些好奇,“別只是笑啊,等下要沒有好瞧的,你可少不了一頓鞭子。”

小曹笑嘻嘻自懷中摸出一塊掐絲琺琅外殼的懷表,“算起來就快到了,主子爺們一會兒不管聽到甚麽,可都別做聲。”

杏衫少年轉頭瞧了瞧他,“可怪!難不成是你相好的江南俏佳人?”

小曹噗嗤一下笑出來:“爺可真是會打趣人!這可比甚麽俏佳人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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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少年對瞧一眼,同聲道:“稀奇!”

“都說曹家在江南經營多年,甚麽好寶貝稀罕物兒都見過了,美人兒也給爺們搜羅了不少,今日到底是什麽稀罕寶貝?居然我們小曹爺都一臉巴不得的?”

小曹想是跟他們倆熟稔得很,只是笑着告罪,“奴才求爺賞個活路,可別這麽磕碜奴才了。”

倆少年嘻嘻一笑,淺淺吃了口茶。

寶藍少年一挑眉,“這倒是好茶。這茶樓是你家的?”

小曹搖頭,“不是。只是早預備下爺要來,先送了茶葉過來備着。”

寶藍少年點點頭。兩個人略吃了幾塊江南糕點,也不置可否。就聽樓梯蹬蹬蹬一陣響,上來幾個人。

一面就聽一個男童聲音道:“我明兒再陪你出來逛街,我就是小狗!”

杏衫少年噗的一下就笑了。好在外面人聲也不小,掩蓋住了。

就聽一個女孩子聲音道:“你昨兒、前兒都說了這句話。”笑意盈盈的。

男童哼哼幾聲,“明兒讓八哥陪你。”

“不成,明兒他還要幫我上工匠那裏監工。”

“要我說,你抓個工匠回去給你慢慢做不就成了?咱們出來許久,阿爸催我們回去呢。”

“好容易出來一次,當然要多玩幾日。”

說着,聽着像進了隔壁雅座。

寶藍少年便道:“是他們?”

小曹點頭。

“不過是兩個孩子。”

小曹道:“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奴才第一次見他們,就安排了人跟着,誰知道竟跟丢了!”

杏衫少年挑眉,“爺還以為江寧現下已經是蚊子都飛不進來一只呢!”

“聽這話,不像是漢人。客棧可曾搜過?”寶藍少年沉聲道。

“搜過了,本來為着聖駕,已經裏裏外外搜了好些次,這以後,奴才又親自帶人搜了一次。”

“沒住客棧,自然是有宅院的。”

“江寧幾千上萬戶人家,也是細細盤查過來的,哪裏知道,還真的找不到這麽一對兄妹。”

寶藍少年點點頭,“也難,江寧少說幾萬口人,想找出這麽小一對兄妹,倒真的不容易。”

杏衫少年忙問:“那你怎麽得知,他們會來這裏?”

小曹咳嗽一聲,“那小姑娘,喜歡吃這裏的玉片糕。”桌上果然是有一碟子玉片糕,杏衫少年撚了一片,見裏面夾着核桃榛子等果仁,味道香甜,但也不是特別好吃。

“玉片糕要吃新鮮的,放時間稍久便沒了那份香糯,所以從不打包外帶。”這話的意思是,于是那小姑娘要是想吃,只能親自過來吃。

一想明白,杏衫少年就笑,“果然還是孩子——豈不知道也是可以抓一個糕點師傅回家的?”說罷,掩不住好笑,竟大笑了幾聲。

就聽隔壁小女孩“哎喲”叫了一聲,“也不知是誰,這樣放肆!還都說漢人——”話沒說完,似乎是被堵了嘴,便不再說下去。

杏衫少年臉上笑容凝固,看了看寶藍少年,怪不好意思的,讪讪一笑,“好大的脾氣!”

小曹直擺手,“十四爺先別惱,只聽他們說話便是。”

就聽男孩道:“你叫大哥去給你找那個什麽梵啞鈴,作甚麽用?怪裏怪氣的,你又不會使,還只能叫人去做個小的,白耽誤那麽多天等在這裏。”

女孩嘆氣道:“九哥,原來你素日常說疼我,全是騙我的。”

“我幾時不疼你了?只是想着阿爸如今身子也不大好,咱們出來這麽些日子了,你不想早些回去看阿爸麽?”

“我也想啊,只是如今江寧戒備森嚴,咱們要往外運那麽多東西,豈是便宜的?到時候城門都出不了,查來查去的,可要煩死個人!還不如等皇帝走了以後,咱們再走,省得麻煩。”

“那要等到甚麽時候去?皇帝來了江寧也好些日子了。”

“總是要走的,大約就這幾日了吧。皇帝二月出了京城,到現在兩個月了,五月份一準回京。皇帝夏天還要去蒙古,冬天還要去祭陵,忙呀!”

“你平日常說,做皇帝那樣辛苦,為甚麽人人都想當皇帝?這問題,我問過阿爸了。”

隔壁幾人都豎直了耳朵聽。

女孩一拍桌子,“九哥,你傻啊?這話你怎麽能去問阿爸?阿爸又——反正阿爸不會回答你的,他自己那麽點事情都搞不完,怎麽能答得出你的問題?”

“你怎麽甚麽都知道?”男孩也一拍桌子。

女孩笑道:“因為我比你聰明。”

杏衫少年低聲笑道:“好個小丫頭!”

寶藍少年搖頭,“口沒遮攔!”看了一眼小曹。小曹道:“不過是兩個孩子。”

“能有錢來這茶樓,想必非富即貴,哪裏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不過聽語氣和稱呼,多半不是漢人。”

隔壁兩兄妹嘀嘀咕咕又說了些什麽,茶博士泡了茶,送上點心,女孩就沒怎麽說話,大概是忙着吃去了。就聽男孩道:“這玉片糕有這麽好吃?要不咱們走的時候,把這個糕點師傅抓回去,專門做給你吃,好不好?”

這邊一屋子主子帶奴才都笑了。

小曹咳嗽一聲,“奴才瞧着穿戴像是漢人,也都是上好的料子,有些還是咱們織造府上用的花色,想來是大家出身。行事又極為小心,奴才只見了他們兩次,都派人跟着了,也都沒能跟住。”

杏衫少年似笑非笑,“在江寧,還有曹家也抓不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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