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CHAPTER10. 漪鲛

昨天傍晚第一次跟棼見面的時候，女孩一身沐浴在夕陽紅光裏，笑的開朗大方，眼睛眯起，頭發卷卷毛毛的，樣子像一只貓。

“啊呀呀！好可愛啊！”她看到牙離，立馬撲過來，眼睛亮的像找到了黃金寶藏。牙離一個寒顫躲在骵菄後面，心裏默默無語。

到海邊的一切程序都是由棼負責的，牙離只負責睡覺和吃。他們在一家海邊賓館落腳，不遠的地方有白色沙灘和穿着暴露的人類。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很足，天空晴朗。牙離惦記着棼，一大早就起來了。他慢悠悠地晃到外面買了粥和包子，又慢悠悠地晃回來。

“醒啦。”他斜過眼看看躺在床上看電視的女孩。“吃飯吧。”

女孩盯着電視屏幕，裏面是畫着精致妝容的女人哭着拉扯穿着黑色風衣的帥氣男人。“哦哦。嗯……牙離，你昨天晚上怎麽找到我的啊？”這孩子跟牙離一樣從不會彎着講話。“骵菄讓我給你下了非夢咒。”非夢，是一種常用于看護人的小咒法，當被下咒者的生命受到威脅，下咒者立馬就能感覺到。至于怎麽感覺到麽，情況不一，比如牙離這次是在睡覺，所以非夢以夢的形式告知了他。

“什麽時候的事啊？”

“嗯…忘了。”

“是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吧？”

“哦。嗦嘎。”這句嗦嘎完全是受北一大人的影響。

“……”

“下次不要亂跑出去了。”牙離聲音越來越小，眼皮越來越往下垂。“麻煩死啦…女人啊。”

“哼！什麽女人啊！你沒看到我化成孩子的樣子哦！”她癟癟嘴，“配合一下會死啊！”

“有危險的話要叫我哦。”棼轉過臉來笑，“雖然受傷了，不過還是有點用的麽。別去招惹那頭猼，知道了麽。”

“嗯。”牙離心裏想，那頭困獸，原來叫猼啊。

他頓了頓，縱身從窗口躍出，一瞬消隐于四合的暮色中。

海面上浮着醉紅的雲色，淌過波光粼粼和滾滾起伏。有鳥鳴叫的聲音，它們的翅膀掠過水沫，激起閃爍的波紋。牙離站在離陸地十萬八千米的海面上，腳下模模糊糊地映着他的影子。他閉着眼深吸一口氣。

“鱿鲛之術。空沉。”

這是棼教給他的術，可以使表皮細胞吸取水中的氧氣，浮于水中。來之前他練習了很久，在這個過程中被棼偷襲了無數次要抱抱，搞的他每次施術都心驚膽戰。

他閉上眼，周身發出淡淡金光，僅僅一閃而逝，腳就從海面慢慢往下滑。當他的頭頂被完全淹沒，大塊大塊的藍色斑塊透過光隐隐投下來，他的鼻息就往四面八方飛快延伸。

海魅，海魅。

人死于海，因為各種原因變成鬼。這種鬼叫做海魅。他們擅化為女人，長發媚顏，通常與魍魉群居。頭發用于驅邪，身體可做容器，牙齒可雕成刀具。

牙離往下沉，黑色深淵般的海底好像一只巨大的口，吞噬了星空，吞噬了蒼穹，無聲無息地咀嚼着。

水流聲。超聲波。次聲波。

海魅。

牙離看見它，安靜地坐在水流裏，坐在那塊巨大的岩石上，一動不動，一雙眼睛黑的看不見焦距。它赤身裸體，頭發若隐若現地包住重要部位，身體纖細，給人的感覺白皙嬌弱。在這麽深這麽黑的海底深處，它那麽安靜地坐着，好像可以就這樣天荒地老。

牙離緩緩浮過去，盯着它的眼睛。“我有個朋友。”他又開始幼稚了。“他中了煞氣，昏迷不醒。我想要你的幾根頭發幫他驅邪。好不？”他歪着頭說，好不。

那個樣子。那個幹淨的樣子。

他不知道那只海魅有沒有在看他。但他越過海魅，看到它的身後一個影子帶着狂暴氣息的越來越近了。

牙離想，哎，真是的。棼剛才說的又忘了。那是什麽呢。

“給你。”牙離仰起頭，那只海魅微卷着身體浮在他上方，頭發像波浪微微蕩漾。牙離記得它的聲音很清冷，根本沒有情緒在裏面。

“它要來了。快走。”它又說，一把把一包什麽東西塞進他手裏，兩只手對他一拂，牙離立馬被一股水流卷着呼啦啦往高處推。

牙離回過神，沖它喊了句，“喂！謝謝啦！”說着默默念了句咒，飛速往上沖去。

他那時真的什麽都沒想，就覺得那個海魅真好，不像上次那個女人，瘋子一樣。說起這個又想起修羅，他狠狠地朝海底丢了個白眼，想象自己的怒氣被沉在那些深不見底裏。

“哈哈！”他開心地眯起眼，“千剎千剎！我來咯我來咯！！”

“那個叫魍魉。”棼小心翼翼地接過綠藻包，“是與海魅群居在一起的海妖。他們不能碰到陽光，在大暴風雨時經常翻騰在海面上造成事故。”

“我以前去過海底找一種海樹，遇到過海魅和魍魉。”棼打開綠藻包，裏面放着纏在一起的墨黑色頭發，似乎還是濕漉漉的。“那大概是一百多年前吧。那只海魅告訴我，魍魉有制服它們的氣，只要魍魉靠近，海魅再怎麽厲害也會變得渾身無力。所以，”她頓了頓，輕輕把小包合上，“海魅被當做魍魉的寵物，替他們做各種各樣的事。”

“那只幫了我的海魅也是這樣麽。”

“應該吧。”

“什麽叫應該啊，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好啦，是啦！我還不是怕你突然發神經跑去救它…海魅只能生活在海中，而且魍魉又不是某些人類，根本不會虐待海魅的！”

“嗯…哦。”

“哎呀，你不是累了麽，睡吧睡吧！”

“不準半夜跑過來啊！不然我就踹你的哦！”說着，瞪大眼睛，“我說真的！”

“知道啦知道啦…”女孩把綠藻包放在茶幾上，“明天你就走了吧！我還要留在這裏哦。”

“還有任務麽。”

“哎呀睡覺睡覺啦！”

牙離從床上蹦起來，月光從打開的窗戶爬進來，像撒了一層銀粉。

他穿着睡衣立在大床上，雙手快速結印，翻飛的纖長手指間閃着細小的金色束光。

“咒偶。”他低喝，雙手拖住什麽一樣望床上一拂，床立馬鼓起來，一張跟他一摸一樣的臉陷進枕頭裏。小孩毫不猶豫地轉身，輕輕一跳，從洞開的的窗戶裏飛了出去，消失在夏日微明的月色裏。他的身後，女孩蒼白着臉坐起來，淡淡地彎起嘴角。“可別出什麽事啊，善良的小獅子。"她低低的聲音藏着慵懶詭異的性感。“你出事了，那個老小子可不會放過我呀。”

牙離整個人伏在水面上，頭浸在海裏，鼻息一寸寸往下擴展，短發軟軟地飛舞。

“找到啦！”他嘴角上揚，歡呼雀躍地叫道。“鱿鲛之術。空沉！”金光照常閃過，他迫不及待似的一頭紮進水裏，覺得現在看這些冰涼液體順眼多了。

“你不是被魍魉當寵物麽？”他浮在水中，周圍是一片漆黑魅影，漫漫無極，只有障目咒下的金瞳散發着柔和的光芒，“你跟我走好啦！然後我帶你搬到有河水的地方去，有河水的話你也能活吧！”

海魅依然坐在那塊大石頭上，一動不動，目光無距，尖瘦細臉上有着一兩條淺淺的血痕。牙離當然什麽都沒發現。這是在深海，人類都沒有到達過的領域，四周沒有光，他只能憑那雙金瞳勉強看清東西。

“它來了。”海魅突然說，然後起身浮起來，雙手還沒伸出，一股疾風般的水漩渦就朝這邊湧過來。牙離“哎？”了一聲，雙手拖起一個金罩丢給了海魅，海魅剛被罩住，就被那股漩渦卷走了。牙離還沒給自己施金罩，一條又長又粗的東西突然刺過來。他在水中艱難地翻了個身，擡頭望去，一條人身蛇尾的的大怪物在遠遠的地方來回環游着，懷裏還抱着海魅。

那是一條相當大的魍魉，有一頭墨色長發，貼着它的後背一直伸到尾巴，皮膚很白，嘴唇是薄的，緊抿着，眼睛往上挑，顯的很暴戾。那是一張英氣硬朗的臉。它的巨大蛇尾在這無光的深海底下冒着青色的光，長的可以圍住一座大樓。它正瞪着牙離，手裏緊緊摟着海魅，像個害怕糖果被搶走的小孩子。

牙離二話不說扔過去一張金符，“火海三旋！”那張符噗嗤一聲在海中燃燒起來，金色火焰一下子蹿的老高，接着彎成一個巨大漩渦，映的海底像一個巨大的金色光斑。火海旋轉着朝魍魉沖去，魍魉撇了一眼，毫不在意地一甩尾巴。那條巨尾那麽長，輕微一擺就跟千浪萬湧似的。

就那麽一下，巨尾橫過牙離的火海漩渦，牙離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第二下旋轉和第三次旋轉都沒使出來，就被叭嗒叭嗒地滅了。

“啊哦咦？”牙離一愣，然後馬上又開始丢符紙。

“別打了。”海魅突然開口，轉臉對牙離說，“它是我的...老公。”海魅想，現在的人類是這麽稱呼的吧...老公？

“哎？”

“它不喜歡我跟別人接近的。”海魅說着，臉上露出一種寵溺無奈的笑，但牙離根本看不出這一點。北一甚至覺得就算樓小可有一天變成女的了他也絲毫感覺不到有什麽不對的。

“哎哎哎？”牙離從不知道尴尬是什麽東西，“你們是夫妻麽？哦耶？！”然後大聲地喊道，“對不起啦魍魉！我不知道你們是夫妻哦！”

魍魉瞄了他一眼算是原諒，依然面無表情地抱着海魅。

“嗯，那個，頭發，謝謝你了喲！我撐不住啦，下次來看你們！”牙離使勁地揚起笑臉，“再見！”

接着他雙手快速結印，金光閃爍，一個尖頭護罩出現在牙離頭頂。“下次我會再來的！等着我吧！”他大喝着，眼睛閃閃發亮。護罩發出淡淡金光，帶着牙離往上飛去，消失在濃重的黑影裏。